一只金灿灿的死蚊子躺在他手掌心,这是侏儒蓝侬睁开眼后发现的咄咄怪事。
全世界瞬间熄灭了,光在他的瞳孔与蚊子之间划出一条亮亮的线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蚊子,发现它是金子,线的另一头便颤巍巍地系在他激动不已的心尖尖上。
金蚊子!这可是件值钱货!单这精雕细琢、栩栩如生的工艺就了不得,它的价值绝非拿秤能秤的!
想想看,用这么小的一块金粒雕刻出如此逼真的小玩意儿,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侏儒蓝侬在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昨天似乎啥也没抢到手,还丢了镰刀。这小玩意是何时得来的?
他觉得鼻子有点痒痒,便用空出来的手在鼻头狠抓了几把,立刻疼得他“哎吆哎吆”叫唤起来。
他瞪着被切掉大拇指的左手,心里又恨又气,直骂那些强盗心狠手辣。可一想到右手上还有件值钱货,他又顾不上疼痛了。
他没敢动,歪着头审视手掌心的死蚊子。它的肚子干瘪了,一抹淡淡的金色粉末在他手心若隐若现。
不对,自己刚才好像摸到鼻头上被咬了个小包?金蚊子也会咬人?
侏儒蓝侬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胸前,凑近死蚊子,仔细观察。终于,他看清楚它的确仅剩三条腿,而他手心还残留着些金色的痕迹。
这就奇怪了!
侏儒蓝侬挪了挪自己发麻的胳膊,这一动,掌心里的金蚊子滑落在草垫里,没了!
侏儒蓝侬差点昏死过去,他咒骂自己该死的胳膊,偏偏在最紧要的时刻发麻。
他赶紧爬起来,把鼻子贴在草垫子上仔仔细细地搜索着,一根草也不放过。
他从草垫子这头翻腾到那头,又从那头翻腾到这头,心里犯起了嘀咕:在干草堆里找一粒金子,不应该很显眼吗?
可能是自己心太急了。他闭上眼,深呼吸,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然后缓缓睁开眼,准备接着找。
这一睁眼,他脑袋清醒了。天呐!草垫子也是金子的!
“莫不是还在做梦吧?”侏儒蓝侬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疼!”这不是做梦。
侏儒蓝侬狂喜。他像一头撒欢的驴子,在草垫子上打着滚,拼命控制自己不笑出声。
更大的意外接踵而来。他又发现房子和房子里的一切,包括屋角的蜘蛛网、门口的鸡粪、还有货架上破破烂烂的那些拿不出手的杂货,所有的东西全变成了金子!
整个屋子璨若星河,闪瞎了侏儒蓝侬的眼,而他,俨然是一位赤身luo体的皇帝!
侏儒蓝侬的心怦怦乱跳,他下意识地捂紧了嘴巴,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像一尾鱼儿,从口中蹦出去。
“吧嗒”一声,一片小小的金叶子从他乱如鸟窝的胡子里滚落在地。侏儒蓝侬捡起那片金叶子,发现上面雕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
原来,他昨天玩儿命去抢金子,也不是一无所获。但如今满屋子都是金子,这小玩意儿就显得微不足道啦。
太阳爬上天空老高了,一些人家的门户依旧紧闭,往日热闹拥挤的街巷忽然变得冷清起来,连教堂的钟声也忘记敲响了。
原因是,许多人遇到了与侏儒蓝侬同样的奇事,他们不敢打开家门,生怕被邻居得知自家发了财,又担心招惹来强盗。
等这些人不得不出门时,发现昨晚脱下的绫罗绸缎也罢,破衣烂衫也好,或者擦得发亮的漆皮靴,又或者硬邦邦的木屐,无一例外地变成了金的。
这样金光闪闪地出门未免太招摇!就算是最富有的国王也不能如此显摆!
大家叹口气,既然无法出门,就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等人们掀开水缸,舀来面粉、取出蔬菜,不得不面对更严峻的现实问题:屋子里的食物也无一幸免地变成了金的。
饥肠辘辘的人把目光投向行动迟缓的牲畜,却惊讶地发现家里的母鸡“咯咯”叫着生出一颗冰凉的金蛋;
母牛挤出的牛奶是些金色的液体;有人想杀猪宰羊填饱肚子,切肉时竟崩了刀刃,原来牲畜也是金子。
人们最终明白了,眼前最没用的,就是金子了。
法官桑德罗的头脑虽然在断案时糊涂了点,但在揽财尤其是不义之财这种事上,那可真是毫不含糊。
昨天,一听说安息园发现了金库,他便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他以法官的身份连威吓带欺骗,使得他自己最先下到金库里,成堆成堆的金币塞满了他带去的麻袋。
昨晚睡觉前,他把抢回来的一麻袋金子放在床前,连梦也是金子做的。
谁料,清早醒来,满屋都是金子,金屋顶、金墙壁、金地板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反而心里有些不踏实。
果然,家里的胖厨娘哭丧着脸告诉法官桑德罗,食物全成了金子,没法做饭。
法官桑德罗望了望自己身上金灿灿的睡袍,再望望神像一般的、同样穿得金灿灿的胖厨娘,又惊喜又害怕。
他透过门缝向外瞧,正好望见在他家门外徘徊的年轻律师怀特先生,那家伙竟然也浑身裹着金衣裳。
这,这是怎么了?法官桑德罗心里慌了。
从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提醒他该吃东西了。法官桑德罗顾不得多问,他马上从窗户边儿叫住怀特先生。
法官桑德罗撒谎称自己感染风寒不便出门,委托怀特先生帮他多买些食物送来。
怀特把法官递给他的金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觉得法官应该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拿金币去买早餐。
但怀特还是跑街串巷去买了刚出炉的面包、馅儿饼、熟牛肉、香肠、葡萄酒等一堆食物。
律师怀特注意到,今天摆摊卖东西的人少了,买东西的人也少了许多。他暗想,今儿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便有些纳闷。
法官桑德罗像等待情人的女子,苦苦守候在窗边。好容易看到怀特抱着一大堆食物进入视线,感觉自己真的饿极了。
当法官桑德罗从窗口接过怀特递进来的食物时,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谢谢,他手里的食物忽然一沉。
进入屋里的香喷喷的面包和馅饼、油汪汪的香肠、鲜嫩多汁的牛肉、满满一罐子的葡萄酒,眨眼间,统统被无形的手刷成了金色,并变得异常沉重。
法官桑德罗猝不及防,这么重的金子重重地砸在金地板上,地板被砸出好几处凹痕。
法官桑德罗脊背窜出一股凉气。
他透过窗户看到整个世界金光灿烂。金子做的面包店门口站着个小孩儿,小孩儿正把金子做的面包塞进嘴里,一串金鼻涕在面包上方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呢?法官桑德罗思索着。他也学着那个鼻涕虫,把金面包塞进嘴里,金子险些硌掉他的牙齿。
“可是门外的怀特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呢?难道他看不见我的金屋顶吗?”法官桑德罗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那个小孩儿,他是怎么做到的?把一条金子做的面包咀嚼后咽进肚子里?
“照说,如果被那些穷鬼看到我有座金屋子,他们该像恶狼般,扑进来抢光我的钱才对吧?”法官桑德罗想,可没有人对他的屋子多瞟一眼,这就怪了!
他又回想起昨天在安息园里抢金子的场景,那些人豁出命跳入深坑的场景至今叫他心惊肉跳。
“这些人没有扑上来抢,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根本看不见我的金子。”法官桑德罗终于聪明了一回。
“如果只有我和屋里的厨娘能看到我的金子,是不是有点恐怖?”他又想,明白了事情不对劲。
“今儿有点不对头。”肉店老板费隆多想。
一大早,他的肉摊前来了个疯子,那家伙拿着一片破树叶,非说自己拿的是金子,要用它买牛肉。
费隆多没理会,那人竟然骂骂咧咧地,自己动手拿肉,还扬言要控告费隆多歧视他。
裁缝贝尼托也来买肉,可他更诡异,一会儿躲躲藏藏,像做贼似的怕人瞧见自己;一会儿又生怕别人没看见他。
他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虽是裁缝,也是生平第一次见人人穿着金子做的衣服,你难道看不见吗?”
费隆多没理解裁缝神叨叨的话,他瞅了瞅贝尼托那件皱巴巴的旧衣服,低头把一堆猪下水放进竹篮子,用布盖好,递给裁缝。
送走了莫名其妙的裁缝贝尼托后,肉店老板费隆多迎来了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家里的年轻男仆。
青年人挑好了一大块熟羊肉,在老板费隆多正准备把肉包起来时,馋嘴的仆人顺手撕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肉店老板费隆多面带微笑瞥了一眼那年轻人,习惯性地等着听恭维话,谁不知道费隆多老板家的熟肉鲜嫩可口,百里挑一。
谁料那男仆一口下去,痛苦的表情爬满了脸部每一根线条,仿佛他刚咬下去的是块石头!
男仆龇牙咧嘴的怪样子令肉店老板费隆多很不痛快,他强忍着不满问年轻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轻重的男仆竟然答道:“硌牙了。”
这激怒了肉店老板,他连忙拉住路边的几位行人,让他们免费品尝这块羊肉,给自己讨个公道。
大伙儿吃得津津有味,纷纷赞不绝口,男仆灰溜溜地逃跑了。
肉店老板费隆多气愤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忽然瞥见半颗断裂的牙齿躺在他脚下,牙齿上面还沾着一缕血丝。
男仆没有撒谎。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知有多少人在今天面对满屋黄金饿了肚子。
在安息园里抢到金子的所有人家,今天都紧关家门,守着大堆金子,饿着肚子。饥饿像蚕啃桑叶,噬咬他们的胃和神经。
饿晕了的人们甚至想挖一些虫子来填肚子,但他们绝望地发现,连挖出来的蚯蚓也是金色的。
饿得头晕脑胀的人开始憎恶满屋的金子。
如果面包只是面包,牛奶也只是牛奶,他们也没有穿着金衣裳,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该多好!
这天夜里,巡逻的士兵抓了好多笨头笨脑的“贼”,他们溜出家门偷别人的食物,又偷偷把金币放在人家门缝里。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贼,而且他们大都晕乎乎地自个儿撞在巡逻队员身上。
其实,无论出门偷面包的人,还是躲在家里望着金子挨饿的人,只要昨晚从安息园抢回了金子,命运都是一样的。
食物在他们手里无一例外地变成了冰凉的金子,饥饿像野兽,撕扯着他们痉挛的的胃和脆弱的神经。
这一夜,伯索公爵带着雇佣兵队长加莱阿佐匆忙回到埃拉城。
夜里,玛利亚大教堂的钟声被紧急敲响,人们以为狼族又来侵犯,哪知公爵的传令官举着火把走街串巷宣布公爵的命令:
天亮之前,把抢的金子悉数上交的市民,可免死罪,若有违抗,将判处绞刑!
黑咕隆咚的街巷里,传令官举着火把,重复着公爵的命令。他身后跟着三辆马车,每辆车由两匹马拉着缓缓前行。
马蹄声落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人们的心坎上。雇佣兵队长加莱阿佐带领两队武装到牙齿的士兵护紧随其后。
昏暗的火光里,稀稀拉拉有几家的门打开了,金子跌落车厢的声音也稀稀拉拉的。
所以,第二天晚上,公爵的传令官依旧带着马车行进在每个街区的每条街道,公告的措辞也更加严厉:
明早六点,全城进行封闭式搜查,胆敢私藏金子的人就地处决,现在交出全部金子就可免罪!
黑夜里,陆陆续续传来开门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在长吁短叹,金子落进车厢的声音此起彼伏,拉车的马儿脚步也愈来愈沉重。
传令官借助火光,发现有不少胆大包天的市民拿着土坷垃、石头、树枝、落叶、牛粪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冒充金子。
他马上命人逮捕他们,可这些人一口咬定自己交的就是金子。这真是咄咄怪事!
第三天早晨,埃拉城到处是士兵和宫廷办事员的身影。狼来时,他们溜得挺快,现在挨家挨户搜查金子,倒是尽心尽力。
这件事激起了民众的怒火,城里的贵族、商人、作坊主、主教、修道院院长等纷纷聚集在玛利亚大教堂里商量面见伯索公爵的事。
“只有把公爵赶下台,才能解救你们的金子。”销声匿迹了好些日子的亚历山德罗现身玛利亚大教堂,他身边还跟着刚从靴港赶回来的兰贝托。
“这话不妥,别忘了公爵是你父亲!”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提醒亚历山德罗,“而且,你是公爵四处通缉的逃犯。”
“如果公爵是个冒牌货,或者说,他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恶狼,你们还会支持他吗?”亚历山德罗冷笑。
“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的内幕——恶狼十几年前杀死了公爵,从那以后,统帅我们的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残暴、冷酷,没有半丝人的感情!我不相信一个父亲能残忍到如此地步!他肯定是狼!”亚历山德罗激动地说。
“这有些危言耸听吧?”有人怀疑地望着亚历山德罗,“你们父子不和,别拉我们大家垫背!”
“可有凭证?”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严厉地质问亚历山德罗,其他人瞠目结舌。
“当然有证据!大主教肯定还记得最英勇无畏的雇佣兵队长诺韦利先生吧?
“当年全城老百姓捐款,为战功赫赫的诺韦利先生建造了大型雕塑,就耸立在埃拉广场中央。
“十几年前,他突然失踪了,他的雕像也被公爵命人推倒了,大家想知道真正的缘由吗?
“听听兰贝托的故事吧!他急匆匆从靴港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大家一个真相!”亚历山德罗指了指身旁的兰贝托。
大家用疑惑的眼神望着风尘仆仆的兰贝托,他显然刚刚远行归来。
兰贝托望着大主教说:“我来就是为了向你禀报这件事。”
“说说看。”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表情严肃。
“我在靴港遇见了一位名为费鲁乔的羊毛商人,此人的遭遇堪称离奇。
“他真名叫诺韦利,热那亚人,十多年前在伯索公爵手下担任雇佣兵队长。在一次战斗中公爵被箭射中,伤势非常严重。
“诺韦利深夜探望公爵,没料到看见了惊人的一幕:公爵在灯光下脱掉了人皮,正查看皮囊下的伤口。他竟然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诺韦利先生自知难逃一劫,于是连夜逃跑,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兰贝托的故事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我们得见到诺韦利,才敢相信如此荒唐的故事。”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说,“这里年纪稍微大些的人都认识诺韦利。”
“他不敢来。但是我带来了他的亲笔信和证物,这些能证明他的身份。”兰贝托说着,拿出了一个包裹。
“没有证人,谁能保证你没有撒谎?”人群里有人反问。
“他会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兰贝托说,“我带来了诺韦利先生的肖像。”兰贝托打开一个羊皮卷。
“没错,是诺韦利先生,胖了,也老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点点头。
“是真是假,为何不从公爵入手调查呢?这是更简单有效的办法。”亚历山德罗在一旁提醒大家。
“摁住公爵的脑袋,检查他是不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你认为这是简单的事?简直开玩笑!谁不怕被绞死的,不妨试试?”有人反驳。
“我来做!你们只需带我混入公爵的宫殿,然后诱惑他走进你们中间,由我冲出来验证即可。
“若公爵是狼,没有任何士兵会为难我们,倘若他真的是人,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大家看如何?
“想想你们马上就要被没收的金子,再想想你们的项上人头,赶紧做个决断吧!”亚历山德罗催促道。
“那是你父亲,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地要对付他吗?”有人不满地对亚历山德罗说。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究竟是我父亲,还是狼!”亚历山德罗火了。
大伙儿沉默了。
此时,治安长官左手举着烤得金黄的面包,右手举着甜美的葡萄酒,坐在餐桌前吃得真香。他已经饿了两天了。
法官桑德罗不肯交出抢来的金子,正守着满屋子的金子挨饿。他饿得有气无力,感觉再不吃东西自己就没命了。
男仆从外面跑回来,告诉主人,只要把抢来的金子全部扔出家门,问题就解决了。
法官桑德罗恋恋不舍地把装满金币的麻袋拖到自己家门外,然后眼巴巴地瞅着篮子里的面包、馅饼、香肠、牛肉、葡萄酒、苹果,但它们还是冷冷地泛着金子的光泽。
“这可怎么好!”法官桑德罗简直要饿疯了。
胖厨娘忐忑不安地把藏在口袋里的最后一枚金币放在门外。
食物的香气立刻拥抱了所有人即将脱壳的灵魂。
阅读呼之欲出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