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洛先生,亚辰公安来电,说预约您今天下午去特殊事务科一趟。”颜怡将清点好的文件插入书柜中,办公室的窗帘虚掩着,落地窗前分明还站着一个人,“您有客人啊,抱歉……”
颜怡示意是否需要为来着添茶,洛永明摇了摇头,让她先出去。
“你说的这些事,发生的概率有多大?”洛永明扣上门锁,坐回沙发上。
“伊詹彼亚先生,罗曼诺夫氏向来以准确的预言为荣,您身为栖物术士,不会不明白吧。”阿古·罗曼诺夫转过身,手中的水晶球里弥漫着一股形状怪异的烟雾。雾气凝聚成蜘蛛的模样,转瞬间幻化成山林。
“你看见了什么?”
“灾厄、迷雾和悬崖。南图堂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的那个组织了,你们现在所做的事与原先的计划已偏差太多。你们为了弄清表层的真相往往不惜深掘泥沼,沾染的污泥也将成为送葬你们的刽子手。”
“你是希望——我们就此停手?这不可能。”
“倒转的星盘照映人间的行迹,迷雾收聚的怨灵将于波顷覆澜,归纳桁泽的哀怨终有一天会冲破盘根的桎梏,僭越没足之地的旅人不再挂念盏月浊浆。星空的视线望穿深渊的时候,一切将会迎来终点。遥雪的奔嚎伊始,南图需要您的力量,请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阿古将水晶球收进背包,欠身行礼后,离开了房间。
初升的朝阳透过帘隙点亮书桌前空气里的尘灰,老人一呼气,尘灰便朝四周飞散。
手机响起。
“喂,诺啊——啊,沅雁,你最近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和诺儿……”
朱阁余音,榆叶画影,晚风扬起行人的衣角,浅湖将星月的行迹倒映其中。金发少年坐在大榆树下,将喝完的汽水瓶投进墙角的回收箱。南街的蔷薇台旁聚集了一大群下棋的大爷大妈,其间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绞尽脑汁地往人群里钻,想要穿过去。
“荀逸风,你又迟到了。”金发少年将剩下的一瓶汽水扔给后来的男孩。
男孩挠了挠头发,“实在抱歉,你也知道,我……”
“行啦,季枫刚打了电话过来,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明天我们就动身去安迈拉错。”
“我——我问一下我爸,应该……”
金发男孩冷笑一声,“呵,就知道你不靠谱,你应该叫你哥过来处理这些事的。他貌似是个很靠谱的人。”
“你是说图蒙,还是荀启?”荀逸风拧开汽水瓶盖。
“当然是图蒙哥啊,欸,这好一段时间没看见他了,要不喊他一起去野营?”
荀逸风摇了摇头,“老颜说阿蒙哥跟他朋友出去了,还要过几天才回来。”
一束巨大的蛛丝射向南港山顶的断崖,鬼族男孩背着图蒙与桓棂、唐娜和奇象一同登上山顶。
翻上高崖后,所及之处皆是莽生的密林,纵使有几块满覆青苔的石块散落其间,对于一路上见过无数荒废石像的几人来说,也算熟视无睹。三人跟着桓棂的步伐深入山顶的森林,越往里走,树干越发稀疏,绕过几处残砖颓垣后,一棵恣意生长的高山榕独立断墙之后,一木遮天。巨榕之下,一座刻有奇怪符号的石台在月光的照耀下微散银光。桓棂走上前,对着祭台叨咕着什么。
图殷劫将图蒙放在一旁的巨石块上,趁此空隙终于对身旁漂浮的水团兴趣大发,又念自己从被强盗抓来到现在滴水未进,便一口咬住奇象,往嘴里吸。
“喂,你在干什么?”奇象惊慌地躲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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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渴了。”
奇象诧异地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唐娜。他在璃霜瓶里时确实见过行为怪异的图殷劫,但不曾想到这孩子竟会对自己下口,他尴尬地笑了笑,“没想到那束缚我的小瓶子竟也是个保护……”
身后两人打闹的时候,唐娜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桓棂,由着她向来对各种植物颇有兴趣的习惯,少女缀以花饰的鹿角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刚要走上前去观察那鹿角,桓棂退后两步,转过身,石台前的空地上出现一座寺庙的废墟。
月光落在少女的鹿角上,细碎的光亮绕过她的发丝点亮了周身的一切。
“事到如今,我便不再相瞒,”少女走到唐娜面前,“帕姆萨奇,我知道你因何来璞瑢,我也有你想要的答案。”
唐娜激动道,“这么说,你认识母亲?”
少女点点头,抬起双臂,流转的月光将她身后的古寺照得通明,游鱼般的光点浮动其间。图蒙逐渐苏醒过来。
“坦诚地说,我的全名叫桓棂夤夜,是花綖大寺的末代守寺人。”桓棂走向废寺,“如你们所见,如今的花綖大寺已失去了曾经的光彩。这副仅存的躯壳,算是对望舒的留念吧。”
“望舒是什么?”图殷劫将奇象吐出来,含糊道。
“她是月的使者,是将千灵的意志告诸世人的仙神。在广寒之上的深阙里,她以光路连接四方。从她的净瓶中洒落的甘露落地化生,以花綖之名行走尘世,荡涤人间,祓除灾厄。所以敬仰她的人民建立起花綖大寺,供奉圣洁,以祈求与她的对话。”明月的辉光化作白鸽落在桓棂头上,白鸽轻啄她的鹿角。
“人们年复一年地供奉,换来的是望舒愈来愈少的下访。人民以为是自己的祈求不够虔诚,于是绞尽脑汁奉上最诚挚的敬意。然而那一年疟疾过后,她再也没有来。行走坊间的名医使劲浑身解数救死扶伤,可还是有好多不明事理的人渴望单凭她的救赎保命,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再也不会出现。为了配合医生们的治疗、鼓舞群众,守寺人在照顾花綖鹿之余,担任起扮演望舒的角色。
“可是那群不识好歹的愚民还是揭发了我们,他们认为是因为我们私吞贡品导致望舒失踪,不惜攀上近千米的南港山,火烧大寺,掠劫珍宝……”白鸽飞离鹿角,落进一旁断墙边啄食的同伴们中。
鬼族男孩好奇地打量着白鸽,扑上去咬,而后一头栽在榕树上。
“……时隔千年,那位叫悦幸子·帕姆萨奇的女人登上了南港山。那时的花綖寺,只剩下年迈的奶奶和我,奶奶说了,桓棂氏的希望是望舒大人和花綖鹿给的,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桓棂氏守护花綖大寺的职责不能忘。奶奶的话感动了悦幸子,她告诉我们,自己正是望舒,她所属的镜海十六宫依照仙民改革进行灵叶洄游,疟疾爆发的那一年,她正好被选中,以尘民之身步入远古圣坛之外的世界。她说,她现在所处的帕姆萨奇家族正在遭遇灾厄,只有她能挽救帕姆萨奇。于是,她从花綖寺拿走曾经望舒留下的最后的力量——月之结晶。她承诺过,等到帕姆萨奇的灾厄终止,她一定会回来,重建花綖大寺。”
忽然间,盘旋的鸽群消失,废寺上的月光如同火焰般熊熊燃烧。
“可是,直到最后一只因缺乏月之结晶而死亡的花綖鹿离世,悦幸子都没有回来。”桓棂眼中久噙的泪水倏然滑落,“你知道吗,奶奶去世之前,一直在念叨望舒的名字。是她创造了这一切!然而她又欺骗了我们!她拿着我们的信任去那个无可救药的国家挥霍!她以为自己有撼动天地的力量,然而实际如何?失去了神的光环,她什么也不是。”
“桓棂——”唐娜意欲伸手安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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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走开!”少女一把拍去唐娜的手,指着头上的鹿角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奶奶将她的栖物力留给了盈桂,以为它能等到悦幸子回来,盈桂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力量传入了我的体内。我终于听懂了花綖鹿的话。它、它们、他们,都在等望舒回来,可是那个臭驾车的辜负了我们!我只能倍受屈辱地加入肮脏的强盗——”
图殷劫再次抬头望向那个怒不可遏的“人类”女孩时,唐娜已将她拥入怀中。那一刻,故作坚强的少女终于被她期盼已久的月光笼罩。风诉月吟,雾霏点妆,人们误以为取之不尽的澄澈之水在临近干涸之时被甘露滋润,衰颓的古寺能毁于烈火,岁月积淀的情愫却不会消散。
少女的泪落在唐娜怀中,与她的泪相融,由深寒变得温暖,她也回忆起了幼时母亲的怀抱。桂枝香气浓郁之时,列车小屋的门槛上,母亲和父亲坐在她和妹妹身旁,望着明月,传唱歌谣。
“风儿轻轻,月儿盈盈,我在风里,祝你安睡……”唐娜默念着记忆里的余音。
“星儿闪闪,鹊儿悠悠,我住枝头,盼你回家。”
图蒙支撑着断墙站起身来,唐娜闭着双眼与桓棂相拥,她们身后,月光凝聚成一位窈窕的女子,她拥抱着泪光中的女孩,与唐娜轻声吟唱。
“唐——”图蒙意欲唤醒唐娜。
“嘘——”悦幸子摇了摇头,亲吻了女孩们后,将她的爱意分予一旁的男孩们,图殷劫张开嘴想咬住悦幸子的裙摆,女子笑意盈盈地抚了抚男孩的头发,图殷劫惊慌地缩回脑袋。随后,悦幸子融入了那无边的月色。
清晨曦光亮起之时,唐娜终于向桓棂讲述完自己与母亲的故事,桓棂煞怀歉意地点了点头。
“相信阿娜姐顺着月之结晶的踪迹,一定能找到望舒大人的线索!”少女再次拥抱了唐娜。
呵欠过后,图蒙睁着惺忪的睡眼从废寺的屋檐下爬起来,他身上的水团随即滑落,“你们聊了这么久,不累吗?”紧接着,他意识到昨晚久违的安睡,“嗯?我是怎么睡着的来着?”
奇象悬浮到空中,“我大致明白你为什么做噩梦了。”
“阿——阿蒙哥,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图殷劫睁眼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奇象的来由。
“东西?现在,他是我们的伙伴了。”他拦住想咬奇象的鬼族男孩。
一旁的女生被如此轻松的光景逗笑。
“你真的不打算离开这里吗?”石桥尽头,唐娜握住桓棂的手说。
少女摇了摇头,“弗罗林下台后,这里需要新的领导人,他们是花綖寺的信徒,我要向他们延续望舒大人的希望。愿下次你们来到南港山,能切切实实地当一回客人。”
挥别声消失在密林深处的时候,少女将权杖插在了桥头的草地上。正如那只叫盈桂的花綖鹿说的那样,有的人,值得自己一辈子的等候。洞穴小城的大门永远不会再关闭,通往淞轩边境的商道上再也不会出现强盗。这正是大寺数千年来屹立高山之上所渴盼的结局,当一切花好月圆,人们乘着笑意归家时,它也可以放下最后的执念,拥抱大地。
“胧壶送璧,簌谣唱晚;绵苇映澜,疏桐画影;绫附万生,栖象冥古。远道而来的旅者,高阁将赠予你幽渊之匙。愿你前程似锦,终有良宵共度。”桓棂沿着穿过洞顶落在城楼回廊上的光点踱着步,悠悠吟道。忽然间,桓棂似乎听到头顶传来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她去摸头上的鹿角时,只取下了一支琼枝发簪。
小城里的人们聚在城楼前的平台上,纷纷取下琼枝面扔向祭台,桓棂面具落地之时,一颗桂树由祭台下冒出,直窜云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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