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十三州,最好的学府书院当属盛阳国子监,将相子弟、王孙世族以及各州最顶尖的士子、读书人大多都在国子监。天子脚下,有从龙之志、扶龙之才的锦鲤无不视国子监为龙门,一跃龙门身价百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国子监每年都会从王朝各州封疆大吏、藩镇武将、清流勋贵、富贾豪门中甄选一批子弟入读国子监,当然也有极为出色的寒门士子,这是成例惯例,并不稀奇。
所以杨临安纳闷,入京伴读是蒙荫殊荣,天大馅饼会砸到自己头上?
可听杨逢春这么一说,他就明了。往年是伴读,今年是质子,杨逢春估计正为送哪个儿子入京犯愁呢,他就撞上了。
“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大哥替爹守边,三弟年幼,盛阳也只有孩儿能去了。我已经二十一,是该替爹分忧。”
我有得选择吗?有没有今天如意姨娘这档子事,进京为质也会落到我头上吧?身为人子是应该替父分忧,总不能只爬……
杨逢春略一犹豫道:“你可以选择。”
选择去或者不去?慢着!将军府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不去盛阳那去哪儿?
杨逢春揭晓答案道:“你可以选择不去盛阳,伏牛山流云观弈天宗掌教真人孙重癸和我还算有些交情。”
出家?修道?
杨临安愕然。
杨逢春接着说道:“佛门有俗家弟子,道门亦然,修道不一定非要戒掉七情六欲清修苦修,你要修的是身心情志,如果机缘到了证道也未尝没有可能。”
等等!这意思是此修道非彼修道?不用出家当道士,只是学艺修身,如果运气好还能证道飞升?
伏牛山虽然大名鼎鼎,但那群牛鼻子道士有这本事?弈天宗他听过很多次——名字倒挺霸气。
证道是飞升虚无缥缈,古往今来好像也没听说几个人能够做到。自己几斤几两,杨临安很清楚,这种撞大运的的事儿,太不靠谱了。就算人间不值得也好过可修道久了七情六欲寡淡如水吧?
“道友请留步!”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句话来,一入道门是不是就终生即道友?入了弈天宗是不是以后将军府的荣华富贵和自己这个道门真人就没啥关系了?虽说身为次子不敢想将来世袭罔替,有大哥在呢。可伏牛山上哪有象州城逍遥快活?
杨临安心里多少有些失落,爹这一手安排虽没有明说,实际上断了他在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半水田里分一杯羹的希望,念想都没有了。
有得选择吗?要么上山,要么入京。
杨逢春再次转身,看着杨临安语气稍显温和道:“盛阳来的陶貂寺明日就要回京,你可以考虑一晚上,明早给我答复。”说完就要走。
杨临安呼出一口气,“不用明天,孩儿现在就答复爹,我去盛阳。”
杨逢春头也不回,“你可想清楚了?”
杨临安点头,正色道:“想清楚了,我不去就轮到三弟去了,京城是个大染缸,三弟还小。”
杨逢春转身注视着他,似是要从他眼里看出此话的真假。
“侯爷…!伏牛山流云观孙重癸孙真人到访。”府上大管家杨雄站在幽禁房老远禀报。
今天什么日子?差点死过一回,盛阳来人了,刚说到伏牛山,孙重癸就来了,莫非真的是修道有成的老神仙?
邪门!
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爹只是把我流放出府?
如意姨娘已经死了,今天喝酒后发生的事现在只能问柳浣声了。
“爹!”
杨逢春站在门口。
“我想出府一趟。”
杨逢春淡淡道:“宫里的陶貂寺已在府上,你既然选择去盛阳就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明天去你娘坟前祭拜,后天就随他一同入京吧。”
在幽禁房坐了会儿,杨临安离开。捡回一条小命,后天又要离开象州去往京师盛阳,应该先和三弟打声招呼。
将军侯府龙盘虎踞于城东放鹰山,不说千门万户,当称得上是楼影幢幢雕梁崇崇,原本由两百余年前雄霸西北的后凉王府改造而来,极尽土木之盛。自前朝起,它就是象州藩镇府邸,同样是治所所在。
住了十几年,突然要走,杨临安难免有些不舍,再多看两眼也好。
一路晃到三弟的别院,杨怀安见到他满脸掩饰不住的惊讶,“二哥!你怎么…跑出来了?”
杨临安趴在窗沿上,嘿嘿一笑道:“爹放我出来的,对了?”
杨怀安“啊”了一声,“那…恭喜二哥,怎么?”
杨临安若无其事道:“我要去盛阳了,先和你说一声,以后……”
杨怀安又“啊”一声道:“你要去盛阳?做什么?对了,盛阳陶公公今天到了象州。”
“入京伴读,陪那些个将相王孙们,明天去祭拜娘,后天就走。”
杨怀安奇道:“进国子监?陶公公就为这事来的?”伴读?不是好事吗?以往象州也有入读国子监的士子,盛阳下道圣旨就行了,为什么这次还要宫里的陶貂寺专门跑一趟?
杨临安不想他替自己担心,笑道:“因为这次入京伴读清一色都是各州贵胄子弟,盛阳或许为了表示诚意,笼络人心也说不定,所以郑重了些。”
杨怀安举起右手,两人手掌在半空中握在一起。“那预祝二哥鲤跃龙门、提名金榜,为咱爹,为老杨家光宗耀祖。”
杨临安笑了笑,鬼才稀罕去盛阳,你二哥我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再说我是发配去盛阳。你们在象州稳住别浪,好好替老刘家守住西北门户,我在盛阳才能岁月静好吃香喝辣,否则以后你们只能边喝酒边唠叨遍插茱萸少一人了。
“光宗耀祖还得靠大哥,我先出去一趟。”杨临安转身走开几步,突然扭头道:“对了,三弟,你刚才怎么会和爹一起……?”
杨怀安脸色微变,支支吾吾道:“是……如意姨娘的丫鬟细柳和我说,说二哥醉醺醺的去了如意姨娘的房间,担心…惹出什么是非来,所以我才喊了爹过去。”
杨临安露出个“原来是这样”的表情,笑了笑挥挥手,“没事了。”
等他走出几步后,杨怀安记起似的大声喊道:“二哥,你去哪里?”
杨临安回眸一笑,“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象州,我得去跟昭华楼的小娘子们道个别,免得她们相思成疾,哈哈!”
看着二哥极为潇洒的背影,杨怀安嘀咕道:“相思也能成疾?啥时候喜欢去昭华楼了?不是采月楼吗?”
杨临安边走边打量硕大奢华的将军侯府,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即便回来,想到杨逢春说的,这座院子和他再无关系,心里不禁怅然若失。大哥年长三岁,比他更早慧沉稳,三年前就去了武阳关,从斥候干起,如今已是白马校尉了。他相信大哥一定会百尺竿头,用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将来承袭将军侯府自然是水到渠成。怀安呢大树底下乘凉就好,凌儿马上十八了,不定哪天许了人家,万一在盛阳回不来,自己这个当二哥的连她的喜酒都喝不到。
一想到此,他准备先到妹妹杨凌的小院打个转。
路上碰到熟悉的下人,杨临安一一打招呼。
迎面走过来一个脆生生的丫鬟,杨临安记得她是如意姨娘的人,喊住她道:“咦……你等会儿。”
丫鬟忙躬身道:“二公子您……”
杨临安打量她一眼,“见着细柳的人吗?”
丫鬟轻声道:“回二公子,晌午后就没见过她了。”
杨临安剑眉皱了皱,摆手道:“没事了,忙去吧。”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往回走。趁天色还早,先去找柳浣声。如意姨娘已经死了,细柳是她的贴身丫鬟,形影不离,半天不见人多是半下面陪她去了。
现在柳浣声是唯一的知情人,不问清楚爬床一事的来龙去脉,就算到了盛阳,杨临安也不安。万一柳浣声有个三长两短,成了悬案,那给亲爹戴帽这口黑锅自己要背到底了。
风和园连接将军府内外苑,刚过风和园转角,一把极为温淳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友请留步!”
杨临安扭头,回廊尽头走过来一个年纪看上去四十来岁,一身洗得灰白道袍的中年道长,皮肤挺好,保养得不错,就是不大像修道之人,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教书先生。肩上斜斜插着一柄古朴长剑,露出一截系着灰白剑穗的剑柄。
道长脸上挂着温厚笑容,眼神却如山间青溪般明澈。
杨临安立马会意过来,“道长来自伏牛山?是和我说话?”
道长目光左右移动,意思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大将军二公子杨临安?”
什么情况?杨临安心里嘀咕,嘴上道:“恭喜道长,你猜对了。道长贵姓?”
道长笑容蔼蔼,完全看不出修道有成的道骨仙风,笑道:“老道孙重癸。”
还真是伏牛山弈天宗掌教,杨临安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孙真人。”不过我已经告诉咱家老杨,我不去弈天宗,我要去盛阳。
孙重癸言笑晏晏,“二公子是觉得老道不像是一宗之主?”
杨临安嘿嘿一笑,这话可是你说的。“哪里?真人非常真。”他的意思是眼前的一宗之主好像并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别之处。
“得道之人谓之道人,证道之士堪称道士,求真之人则是真人,二公子一眼看出老道的深浅,眼光不赖啊。”孙重癸说时伸出大拇指。
杨临安心中一动,“道长贵庚?”说完一拍额头,“僧不问名道不问寿,道长别见怪,当我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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