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米尔修道院里的修士们在听诵读者祷告时总是心不在焉,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桌上诱人的食物中,仿佛主在蜜饯甜酒里藏着;
做祷告时他们也偷工减料,胡乱省略掉两节之间的过渡,鼻音哼唱的曲调被他们嘟囔着糊弄过去,庄严的圣歌往往被唱得乱哄哄的一团糟。
修道院院长下定决心要严加整顿,并且煞费苦心地从别处请来一位优秀的修士作为表率。
这位年轻英俊的修士名叫朱利亚诺,他因为严苛的禁欲禁食而赢得人们的普遍尊重。
听说,他满足于吃蔬菜和粗劣的食物,且吃得很少。他从不品尝烈酒,也很少跟女人讲话。他夜里睡在稻草垫上,冬天在寒冷的溪水中洗涤自己的身体。
为了帮助愚昧的民众与魔鬼做斗争,朱利亚诺此刻正在修道院里声情并茂地向信众布道。
围绕着他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她们被他恭谦有礼的态度、温文尔雅的气质、嘴角柔美的线条、高大挺拔的身姿所吸引,而不是他的布道有多精彩。
“为了防止灵魂堕落,应该把裸lu身体的油画和雕塑遮盖起来,圣母玛利亚在某些画家的笔下成了妓女,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们还要剔除虚荣的物品,摒弃华丽的服饰珠宝,铺张浪费也是可耻的行径……”
朱利亚诺用温柔而严肃的目光注视着信众,“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一句,最近公爵竟提议减免什一税,这严重违背上帝的旨意,”
朱利亚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似乎想深入到信徒中去,“难道你们不需要圣安东尼保佑你们的田地五谷丰登吗?难道你们的牲畜也不怕闹疫病了吗?”
他停顿片刻,神色愈加严肃了,“触怒上帝是非常危险的,可怕的报应会随之而来,到那时,你们会看到大地一片荒凉,
“人类和动物被死神无休无止地追逐,地狱之路铺到了你的床榻边沿,魔鬼喷着火焰把人拖入黑暗……”
台底下的女人和孩子们被吓坏了,她们惊恐地瞪着朱利亚诺,胆子小的女人失声大叫起来:“太可怕了……”
玛利亚大教堂总执事巴蒂斯塔来修道院找他的弟弟朱利亚诺时,就是这样的情形。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转身拐进了修道院昏暗的走廊里。
巴蒂斯塔是个道貌岸然的教士,对钱和女人怀有强烈的欲望。
他表面诚实稳重,实际上总是殚精竭虑地探听谁有亵渎神灵的言行,借此勒索钱财美色,不得逞就打小报告,让人家蹲牢狱受刑罚。
被他盯上的无非两种人,要么荷包丰盈,要么脸蛋儿丰盈。
巴蒂斯塔这会儿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野兽,不动声色地潜藏在昏暗的角落里,等待猎物出现就猛扑上去,好填饱他的肉体和灵魂。
一位身材修长、容貌秀气的年轻男子从昏暗中走来,他步子很缓很轻,似乎有些迟疑不决。
巴蒂斯塔赶紧躲起来,心荡神驰地盯着年轻的男子。
那男子隐藏在走廊尽头昏暗的角落里,却偷偷地凝视着光亮处。在光里,高大挺拔的朱利亚诺吸引了年轻男子,他那痴迷的神情令巴蒂斯塔妒火中烧。
巴蒂斯塔贼头贼脑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旁人,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了年轻男子。
男子吃了一惊,他回头看到了巴蒂斯塔猥琐的笑脸,惊恐地推开他,匆匆忙忙地逃掉了。
巴蒂斯塔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摆脱掉的,他总是像斑鬓狗咬住腐尸那样死不松口,贪婪的程度令人不寒而栗。
年轻男子逃进住处,巴蒂斯塔也跟着闯进去了,他用邪恶的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怯生生的男子吉安。
吉安是最近才进入修道院打杂的一个年轻人。修士朱利亚诺从死神的血盆大口里把他拖出来,此前,吉安患了热病差点死了。
朱利亚诺在圣保罗医院看护病人时,对患病的吉安照顾有加却未看出端倪。
巴蒂斯塔只去找过弟弟一回,眼毒的他便发现了吉安不为人知的身份。
“别怕,听我说,我知道你对朱利亚诺的狂热之情高于对上帝的虔诚。这不怪你,怪就怪你那迷人的身体里住着邪恶的利维坦。
“它把你变成了一支地狱里的火炬。”巴蒂斯塔yin荡的目光放肆地舔舐着吉安无处躲藏的身体,他的话也有意要戳一戳吉安的痛点。
“你的话我听不明白。”吉安恐惧地说,竭力避开巴蒂斯塔热辣辣的目光,但他的表情足以说明,他知道巴蒂斯塔在说什么。
“别装了,这么快就忘了那晚的销魂时刻?”巴蒂斯塔贪婪地盯着吉安,像喝醉酒一般神魂颠倒了。
“我听不懂!”吉安惊慌地扭动身子,拼命想躲开巴蒂斯塔乱摸的脏手,但巴蒂斯塔牢牢抓住他不放。
“我的魔鬼弄得我身体难受,你把它打进地狱吧!就像那晚上你对朱利亚诺干的,美人儿!别扭扭捏捏的!”巴蒂斯塔呼吸急促,他急不可耐地撕扯吉安的粗布短褂。
“拿开你的脏手!”吉安又惊又疑又愤怒。
“照我说,你混进修道院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我可比朱利亚诺能干多了!
“再说,我们俩又不是没亲热过,那天晚上,在朱利亚诺房间里,你不可能忘吧?”巴蒂斯塔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他露出无耻的真面目。
“你说什么?”
“还没听懂?实话告诉你,那晚陪你快活的人是我!朱利亚诺那傻瓜当晚被我打发到玛利亚大教堂去了,明白了吧!”
“那晚……是……你?”吉安傻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够男人吧?”巴蒂斯塔邪恶地冷笑着,一把扯掉吉安的伪装。
一头波浪翻滚的红发出其不意地飘落下来,刺目地垂在吉安胸前,暴露了她女人的真面目。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你,绝不可能!”吉安情绪失控了,“我得亲自问问他!”
吉安猛然挣脱束缚,冲出屋子,恰好撞在讲得口干舌燥跑回来喝水的朱利亚诺身上。
“吉安?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发生什么事啦?”朱利亚诺皱了皱眉。
“那天晚上与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对不对?虽然,你不肯说话,但我知道,与我紧紧相拥的人,是你,对吗?”吉安顾不上太多,她涨红了脸,问。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朱利亚诺迷人的蓝眼睛,期待他能把她渐渐下沉的心拉上一把。
“你疯了?你在讲什么胡话?这是修道院!你亵渎了我的灵魂!亵渎了这神圣的净土!我得马上汇报给院长!”
朱利亚诺震惊得下巴颏都快掉下来了,似乎跟他说话的人不是吉安,而是否认灵魂不灭的伊壁鸠鲁。
“瞧见了吧!这就是我圣洁的弟弟朱利亚诺,他早把灵魂献给了上帝!别指望他会多看你一眼!
“只有我这种意志不坚定的教士才会误入歧途,被女巫所诱惑!”巴蒂斯塔得意地眨眨眼说。
吉安既羞愧又绝望地望着朱利亚诺:“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吗?”
“主啊,饶恕我吧!竟然容忍如此放荡的人在你面前说出这种不堪的言语。”
朱利亚诺赶紧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忙不迭地跑出去找修道院院长了,他还要用清水洗涤自己的耳朵。
巴蒂斯塔se眯眯地盯着悲伤失落的红发女郎,趁机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求我吧!只要你肯满足我的欲望,我会立即拦住朱利亚诺,修道院院长就不会知道这桩丑事的。”
红发女郎一动不动,像没有思想的朽木,巴蒂斯塔没发现,她脸上慢慢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快,求我,晚了你会被交给心狠手辣的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老头。”巴蒂斯塔威胁道。
听到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的名字,红发女郎不由得浑身哆嗦,她战战兢兢地,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不摇晃。
巴蒂斯塔感觉威胁起了作用,抓紧时间火上浇油:“不想被赤身luo体地插进尖木桩,就快点答应我,迟了,就没人能救你啦!”
红发女郎浑身颤抖,她在做思想斗争。曾经的遭遇潮水般涌入她的记忆,她陷入痛苦之中。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阿戈兰特从埃拉广场的尖头木桩下救出来的美丽女巫。
从阿戈兰特救回她那一刻起,她就女扮男装,化名为年轻绅士安德烈亚,成为鬼堡中的一员。
前不久,阿戈兰特忽然遣散鬼堡中仅有的几个仆人,她也在其中。随后,阿戈兰特与管家德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美丽的女孩子忽然之间又失去了庇护,她独自飘零,无家可归,一下子病倒了。幸亏遇见修道士朱利亚诺,才得活命。
一个绝望中的人,此刻陷入困境,愚蠢的巴蒂斯塔旧事重提,让她再次回忆起当初在埃拉广场受刺刑的事情。
恐惧与怨恨瞬间灌满了她脆弱的心,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再次袭击了她。她浑身颤抖着,害怕极了。
巴蒂斯塔根本没发现这一切,他越来越兴奋,鱼儿要上钩了!
他亲吻着红发女郎柔软的脖子,根本没有意识到,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女郎的袖筒探出来,出其不意地刺向他的腹部。
巴蒂斯塔咒骂着捂住小腹,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血涌了出来。
公爵夫人伊莎贝拉与亚历山德罗私奔后,恰恰藏身在奥赛米尔修道院里。伯索公爵出事后,亚历山德罗被关押在监牢里,失去了消息。
亚历山德罗的失踪对伊莎贝拉打击极大,她终日郁郁寡欢。
这天,伊莎贝拉正在屋里闷坐着,突然有人闯进来,是个年轻秀气的男子。紧跟着,院子里响起嘈杂的大喊声:“抓住他!”
“救我!救救我!”闯进来的男子苦苦哀求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本就自身难保,便急切地奉劝那年轻人离开:“我救不了你!快走吧!”
“求求你!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伊莎贝拉生气了。
年轻男子迫不得已,又逃出屋去,他慌不择道,才跑了几步就被人们抓住。
闹哄哄的一群人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有人揪掉了他的帽子和裹头的粗麻布。一头波浪翻滚的红头发弹了出来,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这女人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人说。
“漂亮女人你都觉得面熟,改改措辞吧!”又有人说。
踏入破茧街,密密麻麻的作坊顺着蜿蜒的街巷依次铺开。
来来往往的顾客穿行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货车驱赶着四处冲撞的牲畜,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尽管行会明令禁止垄断与投机,鞋匠和制靴匠、布商和呢绒商、锻刀匠和铁匠、马鞍匠和马具匠等,还是难免陷入诉讼纷争。
究其缘由,是每个行会的活动界限很难分割清楚。
居住在这条街上的大都是些小作坊主,屋子既作店面又是工作间,行东、帮工、学徒组成一个自治体,活动中心就是作坊。
大家在狭小的空间里吃饭睡觉工作,穿结实的羊毛布,吃面包豆子蔬菜和汤,节日才会吃肉喝葡萄酒,生活过得忙忙碌碌。
只要不发生战争,不遭受抢劫,没有狼族的侵扰,一切似乎还算美好。
夏家死去的女仆西尔维娅的母亲就寄居在破茧街的亲戚家里,因此,夏绿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这里来拜访。
对于女仆西尔维娅,夏绿凝始终心存歉疚,失去了贴心的伙伴,夏绿凝不知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夏绿凝认为,假如那天她没有跟西尔维娅互换衣裳,强盗掳走的必然是她,西尔维娅也就不会死。
西尔维娅的死至今仍是个谜,她究竟是怎么成为一张人皮的,她生前遭遇了什么,没有人能知道。
夏绿凝只能把内心的不安与歉疚,化为对生者的关心与照顾。她像女儿一般照料西尔维亚的母亲,常常为老人的衣食住行操心忙碌。
西尔维娅的母亲寄居的这家鞋店是她的远房亲戚的。虽然鞋店的活儿正忙,老板一家还是对夏绿凝小姐的到来感到欢喜。
店里的帮工学徒一边干活一边快活地打量着夏绿凝,每个人都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我给您带来了烤鸡、腌渍小牛肉、山鹑、馅儿饼,还有些面包和能储存的腊肉。我母亲裁剪的几样衣服也给您带来了。”
夏绿凝边说边从竹篮里取出一样样食物,香喷喷的味道立刻飘散在屋里,“还有我亲手酿造的苹果酒,大家都来尝尝吧!”
西尔维娅的母亲笑盈盈地望着夏绿凝:“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如果西尔维娅还能跟着你,该多好!”
听到这话,夏绿凝眼圈红了。她不安地站在拥挤杂乱的小屋子里,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失去女儿的老母亲。
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快别提不痛快的事儿了,让小姐坐下说话。”鞋店老板伊卡侬用袖子把一张被屁股磨得油光铮亮的矮凳擦了又擦,恭恭敬敬地请夏绿凝坐下说话。
夏绿凝没有逗留太久,她无法掩饰自己的难过。
从鞋店出来,夏绿凝心里闷闷的,什么东西憋在胸口,想哭。她怕被奶妈瞧见,便叫奶妈去买点针线零碎,自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悲伤。说不出的伤感。
“明澈在做什么呢?”她忽然想,“多想有他在身边!”
克拉丽丝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还以为你拥有了全世界呢,还曾经羡慕嫉妒过你的幸福,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夏绿凝痛苦地重复着,“他不爱我了……不爱了……”
恍惚之间,夏绿凝的手被一双大手握住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他离她很近,她听得到他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握着她的手也微微颤抖。
“哦,明澈,我的爱……”她喃喃地说,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紧握夏绿凝的手缓缓地抽了回去,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敲醒了夏绿凝:“你认错人了,尊贵的小姐。”
兜头的凉水浇醒了梦境中的夏绿凝,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方才被他握住的姿势。
仿佛美杜莎致命的眼神掠过她的眼睛,她被石化了。
“我本不该打扰你的安宁,但事关全城人的性命。我不想看着你这样善良美丽的人儿有朝一日化为空荡荡的人皮。
“我必须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说话的男人脸藏在兜帽里,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人皮”这个词儿引起了夏绿凝的注意,她清醒了,并且意识到自己遇见的绝非街上普普通通的人。
“听着,”男人压低声音继续说,“女仆塞尔维亚的人皮是我送到夏家府邸的。埃拉城藏着一群可怕的魔鬼,它们能瞬间把活人变成一张皮。
“控制它们的,是一个凶残贪婪的巫师!
“我不清楚他在哪里,但我知道,只要他存在,埃拉城就必定会被毁灭,所有人都可能变成一张皮囊!”
“你是谁?”夏绿凝惊恐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男人则竭力把大部分脸藏在兜帽后面,有意遮掩自己的模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光辉,这是我伸出援手的唯一理由。
“保重!”男人转身迅速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
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识。夏绿凝突然想起来,她见过这个人,他是曾经住在夏家府邸的冒牌罗马人斯特凡诺。
夏绿凝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是——狼王苍雪。
她更不知道,它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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