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赛林。
阿舍尔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依旧和上次见面那样,赛林微佝着身躯,白得像是尸体一样的脸上挂着笑容,身形似乎比之前更加单薄瘦削,宛若一条瘦长的鬼影。
赛林望着阿舍尔时的目光总是很奇特,带有一种粘稠怪异的情绪,眼珠子一动不动,僵得像是木偶人脸上的纽扣眼,那副直勾勾的姿态看得罗淮上前一步,挡在了阿舍尔身前。
在来到虫岛之前,罗淮做足了准备工作,自然知道同行的研究员里有个叫赛林的,对方的档案中写着和阿舍尔是同一所大学,但现在当前的情况来看,阿舍尔不认识——或者不想认识赛林。
难得有眼色的保镖得了阿舍尔略微赞赏的一记眼神,他就像是没听到赛林的声音般,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建筑内部的雕像上。
不论是猴脸雕像还是人头蝴蝶的石质雕像,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横陈在雕塑躯干上类似虫子一般的刻纹,很深的凹陷痕迹,精细刻画出了昆虫腹节、肢节的纹路,自然地就好像它们天生如此。
聚集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虫子、雕刻在石像上的虫形花纹,以及整座岛的外形轮廓,无一不与“虫”相关,甚至就阿舍尔看来,这些怪异的图像里透着某种信徒一般的狂热追随。
难不成,这座岛屿上的原住民与虫子有关?
正想着,不甘沉默的赛林又在不远处开口了。
“阿舍尔,你很好奇这里吧?”
轻得像是纸片一样的声音很容易就散在了潮湿的空气中,阿舍尔没有理会,但声音的主人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这里的生命,遗迹,过去的历史……阿舍尔,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
赛林无力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兴奋带来的战栗,他声线发抖,忍不住上前一步,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的脸刚刚因为即将靠近阿舍尔而多出诡红,下一刻就被罗淮捏住了伸开在半空中、距离阿舍尔衣摆只有半拳的手腕。
“嘶……”
几近骨裂的疼痛让赛林脸上红晕退却,他怨毒地瞪了罗淮一眼,又很快看向阿舍尔,换上了一副痴迷的神色。
背对着两人的阿舍尔并不理会身后的动静,毕竟罗淮作为保镖,要是连个瘦成竹竿的研究员都拦不住,他不如向罗淮的上级申请换个能拦住的人来。
于是遗迹之前,形成了一副怪异有平衡的场面——
站在最前方的阿舍尔专注神思,细细观察着石块建筑里的雕像和纹路;距离他一米外的罗淮拦着赛林,顺便借由高壮的身躯遮住了对方那堪称冒犯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罗淮没少见过,是雄性看到心仪对象后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但赛林眼底的神色却更显污浊,尤其再配上他眼下的尊容,不免叫人质疑就算他真的得到了心仪的对象,真的能守得住吗,毕竟像阿舍尔这样的人……
既如高岭之花,又像捉摸不定的风,不可能是赛林这样的人能抓住的。
阿舍尔还不知道自己被罗淮在心里贴了什么样儿的标签,正当他陷入有关于遗迹的沉思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隔着裤管,在轻轻碰触他的脚踝。
毛毛索索,如同虫子攀爬时交错的肢节,心里的不适感达到顶峰,阿舍尔皱眉拉开裤腿,除了一片光洁苍白的小腿、踝骨,再无他物。
阿舍尔的动作同时得到遗迹中三方生命的沉默注视——罗淮,赛林,以及扒在石壁上密密匝匝的虫子。
白到发光的皮肤变成了这片遗迹建筑下唯一的亮色,原本安静伏身在墙面上的硬壳虫子们陡然扇动翅膀,窸窸窣窣的动静此起彼伏。
“小心。”
罗淮迅速抬手挡在阿舍尔身前,闪烁着冷光的匕首倒映出虫子们震颤的翅膀。
“应该没什么……”阿舍尔摇头,那些虫子除了抖动翅膀再无其他动作。
面对这些潜在的观察对象,阿舍尔拿出了比对待人类更多的耐心,他对罗淮道:“走吧,别影响到它们了。”
对此罗淮并无异议,只任劳任怨地拎起动物尸体、背着采样背包,在快一步挡住赛林蠢蠢欲动的手后,跟在了阿舍尔的身侧。
这一回赛林再没说话,他只是目送两人远离,在阿舍尔的身形即将被草枝吞没的瞬间,他拿起联络器拍了张模糊十足的照片。
低头阴沉沉地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赛林的嘴角咧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扇动翅膀的簌簌声响下,赛林看到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自己袖口上的虫子。
饱满,圆润,乌黑。
他如同未经教化的原始野人一般,伸手捻起虫子,随即自然而然地举到嘴唇边,被猩红的舌头卷起送到了齿间。
咀嚼声很脆,没机会求救的虫子立马变成一团黏糊糊的稠密液体,随着唾液进入了赛林的身体。
东方人所具有的棕褐色虹膜内幽绿一闪而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红斑,又很快随之淡去。
赛林拿起联络器,缓慢动作的手臂关节咔咔作响,一副已然需要修理的模样。
微光的屏幕内是发送接收消息的界面,他把刚才那张模糊的背影发过去,很快联络器闪过,对面的头像回复了一个问号,随即文字里的怒气显而易见——
“我要的是正面照片。”
赛林并不理会,他点开另一人的头像,用拇指、食指并拢划开,直到头像被彻底放大。
是一枚红色的痣,点缀在不知具体是哪一寸的皮肤上,肤色极白,衬得那痣格外得红,就像是开在雪地里的花。
赛林眼中的痴迷越发浓郁,他竟低头伸着舌尖,舔舐过冰凉的屏幕。
“……然我猜猜,这颗痣,长在哪里呢?”
后颈?肩胛?腰窝?亦或是别的什么位置……
在赛林沉醉臆想的同时,原本爬满虫子的遗迹墙壁空空如也,干净得就好像出现过先前的“虫墙”现象。
丛林愈发寂静,只有长着猴子脸的婴儿雕像还弯着嘴巴,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另一边,阿舍尔早就回到了研究所里,成堆的动物尸体被罗淮放在了暂做保存的冷冻箱内,而阿舍尔则已经换了白大褂、戴上手套,一副业界精英的模样站在试验台前。
本该守在门口的罗淮脚步一顿,他身形一转站在阿舍尔身侧,在对方伸手之前,将实验台上轻薄的手术刀递了过去。
阿舍尔看了对方一眼,手腕错过刀柄,转而拿了金属镊子。
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当阿舍尔收集完采集样品内的籽粒后,再一次抬起手臂,就看到罗淮那放在身侧跃跃欲试的手。
阿舍尔睫毛动了动,他道:“给我一把高精细直头镊子。”
罗淮看了看摆成一排的工具,工作微微迟疑,最终选择了一把和他认知中“高精细直头镊子”最像的一把递给了阿舍尔。
阿舍尔:……
“要不你还是出去吧?”
说着,阿舍尔把罗淮在心底第一个pass的镊子拿起来,开始处理手底下的采集植物。
略被打击的罗淮干脆离开了自己不擅长的部分,他抱臂靠在门口,目光几乎一直都聚拢在试验台前唯一的身影之上。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吸引人,罗淮不得不承认,阿舍尔有一张绝对出色的面容和独特的气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专注自己的事情,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阿舍尔的外在容貌,他所拥有的能力和荣誉,都是军部不少年轻人津津乐道的内容,从他在圣伽堡大学的名气,到那两只带着阿舍尔跨越研究员等级的药剂……哪怕他身有残疾,都无法阻挡其本身魅力的释放。
几乎每一次阿舍尔去军部递交实验书的时候,都会有不训练空闲的士兵躲在拐角处偷看,曾经的罗淮对此嗤之以鼻,现在盯着阿舍尔工作的他,似乎有点儿明白对方这种吸引人的特质。
“罗淮……”
不过,被众人惦记的S级研究员阿舍尔,在男女一事上一向冷淡得厉害,从毕业到出入军部,从未传出过什么绯闻,也就罗淮通过自家上司得知,原来阿舍尔喜欢男性……
“罗淮!”
猛然回神的罗淮一个激灵,看向皱眉站在实验台前的青年。
“抱歉,有什么需要吗?”那张冷肃的脸上连睫毛都不颤一下,丝毫看不出来前一秒他心底正想着什么。
阿舍尔松了眉,“饭点了,你自己去食堂。”
“你不去?”
“没胃口。”
前不久采样是还有的精气神伴随着阿舍尔变化的心情一起消失,他喝了口实验台上提前接好的凉白开,恹恹道:“要吃饭还是要守着都看你自己,总之别打扰我就行。”
话落,阿舍尔戴上眼镜,拉过滴入了化学试剂的玻璃皿,一边观察一边提笔写着记录。
知道对方不会再理会自己的罗淮无声离开,准备给阿舍尔带一份午饭回来,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的职责就是保护阿舍尔,万一把瘦瘦小小的研究员饿到,那岂不是他的失职?
罗淮前脚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下一秒,另一道高壮的身影从走廊另一边的阴影下缓缓出来,立在实验室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
很快,略有烦躁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你还有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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