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一边往里走，一边以神识探查四周的情况。妖界的结界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便可穿透，房间里的妖类灵力参差不齐，但所看的货物却是能感受到比前厅的要高出一个档次。

黎川放心了些许，想必这个宝雍阁还是有点东西。于是开口试探问道，“天阁一号，可能见到你们阁主？”

猫女笑盈盈道，“像您这样尊贵的客人，东家定要亲自招待的，您入阁稍坐，我去同传。”

天阁一号的房间要比旁的大很多，陈设典雅，甚至有几件妖界难见的仙品作为陈设摆放其中。桌上几牒糕点果子样式精致，壶里的酒香已经窜到了她的鼻子根儿。

在无山的日日夜夜，吃的是子舟早前准备的柴火一样的肉干，借着火塘烤的地瓜，偶尔能有空用面活了，煮成一锅糊嘟喝了。米粥压根就煮不熟，油盐少见，更别提这样精细的点心。

不过黎川现在不在无山，脏腑受灵力滋养感受不到饿，单单嘴馋。

她伸手拿起一块印了红色福字的白米糕咬了一口，薄薄一层豆沙馅儿压在里头，清甜不腻。她拿帕子垫了，各式拿了两块搁在帕子中间，想带些回去。

正巧来了人，她察觉动响，便停下手，站起身。

来人看上去年岁尚浅，锦衣玉冠，见到黎川撑起的美人先是在门外顿了一下，上下一打量，才抬腿跨进来。

“奴家见过陆阁主。”黎川照着美人惯行的礼，朝来人问好。

阁主陆拾呵呵笑着回礼，而后坐定。他看了一眼桌上将被打包带走的糕点，黎川也不躲闪，开口道，“奴瞧这糕点精巧，想带些回去给姐妹们尝尝。”

陆拾一抬手指，酒壶自个儿飞起来打了个旋，朝他面前的酒碗里倒出血红血红的葡萄酒，“这点儿陆某倒是不介意，权当这客在这儿多吃了几块。不过……”

陆拾又一动手指酒壶飞到了黎川面前，那壶小巧精致，倒出的酒却远超它壶身那么大。“就是这地方，可不兴客在凡间多说道，怕给客惹了祸。”

黎川点点头，乖顺地低头，“阁主所言，奴家谨记了。”

陆拾斜睨着她的样子，黎川却没从这眼神中看到传闻中对美色的贪婪，反而是一种审视。

黎川不知这厮在琢磨什么，但她破例动了凡人的躯体来办这事儿，无论如何都得办成，于是只静静等着也不开口。

好一会儿，陆拾张了嘴，“好一张美人皮啊！”

这言语里并没有欣赏和赞叹，而像是在揭穿一个拙劣的戏法。

但黎川自信这一招是最稳妥的，她真身行走不便，化形则要掩饰气息，若想以神身进入妖界渡口，稍有不慎便容易被察觉。只有夺舍是最最保险的，妖物捉拿费劲，凡人最好操控，且这一身无辜的凡人气儿，在这种地方，是有优待的。

黎川觉得，自己应该是太敏感，想多了，嘴角一弯附和道，“来见阁主，自然是要仔细妆点。”

“可惜宝雍阁不做夺舍者的生意，这一点，客难道不知道吗？”陆拾幽幽说道。

黎川心中咯噔了一下，以她惯用的伎俩，就算是夺了某个仙官的舍，在九重天晃一圈也不一定有人发现。她绝不相信一个未成仙骨的妖，能这样轻易地识破。

难不成，这美人与陆拾是旧相识？

正想着，陆拾却说，“客不必琢磨，我宝雍阁的规矩来客皆知，若都以夺舍之法来糊弄宝雍阁，那我这生意与伙同杀人无异。客请回吧！”

黎川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此处，是绝不肯轻易离开的，言道，“我此番只是暂时借用这副躯体，对她绝无恶意。即是我坏了阁主的规矩，我便当先赔个不是。”

说罢，黎川也不藏着掖着，从乾坤囊中拿出一兜子牛眼大的紫皮东珠撂在了看货用的案子上。

这玩意儿就是放在东海也是不常见的，只有极特殊的蚌类可以产出。像这样的稀罕物并不舍得直接打眼串串儿携带的，而是以细金缕打着卍字兜装在里头的。

“这点儿东西，便当作是赔礼。”

陆拾毕竟是个生意人，哪有什么大规矩是能赢过财的。更何况，爱美人之说，怕也只是他经营的手段。否则，看到美人，怎会没有一丝欣赏之色。

果然，陆拾端起酒碗朝黎川举起，葡萄酒血红的色彩穿过白玉杯盏剔透诱惑。“贵客实在是客气！”

黎川也不装那娇柔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陆拾本只喝了一口，见黎川碗底朝天，嘴角一滴酒淌进细长白皙的脖颈，与蓝紫的血管交汇穿流，于是再次举碗，一饮而尽。

他见黎川用手指轻拭嘴角留下一片紫红的污迹，伸手将桌上备下的一张帕子递了过去。

黎川愣怔一瞬，还是接了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陆拾看到东珠之后，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变了。不过啊，哪个生意人看到这么大的买卖不殷切的。

黎川拿帕子擦了擦嘴边，但仍未擦到重点，陆拾在自己的嘴角脖颈处指了指，示意黎川没擦干净。

这便有些尴尬了，黎川忙低头去寻锦囊里的镜子，“失礼了。”

陆拾别过头去，伸手捡起一颗紫皮东珠，仔细观赏。

黎川拿着小镜子，照见了嘴边一片紫红，以及脖颈淌下的红印子，甚至连衣领都沾了些。

在她仔细擦拭的时候，小镜后的小穗子一根不落地晃进陆拾的余光之中。

陆拾开口问道，“听闻贵客要火晶，这过了年，马上就要回暖了，怎这时要买火晶？”

黎川已经收拾干净，收好小镜，回答道，“东西我自有用处，不便与阁主说明。其实除了火晶，还有一样东西不知阁主可弄得到？”

火晶已经是稀罕货，紧接着又有另一样东西，陆拾心里也拿不准。

“造界图。”

陆拾眉头一皱，“贵客说的可是一画皮鬼为留住凡人爱侣之芳华而作的那幅山水？”

“正是。”黎川点点头。

这东西其实算不上特别抢手，因为修道必修的镜术完全能够满足造界的需求。而黎川本来就有一面精妙绝伦的手镜，犯不着用那真实感一般的造界图。

陆拾是不懂就问，“若是造界，镜子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黎川摇摇头，“镜术造界其实人在其中岁月仍旧同等流逝，衣食亦需外界供给。而造界图内，一切皆为虚幻，只需执笔进入，人不会衰老，亦不会感受到寒暑饥饱。这也是那画仙作此图的用意。”

陆拾听闻，尤为惊讶，“贵客不曾辟谷？”毕竟能轻松夺舍的人，不应该连辟谷都没做到。

经此一问，黎川方觉失言，要火晶，暴露了她身处寒冷之地，又透露出不能用灵力或汲取天地精华滋养脏腑。无疑就是在暴露她身在无山地界！

她定了定神，似是无奈笑了笑，“我也不过想效法画仙，携伴侣远离这尘世罢了。”

“哦？”陆拾某种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爽，“可据我所知，这典故可不是个大团圆结局啊！不然，这画也不至于被贵客惦记。”

谁说不是呢！这画皮鬼的娘子初在镜中还觉万物美好，可岁月汤汤，年年岁岁对着那虚幻，那女子总是受不了，苦求画皮鬼放她归世，即便是死。

她多次以死相逼，自残自虐。

虽在画中，她根本上杀不了自己。但看着爱人一次一次歇斯底里，将自己作贱地遍体鳞伤，终是不忍心将其带出了画作。

可那时早已过了百年之久，据说走出画卷的刹那，女子的容颜躯体瞬间在凡世的风中消败成一堆白骨黑土。

画皮鬼见此了无生机，当场撕了身上的人皮，露出自己原本的一副骨架，叹道，“你我此番也算……殊途同归。甚好……甚好啊！”

而后自断精气，万劫不复。

故此，这图才流传于世。

黎川又是一笑，“嗐！便当我是个痴种。”

不知为何，气氛忽然陷入静谧。

良久，陆拾看向黎川，笑问，“你吃了许多苦吧？”

“嗯？”黎川有一瞬的愣神，作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忽然问到如此冒昧的问题，怎么能算不冒昧呢？

陆拾收回视线，继续把玩东珠，“即是做生意，我宝雍阁绝不会让客吃亏。这一斛珠子，我给你两石火晶。”

两石！已经远超黎川的期待了，谁能想到妖界一个商铺能有这么大量的火晶库存。搞得她一度怀疑当年荧宫账目造假。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火晶纯度不高，卖相不是那么好，有许多杂质，生热效力只抵精纯的六成。”陆拾如实讲道。

子舟所造的宅院并不大，这些火晶维持室内温暖足够了。若是永昼时，甚至可以放些在院子里，假装自己晒个冬日暖阳也不在话下。

黎川十分欣喜，她其实没预料到自此能这么顺利，要价也并不如她想的那般离谱。

“造界图如今并不在我手上，给我三日，三日之后，你再到此处来取。”陆拾斩钉截铁道，这个人倒是很自信，这东西世上仅此一件，再怎么不叫卖，也是个难寻的货。

不过既然他说了三日，黎川自然是高兴的。若三日后能拿到造界图，自然最好不过。若是拿不到，如今有了火晶，等个接天连月的，也并不难熬。

“阁主果然豪气！”黎川客气道，“我自也不会掉底，这样东西需劳烦阁主这样费心，您随意开价，只要我给得起，倾囊献给阁主。”

陆拾没抬眼，手里摩挲着几个珠子，“我想要那面手镜。”

四下忽静，光滑的珠子在手中摩擦之声都能钻进耳中。

“抱歉。”黎川拒绝道，“那物件儿乃挚友所赠，恕不能拿来交易。”

陆拾闻言抬眼，“那面镜子绝非凡品，若贵客不愿割爱，陆某实想不出什么能让我动心的了。”

这话分明在讲，若不拿镜子，他便不会将造界图卖与她。

然而，黎川仍旧不假思索，“镜子，我断不能给。但我有的，阁主未必不爱。”

说罢，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块青玉胚料。那是早前洵安去找混沌之玉时带回的玉料，说是留着给她打镯子的，后来一直不得空，便一直留着了。

这料子是在某个福地洞天中寻得，自带熨养之力，绝对是妖界难见的好货。

“阁主用它打对镯子，余料还能雕一块佩，碎的镏珠子做耳铛什么的，都能卖好价。”

一块镜子再怎么精妙，在这地界少有人懂，卖不出什么高价。而黎川给的这块玉料，按她这样算，同造界图相比，绝对稳赚不赔。

陆拾忽而就松了口，“想来，你那位挚友确是很重要的人。”

他伸出手去拿玉料，按住的瞬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这玉料可是客人原本就要打镯子的？难不成是令君所赠？”

这没什么好瞒的，说出来反而显示这料子珍贵，“算是聘礼的一部分。本是难得，若非阁主倾力相助，我是很难割舍的。”

听完她如此说，陆拾笑盈盈地把料子拿过去，随手搁在了托盘里。“那么此单生意便如此作定。我这就让他们取货，签契。”

猫女得令带了货契进来，陆拾手中把玩东珠，哼着小曲儿在取货契上签了名字盖上私印，推到黎川面前。

黎川粗扫一眼没什么问题，卷好了放入乾坤囊。

此时，那两石火晶也恰好被抬了进来。屋内瞬间炎如夏日。

“贵客看看货没什么问题，这边便帮您打包好了，送货上门。”猫女殷勤道。

“不必，我自己带走。”

猫女喜滋滋地应声，“好的呢贵客！这边帮您做便携打包。”嘴角咧得包不住两颗尖尖牙。

怪不得宝雍阁闻名三界，整套流程太过流畅，以至于黎川腰间多挂了个小锦囊飞在天上了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不过，一切顺利，是再好不过的了。她拍了拍装了两石火晶的新锦囊，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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