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柴火堆又见了底，子舟不得不再次出门填柴。好在他一早搭建了从此处到凡间的法阵，否则这一趟一趟在雪原穿梭，就是不被发现，也得要了他的命。

法阵开启，黎川却走过来，“我出去一趟。”

这是几个月以来，黎川第一次要求出去。她一直在洵安身边片刻不离，甚至连沐浴更衣，都是在榻边用屏风隔间快速解决。

子舟有些诧异，黎川看着他生满紫色冻疮的十指，不由心底发酸。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尽早回来。”黎川说罢，掩藏周身气息，便从法阵离开了。

子舟将法阵连接在云桑的一片无人茂林，一是方便取柴木，二是因此处乃紫蛛一族的荒僻地带，缺乏管制，天界不管，凡人亦是难以抵达，是绝对的三不管地带。

黎川一到，温暖湿润的空气便将她冻得有些麻木的身体包裹。即使子舟已经用尽全力想让屋子暖和，可那空旷的殿内还是能呵出白气。突如其来的温暖反而让黎川有些不适应地扯了扯衣襟，卸了一件棉衣。

她不敢擅用穿行咒，隐了身形，御风而去。

她曾在宿机那里听过在凡间获取灵器的途径，就是去妖族的渡口，那里的蛰市，能买到最接近神器的东西。

但听闻蛰市的灵器品类繁多，可若想购买到真正的好东西，只有一家宝雍阁。

那位阁主有个怪癖，最喜俊男艳女，若入的他眼，想要什么他上天入地也找来。

于是，在去往蛰市之前，她在一家勾栏院停住脚。

那里，有一位美艳绝伦的头牌。

她并不是一早计划好的，她只是知道，但凡困窘而出尘的，一定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不论她是自愿的，还是被迫沦落。

她随意找一家，就能找到这样一个被万人追捧，却不得自由的美人。

她选定美人，布置好一切，隐着身形潜进头牌的屋子，此时还是白日，并没有什么灯红酒绿，只一位素净美人站在案头作画。

窗外的枯枝压着雪，她只着了一件浅黄的单衣，执笔的手冻得通红。

一条枯枝，一只黄莺，灵动，轻巧，却寂寥。一圈死板的窗棂框在外头，就照着她案前那扇窗画的。

她一笔一笔描完窗棂的花纹，又坐到镜前，一笔一笔地为自己上妆。

黎川没有耐心等待她将自己画成艳俗的偶人，一步钻进了她的躯体。

黎川操控的美人放下妆笔，对镜照了照芙蓉花般的面颊，草草染了朱唇，披了斗篷推门而去。

后门等着黎川一早安排好的宝马香车，老鸨掂着钱袋笑盈盈地将她送走。

马车缓缓在街市中行走，穿街过巷。

街巷都很是热闹，黎川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庙会，直到看见灯笼铺子里红彤彤灯笼都摆到了外头，铺着红纸笔墨的小摊子挤着一圈一圈的人，这才明白过来，是要过年了！

北溟昏天暗地的日子早已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好像刚刚立冬没多久，竟已到了年关。

往年过年不仅人间热闹，九重天亦是精彩。凡人从灶王庙拜到财神殿，九重天各司香火都格外旺盛；凡人点燃黄表，九重天金纸漫天飞扬。

她大概永远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那样的场景了。

最繁华的万宁街尾横着一条水市，一座华丽的牌楼跨在码头上，日日从中穿行的凡人不下千百，街市所贩货品也皆是寻常。

可若是穿过此处时将一张以血书写的通关符文丢入水中，那么进入的便不是普普通通的万宁码头水市，而是妖界闻名的蛰市。

而从那个码头，可以抵达万妖的领土。

美人轻纱覆面，抬手拢好兜帽从马车里出来。白玉雕刻一般的酥手扶住车夫的肩头缓步下车，码头的风撩动层叠的裙摆，沾了香气，自得地跑走。

普通码头上本不常见这样的美人，但她的到来并未让摊贩们惊奇侧目，看来也是多见不怪了。

美人一步步跨下台阶，黑沉沉的河水一浪一浪地拍上台阶，试探地舔舐她的鞋尖。

她蹲下身子，一张写好的符纸从她袖管溜出来，顺着轻纱香袖落入水中。明黄的符纸在沾到河水的刹那，红光一闪，消失不见。

视线一下子暗了，天空早已不是青天白日，靛蓝的天色之下，华灯四起。方才可见对岸的护城河如今只能见到无边的黑暗。

牌楼下停留的马儿一双眼睛有些惊恐地看着周遭的变故，脚步迟疑。车夫却面无表情地拽着辔头，仿佛是没有生命的傀儡。

水市诡异繁华，货船拥挤各式各样的灵器贵宝琳琅满目，但她的目标并不是这些，而是远远停在黑暗之中的大船。

她递的符文里意图清晰，很快有一艘朱漆小船朝她驶来，船头坐着一个猫耳少女，金黄的瞳孔，笑眯眯地招呼：“贵客可是到宝雍阁？”

美人点点头，“有劳。”

猫耳少女轻盈地跃起，站在船舷上，伸手去扶美人，“贵客请上船。”

美人落座，小船兀自朝远处的大船轻快地驶去。不消片刻，一艘绿梁红楼的大船逐现眼前，船楼上晃眼的金字匾额“宝雍阁”。

小船继续驶近便看不见那繁华的船楼，只看得见朱红的船体，和各色的灯笼透出的灯火。

贴近，猫耳少女从腰间取下一只小铃铛，举过头顶，轻轻一摇。

清脆的叮铃铃唤起了沉闷的木轮转动的声音，从头顶缓缓落下一架轿厢。

猫耳少女拉住轿厢，回头再次笑盈盈地说道，“贵客，这边请。”

美人从摇晃的小船上一步一步走上珠帘点缀的轿厢，猫耳少女跟着进来，二人相对而坐。

“嘎吱”木轮再次转动起来，轿厢缓缓升起。

甲板上，各样的貌美妖精穿着同猫耳少女一样制式的衣裳，有的带着客人，有的端着托盘匣子，往来穿行。

黎川控制的美人跟着猫耳少女来到宝雍阁的店铺，各色商品在柜台内整齐摆放，什么宝石，装饰，小件儿武器的；墙上依次陈列着大件物品，大块的兽皮，难得的木料，长矛盾板什么的；中间的置物架也是琳琅满目。

“贵客随意观赏，有入眼的可示意我。”猫耳少女笑嘻嘻地说道。

美人四处扫了一圈，虽陈列架装点华丽，但所贩之物都是些低等器具，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想多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我想要一批火晶。”

这玩意儿不管在妖界还是九重天都是难得的，当年荧宫为了凑足温暖部分室内的火晶，可是消耗了北溟龙宫大把的气力与钱财。

黎川想要尽可能多地收集，就算只有两三枚，各自能揣在身上也是不错的。

她没有精力，也冒不起风险去四处寻找，最快的就是购买。

猫女闻此金黄瞳仁愈发亮了，像这样的大单，也不是一年上头都有的。

“这样贵重的商品不在这里，请贵客随我上天阁。”

猫女的双眼眯成一条线，嘴角上扬到最大的弧度，伸出手来指路引客。

黎川随着猫女拾级而上，两位美人手持长长的赤金帘勾将纱幔掀起，数名美女分列两侧，矮身行礼，欢迎她的到来。

一道天音回荡起来，“天阁一号贵宾一位！”

这天音太过招摇，黎川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兜帽，猫女谄媚地解释道，“贵客不必担心，这天音外头的客人是听不到的。”毕竟来这里买东西的许多人都不愿意被人瞩目。

华丽的长廊两侧皆是天阁某号，房间大小不一，几乎每一间里头都亮着灯，而最头上的那一间天阁一号，因为黎川的到来，点上了镂金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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