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灭轮回录

《大灭轮回录》

第二十六章 岳涉芾阅画识熟人,唐玉生睹物思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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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涉芾和他的女儿穿过一楼大厅。酒宴已尽,一些士子聚集在打扫干净后的桌子周围猜谜下棋吟诗作对。喝醉的人们早已被带回甲板之下一层的客房休息。岳涉芾面含微笑,仪态庄重,与碰面的生人熟人一一招呼。

大厅尽头的中央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在半空里分作左右两道,上下楼梯口一共有八名带刀警卫把守。岳涉芾从容通过,拾级而上。至于作为上楼凭证的青铜刀币嘛,给了唐玉生一个没关系,他还有的是。

二楼被许多木墙隔开,分成许多客房。客房之间的木墙里填充了海棉花等隔音的玩意儿,这样无论是房客在房中谈正经事或者做不正经事都不会被人窥知。

岳涉芾的房间在靠近船楼外部的位置。他还没走到门口,房门便被人推开。迈步进屋,关上房门。房中还有两个人,都穿着富庶人家的管家打扮。

“见过堂主。”“女儿”和他们俩一齐躬身行礼。

岳涉芾轻轻点头,在中间的茶几后坐下。茶几上点着一盏灯,摆着一案茶。明亮的灯火在精致的灯罩里跳跃。

“什么时候到的?”岳涉芾问。

“回堂主,是跟着武昌渡口搬运货物上船的杂役们带上来的。晚了一些才和我们接上头,但没有出意外。”一个白净的男子说道。此人中等身材,二十来岁年纪,面容清秀,衣着若再华丽些,和富贵人家的少爷没两样区别。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信封,双手递给岳涉芾。

岳涉芾撕开信封,凑近闻一闻,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草药的香味。灯光下,信封里装着一叠薄薄的宣纸,每一张纸上都画着一个人物头像的速写,旁边还有一些小字批注。这些人物落墨不多,甚至有些人的眉眼只有寥寥几笔,然而他们的特征却惟妙惟肖,跃然纸上。显然,没有深厚的功底是画不出来的。

忽然,岳涉芾手中的动作略微停顿,眼皮难以察觉地抬了一下。此时他正翻到一张青年男子的画像,这名男子整张脸都被浅色的墨迹涂抹。

“唐玉生。”岳涉芾默默记下了画像旁边批注的姓名,然后把画像整理好,塞回信封。

清秀男子接过来,问道:“现在递上去还是?”

“不急,天色已晚,不要去抛头露面。事成之后再交给洛堂主不迟。”岳涉芾目光一转,看向另一个垂首肃立的汉子,“邱舜儿,底下情况如何?”

这汉子长得粗糙多了,高个子,大块头,小眼睛,肉鼻子,褐皮肤,嘴边一圈仙人掌刺一般的硬胡茬,脸颊上还有一颗豌豆大的黑痣。虽然穿着上档次的长衣,手上的毛发和老茧仍然清晰可见,像是从什么砖瓦厂临时拉出来的匠人。邱舜微微欠身,答道:“划桨的民夫有四百来人,分三班轮替,都在甲板底层。其余杂役、厨下、小厮儿约有三百。划桨的舱里只有监工,没有警卫。厨下和锅炉房各有七八个人巡视,主要是防止失火,并不带武器。甲板下第一层一半空间是给布衣士子准备的客房,另一半是民夫和仆役的宿舍,两边并不联通,分别有两道楼梯下去。警卫换班在晚饭前,警卫宿舍在楼梯下最近的地方放。甲板层有十二个固定岗哨,算上巡逻的,一楼大厅外面约有三十名带刀者。”

岳涉芾点点头,又问:“只有刀吗?”

“岗哨里有长一些的朴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兵器。”

“有没有可疑的客人或者仆役?”

“有。”邱舜皱眉思索,“有十几个读书人打扮的客人,是练家子,只是不确定是不是船主的人。至于跑堂倒酒添茶的仆役们,我看不出来。”

岳涉芾说:“嗯,士子之中肯定是有船主的眼线,但我想更多的是为了监视他们的言行。毕竟船主请他们免费游玩,就是为了扩大在士子们之间的影响。邓云,你今天也算是在士子中四处交际了一番,有什么收获么?”

那个模样清秀的青年耸耸肩摊摊手:“无非也就那样。觥筹交错,你唱我和罢了。当然,这些人都是有才华有学问的,不然白上这条船啦。”

岳涉芾倒也不在意:“这倒也无妨。谁让那个神秘的船主花这么大的价钱优待他们呢?”

“堂主,刚才在船头遇到的,是什么人?”岳涉芾的“女儿”倒是忽然想起来,她去传话的时候岳涉芾似乎正和一个黑衣青年相谈甚欢。

“挺有意思的年轻人。于无声处听惊雷。”岳涉芾想起那张傅毕诚捎给他的画像,不免觉得更有意思了。“都回去吧。”

三人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士子们的客房在甲板之下,前文已经知悉。每一间客房只有二楼客房的三分之一,且设计得很狭长,沿着船舷排列,中间留出五六尺宽的走廊。站在走廊一望,两边紧凑地排列着几十扇门,每隔两扇门设置一个灯笼,走廊里专门有仆役给灯笼续火。

狭长的客房分为一大一小、一里一外两个房间。有舷窗的大房间是主人的,靠走廊的小房间是仆人的,仆人的屋里不仅有小小一张仅能翻身的小床,还有一只夜壶。已经有早歇的士子房中的仆人端着夜壶到指定的窗口去倾倒。拜夜壶所赐,走廊里已经开始飘荡着一股新鲜的混着酒气的怪味。

唐玉生带着团团走向自己的房间,捂住口鼻皱着眉毛,但那酸爽的气味仍然往鼻腔里钻。团团久居山林,不曾经受过知识与文化的感染,如今在这走廊之中,那些饱学之士、文人骚客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终于给他补上了学问的熏陶。可惜没有精华,只有糟粕。

但唐玉生忽然想起个更难受的事情。下午登船的时候,走廊里被打扫得很干净,排泄物制造者们都在上面活动。唐玉生的房间正好就在倒夜壶的那个窗口旁边,当时他还很惬意地在那个窗口边凭栏远眺,什么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啦,什么两岸猿声啼不住啦,什么孤帆一片日边来啦,什么滚滚长江东逝水啦……当时只感觉奇怪为什么窗口附近的地板有多次冲洗的痕迹——妈的,为什么要“凭栏”远眺!啊!

门一开,团团便挤了进去,冲到舷窗边狠狠呼吸清凉的江风。不幸中的万幸是,倒夜壶的窗口在后面,不然舷窗都不敢开。

“太恶心啦!”团团很想呕吐,又怕把刚吃下肚子里的好酒好肉吐掉怪可惜。他不得不用力把胃里涌上来的酸水压下去,眼里噙满呕吐欲逼出来的泪水。

团团缓了缓转身来刚好看见唐玉生床底下拉出夜壶,解开裤带,悬泉瀑布,飞溯其间。

“啊呀!”团团连忙又转过去,捂住眼睛。

“?”唐玉生疑惑地瞄一眼团团,手中层流微微变成了紊流。“你这孩子还害臊呢?一会儿锅炉房热水烧好了咱们还要去澡堂子,想看几根看几根。”

“我不去!”

“不去也行。反正你也不洗澡习惯了。”唐玉生抖一抖,系上裤子,把夜壶让出来:“来吧,小奴才,该你享用啦。”

团团脸红着,提起夜壶到外边的房间去,转身关上门。唐玉生耸耸肩,想当年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也不太适应在澡堂子里光溜溜地搓背。唐玉生拧亮小桌上的灯,坐在床上休息。舷窗外的月亮已经又圆又大,高高悬在黑压压的山脉之上。一处明月,两地相思。他轻轻取下发簪,抚摸上面的花纹。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临走之前傅毕诚让他来这条船上找一个叫施铁霖的人,却没说这人的相貌身份,只是神神秘秘地说了句什么中秋之夜,施铁霖一定会现身。他不会是嫦娥吧?

江风从舷窗钻进来,吹去浑浊的空气。船身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唐玉生轻轻摸着枕头下那把好不容易带上来的小匕首的刀鞘。不知哪个客房里传出洞箫奏鸣,和着风声入耳,屋里隐约有白蔷薇的香气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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