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物易物

“你能让我切一片么？”海德问道。

“没问题，”斯格笑道，“这是你的火腿。”他把切刀递过来。

刀子沉甸甸、亮晶晶，没有一丝划痕，梅花的雕饰精美，栩栩如生，绽放着的花朵、含苞的花骨朵，刀子拿在手中，仿佛拿着一根梅花树的枝条。最令海德感叹的，刀子已经切过两盘火腿，但上面没有粘上一点污渍，没有任何一丝杂味，刃锋闪着微微的幽蓝，举起来，仿佛沾着一丝天空的幽蓝。轻轻抬起，便能听见金属与空气交融的呼吸声。

海德咽下口水，“五十枚金币，不包含刀子，对么？”

“没错，只是箱子。”斯格点头，“不包含刀子、盘子和酒杯。”

哎，有钱人的生活。海德小心瞄了下刀架，想到典当他所有家当估计能买下最小的叉子。

斯格看出他的想法，笑着介绍：“菁鎏国，传剑山庄，福昕流派，嫡传第四十三代刀匠，芸珊灵大师的作品，成套起拍。”

“这也是收藏品？”海德讶异，感到意外。

斯格整理了下衣服领子，言道：“我可是个有品味的收藏家，我的收藏都很有特点。”

“这套刀具呢？”海德问道。有雕花的刀具并不罕见。

“你果然没什么见识。”斯格轻轻一笑，“传剑山庄的名号足以证明工匠的价值，而且芸珊灵是该流派传承中，唯一的以为女性大师。她的作品精致独特，带有女性独有的魅力。”

把刀子做成树枝么。海德看着刀子，咽下口水。

算了，我只是一只穷猫咪。现在能用这种高级货，虽然只是几分钟，但也值了。“能告诉我怎么切么？”海德问。这是他的火腿，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笨拙，而破坏了整条火腿的味道。

“可以。”

两人来到火腿旁边。斯格指着位置，海德把刀子轻轻压着，按着斯格的指导，慢慢片了一片下来。

“这是你切下来的第一片火腿。”斯格把镊子递过来。

“不用了。”海德用双指夹住，提在自己眼前，“我想摸摸看。”

“当然可以。”斯格摆着手掌，“这是值得纪念的时刻。可惜，我并不收藏相机，那玩意儿太重了，又大又蠢，而且镁粉的烟很刺鼻。”他无奈的摊手。

海德并非真的想纪念，他只想自己动手切下来一片，吃一片斯格没有接触过的肉片。

肉片到斯格嘴里如珍馐美馔，而他却难以下咽。同样的火腿，怎么会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呢。说不定是斯格动了手脚。他一直怀疑。

现在，在他眼前是自己切下来的火腿。海德鼓起勇气，把肉片放进嘴里。

“伙计，认真的品味。”斯格说，“用灵魂去感受，明白么？”

灵魂？海德的脸颤抖起来。他如果顺从灵魂的指引，灵魂会厉声尖叫，命令他：立刻用这把树叉刀子把这只蠢狼砍死。

真是...难吃的…要死。

海德肚子很不舒服。火腿肉火辣辣地滑入食道，在胃里像炸弹一样爆开，胃酸卷起波涛，翻搅不停，反胃，但是又吐不出来。

“太棒了！我都佩服我自己了。”斯格又切出一大盘花朵。他叉起两片肉，含在嘴里，用舌头翻动，像是粉刷墙壁。肉在口腔中反复刷了几遍，细细咀嚼，再慢慢咽下。

海德坐在旁边，默默看着斯格。他挺直背，仰起头，像是在承受一种莫名的战栗，仿佛在抗争，接着便落败，成了俘虏，心甘情愿地跪拜在美味的脚下。

真是太夸张了。海德想。好吃的东西真的会那么美妙？他打量那根的火腿，觉得它跟市场肉铺的背板上挂着的火腿没什么两样，或许是卖相好看些，但是这能提高食物的口感么？

海德曾经买的猫草，打开后就被那味道迷得神魂颠倒，昏昏沉沉的，磨蹭着面颊。这很相似，但又不同，他觉得这确实很奇怪。

“真是太美味了。”斯格把盘子递到海德面前。“你吃的太少了，难得我切这么多，再来几片。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海德觉得，他说不定会被那条火腿干掉。他摇头坦白道：“不了，看来这美味不太适合我的胃。”他叹了口气，瞥了眼手推车里的火腿，心里有些犯愁。他熟识的都是些小商小贩，他不想怀疑他们的品味，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家伙根本收不起这么贵的火腿，他也没有信心让他们代卖。

大店铺？海德更为难。他还没去过大城市，听说那些有门有脸的店铺给出的收购价，基本可以算是剥削。

这些都是食物。那家店能吞下这么多昂贵的火腿，而且还不会被他们坑。海德实在没有把握能找到有信誉的商铺，然后以合适的价格把它们卖掉。

便宜处理？他可不想把金子当废铁卖。

“哦，感动的都要流泪了。”斯格叉起五六片，塞进嘴里大嚼大咽。海德无福消受，不由得叹了口气。

斯格听了凑过来，“我还第一次听说猫咪不喜欢火腿。”

“那恭喜你，今天见识到了。”

斯格把盘子里的肉片扒进嘴里，将盘子放在一边，拿出牙签剔牙，说道：“既然你不喜欢火腿，那这个一定喜欢。”说完，他凭空拽出一个大帆布背包。

海德眨眨眼，“收藏家？我看你更像魔术师。”

“这也是我的收藏品的效果。”斯格拍了拍背包。背包鼓囊囊的，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海德一激灵，他瞪大了眼睛盯着斯格。

“你替我去消灭夜魇，而我则跑去抓夜蝙蝠。”

“你完成了？”海德看着斯格。

“完成了？你不该用怀疑的语气。”斯格摇头，“我站在洞穴里等夜魇，而飞出来一群会飞的老鼠。说真的，我突然有点怕了。按照那些数量计算，最终将汇聚成一个超级巨大的怪物。”

“但它们并没有。”他说。

“是啊，看着一群会飞的大老鼠，在洞穴里转啊转啊。我就站在那里，等啊、等啊。傻乎乎的过了两个钟头。忽然，我觉得，它们或许真的就是群蝙蝠，那种繁殖过盛而危害牲畜的玩意儿。”

海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斯格无奈地笑笑，“这委托就像抢孩子手里的糖豆。”他拍拍背包。

海德舔舔嘴唇，眼睛离不开背包。悬赏报酬是小鱼干。这个包袱最少也得五六十斤重。“这么多？”他问道。

“村民们可不像你这般没世面。”斯格笑道，“他们吓坏了，完全想不到会有一位青玉级的冒险者来到村子。而且，我面容严肃，眼光如炬，而且还器宇轩昂、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海德打断道：“自吹就算了。”

“我可是一位帅气、又有地位的狼。”斯格说。

“是么？”海德讥讽道，“帅到到处流哈喇子。”

斯格气的摆手。话归正题，他继续说：“当时，村民们吓的像冬天的鹌鹑，只有涩涩发抖的份，话也说不明白。指了路，我也没问清楚，就去了山洞。”

斯格又切了几片，继续吃了起来，“这是我活到现在，所遇到的最愚蠢的事情了，”他停住，自忖了片刻，“不，这应该算是第二愚蠢。”

“愚蠢么？我差点把命都丢了。”海德说。

斯格继续说：“后来，村民发现这是个误会。当然，这不是他们的错，但为了弥补，他们给了我很多的干鱼片。都是最好的，瞧，差不多有五十斤，最棒的。”

五十斤的上好鱼干！海德呼吸几乎停止。他记得委托报酬只有十斤，而且他每次的鱼片都潮乎乎，需要再晾晒几天。

“这个一定合你胃口。”斯格打开背包，拿出一把鱼片交给海德，“就当是火腿的谢礼好了。”

鱼片咸咸的，晾晒的刚刚好，没有晾晒过度而变得坚硬，鱼肉在嘴中化开，舌头能感到骨头的刺，异常的可口。正如斯格所说，这是最棒的。

完美！海德觉得他可以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些鱼干。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斯格倒了杯水给海德，接着说：“嘿，伙计，说实话事情就是那么难于预料，虽然很危险，但也都度过了，你还活着。而且今天能够相遇似乎也是种缘分。现在，你有我要的火腿，而我有这么一大包鱼片，要换么？”

交换？海德看着那大包鱼片，衡量了下手推车上的十二条火腿，“一根火腿。”

“哇哦，”斯格笑道，“这可是五十斤最棒的鱼片。”

海德说：“这是纳努拉图的顶级火腿。你最清楚它们的价值。这是国王宴会上的专用火腿。而这些鱼片，晒的再好也上不了桌面。”

斯格无奈摇头，“哦，伙计，必须承认你抓住我的痛脚了，我确实明白它们的价值。”

“或许用半根，然后你再补钱。”

“成交！哈哈！”斯格立刻伸出手握住海德的手，

“一袋鱼片，换一根火腿。”海德边吃边说。

斯格大笑说：“一根，没问题！哈哈，伙计，你最懂做买卖了。”

海德听了夸奖，不由得昂起头，他把帆布包放在身边，抽出一条级火腿，交给斯格。

斯格把鼻子凑在上面深深吸气，满意地点头。“一袋换一根，对吧？”他问道。

海德吃着鱼片，看着斯格，“是啊，怎么了？”

斯格咧开嘴，显得异常的开心。只见他伸手，砰的一下，莫名从空中拽出另外三个帆布包。

斯格笑着立起手指，轻声宣布：“我要再换三根。”

海德几乎被鱼片噎死。还有三袋鱼片？两百斤上好的小鱼干？

你耍我？他气的眼睛几乎冒火。

常言道吃亏是福。而此次海德可谓吃了个天大的亏。

他第一次见识到人性的丑恶，是买网子挨坑，花了近三倍的价格。现在，他如果知道纳努拉图的火腿的价格，那么之前的教训在这面前就可谓是沧海一粟了。

损失惨重。

“这全是委托的报酬么？”海德瞪大了眼睛。三个背包完全打开，露出里面的小鱼干。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目光短浅。”斯格笑道，“他们有人知道我的价值。”

“一小时十二个金币？”

“比那贵多了。”斯格忍住火，“好了，再来三根。”

“你这家伙！”海德打量三包鱼片，又看看火腿，“一根就能换四包的。”他抱怨说。

“嘿！伙计，”斯格摊开手，“瞧，又不是我定的规矩。明明是你说的，一根换一包。”

海德骑虎难下，他想反悔，但是他不想失了信用。当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知道，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交换。虽然，他只是银级，但是笃定作为一个冒险者，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珍惜自己的信用。

“好的，三根。”海德补充道，“但是，不管你再拿出多少包鱼片，它们都属于我的。”

什么？斯格感到意外，他认定海德肯定会翻脸，不认账。这只猫竟然要遵守承诺？“嗯，好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前编好的说辞顿时没了用处。他不由得对海德刮目相看。

海德把三根火腿塞给斯格。他捧着火腿，不知所措。他低头看着火腿，思忖片刻，瞧着海德大口吃着鱼片，决定还是先饱口腹之欲，实现他的梦想。

斯格把火腿放在空椅子上，拿起一根，回到座位。他深吸了口气，张开嘴，露出利齿，落下，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肉，满意的大嚼起来。

海德感到诧异。不是应该用刀子切片，用叉子吃，举止做做？“仪式感呢？”他问。

“我参加过国王的宴会，吃过这种火腿。但是每位宾客只能分到两三片。”斯格笑道，“虽然我很有地位，但也不能端着盘子，守在火腿前面吧。”

“太傻了。”海德说。

“是啊，成何体统。”斯格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火腿只剩下一半。

“看得出，你真的很喜欢。”

“没错。”斯格点头，“宴会后，我连做一星期关于火腿的梦，有好有坏，其中最恐怖的一个，我梦到自己在宴会厅，光着身子，捧着火腿大吃。突然，一群人围过来，指着我，不停地嘲笑。”

“光着,,？吃火腿？”海德不敢相信。

“接着，我醒了，发现口水流了一床，但我并没有觉得有多羞耻。我就是喜欢，那能怎么样。所以，我就梦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痛快地吃一顿，我自己一个人吃一根！”

一个人吃一根？独享一整根火腿？这算是什么愿望？海德瞥了眼固定在架子上的火腿。他只吃了三片。心中不由得替那根火腿感到不值。

哎！只因为这个破原因，你就被抛弃了。海德觉得这想法太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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