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火腿的味道

这个不起眼箱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海德心中盘算，怎么会贵的这般离谱。

当他还是个男孩时，口袋里只有几枚乌铜的硬币，六角形，黑黢黢、带着泥垢，散发着土腥和垃圾味，有的还缺损了。他很少能拿到干净、完整的铜子儿。

后来，大了些，他打工挣钱，打杂、跑腿、扛包、打扫庭院、整理屋子…有时好运气，遇到大方的雇主，能得来一枚银元，圆形的，但其他方面跟铜子儿没什么区别，发黑、缺损、闻起来臭臭的，好似是主人嫌脏，特意为了摆脱它，才给他的。

钱总归是钱。他不在乎是不是施舍，或是其它什么。他花自己赚的钱，心安理得。

海德曾无比向往一枚金币。他打算赚一枚，装裱在相框里。金币，闪亮亮、圆鼓鼓、黄橙橙的金币。为了这个目标，他咬着牙不停地打工。他差一点就赚到，当他打扫完烟囱，从里面钻出来，收到了两枚银元，终于凑够了五十枚，可以兑换一枚金币。但时运不济，烟囱的烟尘害他咳了好几天，住进了医院，结果花掉了他三分之一的积蓄。

他或许就是一只穷猫咪。海德想。钱赚来就是用来花的，而不是用来攒钱。海德用剩下的钱买了材料，在屋棚区搭建了一个小房子。

小窗，踩上去会吱呀呀叫的地板，他有买了毛茸茸的毯子、煮水壶、木床、新床单、镜子、脸盆、澡盆、香喷喷的香皂…那些都是生活必需品，不能省掉。

还有鱼片，这个更是不能少。就是那个时候选择过舒服的日子吧。海德想。

后来，他通过兄弟莱文的介绍，加入了一个小工会，摆脱了打零工的日子。终于，在完成第个委托后，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枚金币。那是一位肠肥脑满的富商，嘴上流油，步伐迟缓。委托任务是护送他去山上的林场收账。

林场里人不多，他找到欠账的人，先呵斥了一番，把他办公室翻了个底儿朝天，而找到钱只够付利息，他撇了撇嘴，把桌上的钱划拉到钱袋里，又狠狠骂了一通才离开。回到车站，委托结束。他大咧咧地说了一通满意的话，付清报酬。

“这是打赏。”他接着手指一弹，两枚硬币跳入空中，“接着，小子们。”他嘿嘿一笑，转身上车。同伴发现是枚金币，立刻跑到车门外点头哈腰地不停道谢。

海德没有动，看着掌心中那圆滚滚的金币，心中不禁诧异。他从未想过会如此简单就得到一枚金币，而自己并没有付出什么辛苦，只是从旅馆到山林，然后再走回来。

就像，以往散步那样。

金币也没那么贵重。他把那枚金币放进钱包，跟其它银元叠在一起。第二天，到银行把它拆兑成银元，舒舒服服的过活了几个月。而最终让他对价值有了重新的认识，是那张用来捕蝙蝠的网子。他涉世不深，分期付账，结果被黑店坑了足足四枚金币。令他的钱包很是受伤。

五十！

这个破箱子竟然要五十枚金币！而且还只是用来切火腿的！青你这家伙究竟有多奢侈啊。海德诧异地看着斯格，眼神像是看一个怪胎。

斯格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资质，他放下刀子，从夹层里拿出来一页镶金边的硬纸，“看，我的火腿执照。”他把它递给海德，“按照规矩，首先展示资质，表示我拥有处理着条火腿的能力和资格。”

你真是神经啊！海德接过来。

证书纸张厚重，十分精美，边缘有一圈金黄色的镂空木格，后背是漂亮的唐草花纹，正面是一串优雅、略显华丽的字体。内容只有几句话，就是承认他是一名合格的侍肉师。证书下面是名字：www.youxs.org，还有一枚巨大的红色印章。

这小题大做了吧。你只是切割火腿啊！

“好了，没问题了。”斯格收回证书，把它放回原位。他整理衣服，发现褶皱里还藏着灰烬。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绿毛球。从上到下擦了一遍，灰烬和脏东西都被吸了进去，身上立刻干净整洁，好似洗过一般。

“借给你。”斯格把毛球交给海德，“要时刻注意用餐礼仪。”

礼仪？海德不知道什么用餐礼仪，但是干干净净的总归是件好事。他接过来，在身上擦了一遍。

毛球是件好东西，不光是衣服上的灰烬，甚至连毛发和指甲缝里的泥垢和脏东西都吸干净了。有了这个说不定就不用洗澡了。“这么神奇！”他两眼放光。

“当然喽。”斯格收回来揣进口袋。

“多少钱？在那里能买到呢？”海德急忙追问。这东西实在太方便了。

斯格笑着介绍说：“斯坦纳时代，山德鲁大师的作品，拍卖起价三十五个金币。”

诶？海德感到有什么把喉咙塞住了。还有什么比自己觉得应该很便宜，拿出钱包想要掏钱买，却发现那东西贵的离谱，所更加令人难堪的呢。

“当我没问好了。”

“我也算是位收藏家。”斯格笑道，“当我的跟班，随时都可以拿来用呦。”

“算了吧，”海德摇头，“我怕弄坏了，一辈子都赔不起。”

“随你喽。”

斯格站在火腿旁边，清过喉咙，绷直身体，抬头，面露微笑，礼貌又绅士地抬起手，端在身前，仔细端详了一边火腿。他拿下蝴蝶结，似乎有想起了什么。

“对了，”他郑重地对海德说，“千万比告诉外人，我没有着装，也没在高雅的地点切纳努拉图火腿。”

海德鬓眉，觉得这只狼真的蛮神经的，“干嘛保密？”他问。

“环境啊，缺少必要的环境，是对食物的一种怠慢。”斯格说，“咱们是在户外野地，空气糟透了，温度也不对，没有高雅的音乐、昏黄的灯光，也没有匹配的餐酒和美丽的姑娘。这对这条火腿，还有我这位侍肉师而言，算是种侮辱，是无比掉价的事。

“被其他同行知道，就糟了。我的价值会大打折扣。我好不容易考的证书，虽然并不指望它能回本，但我还是希望有空时能做个兼职，赚回来一些。”

“能赚钱？”海德颇感意外。

斯格一笑，“当然，虽然竞争挺激烈，但收入还蛮不错。”他深吸了口气，优雅地向海德一鞠躬：“好了，这位先生，您现在所享受的是每小时十二个金币的服务。”

啥？时薪？海德差点背过气去。一小时十二个金币？这究竟是切火腿还是切金条啊？

“当然，我还有侍酒师的资格。可惜没有带酒，不然可以小酌一杯，萨文渡堡窖藏的红葡萄酒，跟它简直绝配。”

“我快饿死了！”海德大声抗议。这些餐前的知识彻底摧毁了他价值观，他不想知道当一位侍肉师或是侍酒师有多花钱了，更不想知道那些酒要花多少金币了。

他只是一只穷猫。

“那好，咱们开始吧。”

斯格双手交于腹部，再次鞠躬，然后又向火腿鞠了一下。海德搞不懂这算是什么礼仪。

斯格抽出一把桃木柄的小刀，屏住呼吸在骨头处割了一刀，接着插入另一端，接着手腕一转，划到对面。动作轻柔细腻、行云流水、游刃有余，好似为星辰拉开幔帐。

外表的硬皮没有发出呢喃，顺从的展开。下面是乳白色的脂肪，油亮亮，好似一枕白玉。长刀划过空气，发出轻轻的嗡鸣。白刃顺着肌理划过，片下脂肪，露出红中透黄的肉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肉香。

镊子轻轻提起。肉片薄若蝉翼，好似一叶晚霞，印在空中，随风漫舞。海德瞪大眼睛，心中笃定，用牙撕咬真的是对这条火腿的侮辱。

“很漂亮吧。”斯格叹道。

海德连连点头。肉片薄的吹弹可破，颜色鲜亮诱人。他从未想过，肉竟然会这么美。

海德伸手去拿，斯格摇摆手指，“不、不、不，等我切完再享用。这是礼仪。”

吃东西还要这么多繁复缛节。海德哼了一下，“你吃饭一定很慢。”

斯格笑道：“伙计。细嚼慢咽对身体有好处，而且对这样的佳肴美馔，更加要细细品尝，最重要的是，还要懂得欣赏。”

“欣赏火腿？”海德撇了下嘴。

“拿盘子来。”

海德把盘子从箱子里抽出来，端在手上。

“千万拿好。”斯格嘱咐道。

“很贵？”

“那倒不是，只是市面上没有这种款式，买不到。”斯格说。

“那你怎么弄来的？”

“从宫廷后厨顺来的。”斯格轻描淡写的一说，抬手把肉放在盘子上。

顺？顺的？是你偷的吧！海德端详手中的盘子，这说不定曾是红桃国王使用的盘子。现在，他们两个不仅分享着国王才能吃到的美食，还使用国王的盘子。

海德感觉背脊发凉，一股凉气顺着尾梢传到头顶。他抬眼端详斯格。心想着：决不能给他当跟班。一定会被他连累，几条命都不够啊。

斯格继续切片，把肉码在盘子里。少顷，一朵红白相间的肉之花在雪白的盘子上绽放开来。

海德瞪大了眼睛看着盘子，如此精致的摆盘，拼成花的肉片，他从未见过食物会表现出这样的美感，肉片层层叠着，纹路犹如大理石一般，散发着古典雕塑的气息。

这是食物，还是艺术呢？海德咽下口水，试着问：“能吃了么？”

“当然。”斯格拿出两支叉子，递过来一只。海德接过叉子，并没有去插肉，而是盯着斯格，看他怎么做。

斯格微微一笑，食指拇指夹住叉子，翘起其它指头，叉子凑到花朵的顶端，灵巧地挑起一片，优雅的张开嘴，把它放在舌头上，然后闭合慢慢地品尝。

“嗯——完美。”他闭着眼睛，赞美起来，“脂肪入口即化，淡淡的烟熏味，咸香的口感，回味无穷，哦，这些花费果然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就是吃火腿的礼节？吃完还得赞美一番？实在是太傻了。他也要说一句“完美”么？而且，一片一片的吃，吃完不得天黑了？

海德把盘子放在石桌上，肚子咕咕叫着。什么礼仪。他觉得现在可以吞下一只鲸鱼。但思忖片刻后，他还是决定学斯格的样子。

这么漂亮的肉，应该有礼仪。或者，假装有。

海德挑起一片肉，放进嘴里，刚要去赞美的时候，突然觉的喉咙一紧，嘴里似乎敲响了铃铛，开始了一场火腿和味蕾的斗殴。

海德的表情扭曲起来，想吐掉，可又觉得暴殄天物。这么昂贵的火腿，他应该表情做做，浮夸地抬起头，翘着指头，一边吃、一边赞美，好吃到痛哭流涕。

现在，他却如鲠在喉。海德强把肉片强吞了下去。怎么会这么难吃！他差点吼出来。

斯格挑起两片放进嘴里，脸上满是幸福的、陶醉的表情。这难道是装出来的？海德感到不寒而栗。

这只狼究竟是什么味觉器官啊。这么难吃的东西，怎么会说成好吃呢？忽然，他又觉得这会不会是自己的问题。斯格是青玉级别，说的绝不是假话，火腿、等级、证书、侍肉师、薪水等等，他可以肯定这些都没有错。他不可能欺骗自己。

可，为何到他嘴里却变的难以下咽呢？是因为猫的味觉？

再试试。海德鼓起勇气，翘着指头，又挑起一片肉，慢慢地嚼。这次，肉片像是一颗涂满辣椒的苍耳，来回翻滚着，整个口腔都痛起来了。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这时，斯格蹲下身，把脸凑在海德旁边，说：“怎么样，味道棒透了吧。纳努拉图特有的火腿香气，充满了整个口腔，一点点的肥腻，味道从咸味柔美地转变成鲜甜，当你慢慢地咬动，肉片弹牙，有嚼劲的口感，轻轻地咀嚼。

“闭上眼睛，你会在幻境的迷雾中寻到松果和橡子。真是太迷人了，伙计，我吃遍这么多美食，只有纳努拉图火腿能够征服我，震撼我，令我觉得：啊！这世间能有样的美食，活着真是太棒了！”

他端起碟子，放在海德面前，“来，伙计，按照我告诉你的方法，再来一片。一定要仔细的品味，用灵魂去感受它的滋味。”

还灵魂？你是要杀了我么？海德惊悚地看着斯格。

真他瞄的见鬼了！

p：为了便于阅读，整个第七章修正后拆成四个章节，希望大家喜欢，继续支持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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