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棺材
夜晚缩回他的爪牙,退回到石缝深处,开始沉沉睡去。天光大亮,阳光仍然摆出一副惨白的脸,异样的阴沉,毫无半点热情,森林、山脉、村落被映的格外清冷。
村长坐在房前,脚下放个盒子,手拄着拐杖,眼睛耷拉着。困倦、疲惫缠着他这副老骨头,强迫他休息。但睡眠却把他遗忘了。他睡不着,坐在藤椅上,迷迷糊糊的,不时抬起眼皮,眺望要塞的方向。
村落寂静无声,一片阴影落在屋顶,舒展着夜的碎片。老人猛地一激灵,清醒的少许。定睛发现是一只白嘴鸦。
这可不是好兆头。老人想。顿时,一股苍白的冰冷箍住了他,令他思绪万千。
熊熊火焰、滚滚烟尘、阵阵钟声…他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夜晚,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有多年了吧。他想。要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碗口粗的发辫。他小心地取出来,捧在手胸前,心中酸楚。发辫是两条接在一起,上面别着各种小物件,钥匙、纽扣、绑带、锁链、发卡、铃铛、耳环、戒指、胸针、金属碎片等等,各种各样,用细绳系好,一个一个别在里面,它们无一例外都黑黢黢的。
这些是牺牲的战士的遗物。按照习俗,逝者的遗物会挂在村长的发辫上,在愿景实现后,他将作为传信使,在死后带着一条发辫,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那些逝去的人们。第一位牺牲的队长留下的是枚剑柄,绑在最前面。
莫名中,他发现它比自己的年岁还大。究竟还要牺牲多少人。他不仅长叹一声。他们的族人在红桃王国初建之时便驻守在这里,守卫边境有千百年,如今要塞虽然废弃了,但作为守军的后裔仍铭记古老的誓言——誓死捍卫国家的领土。
他们有责任把要塞从魔物手中夺回来。
只是,这次为什么会来一只猫呢?这是根本没有必要的牺牲啊。村长捋了下胸前的辫子。上面也插了不少小物件。离脸庞最近的是一根灰色的羽毛。
村长抚摸插在这根羽毛,回忆着。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他的主人出现在村口,他与众不同,器宇轩昂,英气逼人,声音洪亮带有磁性,举手投足带着英雄独有的迷人气质。
他出身高贵,身手不凡,就像一位发着耀眼光的新星,是救世主给予人们的希望之光。
他笃定这支羽毛的主人一定会夺回要塞,而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一定会达成他们的愿景。他期盼着。
可是,他失败了。
第二天,没有找到尸体,也没寻到遗物。要塞基本完好,没有经历太大破坏,打斗痕迹寥寥。那个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不相信他会背信弃义的逃掉。
寻了两天,村人在要塞外面的峭壁上找到一团焦糊的黑印。
什么都没有剩下,没有遗骨、没有遗物,他们把焦黑的岩石敲下来,将碎片放进棺材安葬。羽毛在去要塞的路上的树叉上找到的,是无意间被刮下来的
那只猫?为什么他要接这份危险委托啊。村长不明白。他唯一知道的是,若是在他死前仍没有夺回要塞,那么他的发辫将在他死后剪断,接在上面,传给下一任首领。
会在下一位村长的任期中实现么?或许,下下任…悲观的情绪席卷过来,身体不仅哆嗦起来,他赶忙抓紧拐杖,试着平静。
就在他万分悲切之时,一只小牛兴奋地冲过来,大喊道;“爷爷!那只猫回来了!”
什么?他感觉仿佛听错了,耳朵似乎聋了,但从孙子的脸上看出来,他正在传达什么好消息。
他站起身,望着远方涌过来的村民们。
好像…难道是?不会吧…他把辫子紧紧攥在手里。
那只猫?他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啊?
另一只小牛冲过来,拽着村长的长袍用力地跳。老人急忙让两人搀扶自己去村口。
村口聚集了不少村民,大家奋战了一夜,疲惫不堪,但脸上都挂满惊讶之色,他们整齐的列好队伍,准备迎接。孩子们一脸喜悦的表情,他们跑来跑去,大呼小叫。
村长来到队伍最前面。远方渺小的身影,慢腾腾、黑黢黢的,“他办到了么?”他感叹道。还是他侥幸逃回来了?他琢磨着。
村民们兴奋地议论起来,大家已经认定海德完成了任务,开始讨论如何修复要塞和接下来的工程。村长回身示意,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或许,他们想的太过乐观了。如果,哪只猫没有消灭哪只可怕的魔兽,那保不准会找来更可怕的报复。
气氛变得复杂起来。
海德拖着黑挽具来到村口。他浑身焦黑,像个煤核,已看不出原本的橘色。他打量了一番村民们,绷起脸,冷冷的说:“看到我回来,你们一定很失望吧。”
村民们不明就里。“为什么这么说?”村长问。
海德看着木栏围墙外面放着的东西,“那是给我准备的棺材么?”
村长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他回头寻找木匠,暗中埋怨他怎么把东西放在村外面了。木匠无奈地耸了下肩,示意不应该怪罪自己。按习俗,尸体是不能进村的,棺材完成后都是放在村外的。
你速度也太快了吧,怎么半天功夫就做完了。村长心中埋怨。当然,这也怪不得木匠,谁让海德个头那么矮小呢,一副棺材用不了多少木料。
“不,不,那不是棺材。”他说。得赶快想办法搪塞过去。
“是么?”海德一撇嘴,“大小看上去,跟我很合适。”
“不,不,”村长忙摆手,“怎么可能呢,我们怎么会做那么失礼的事呢。”他给木匠打手势,让他想办法。
木匠也没辙,那外形就是棺材啊。他急中生智,赶忙辩解说:“是床。”
“床?”海德瞪起眼睛,“你确定么?你们这里最矮的小孩子也比我个头高啊。”海德说完又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他恨自己矮小的个头,现在竟然自己说自己矮。
“不,不,”木匠急忙解释,“不是给孩子的,是给孩子玩的娃娃做的床。”
“没错,是娃娃的床。”村长赶忙摆手。身后的村民们附和起来,七嘴舌的扯谎,说谁家孩子玩的娃娃都有这么大的床。
“棺材样的,床?”
“哥特式的,是哥特式的娃娃,最近很流行。”木匠急忙解释,“哥特式的是睡棺材样的床。”周围村民纷纷点头。
信你个大头鬼啊!海德心中狠狠骂道。你们真的以为我好糊弄么?什么哥特娃娃,那家玩具做的跟真人一般大小的啊。那分明就是给我准备的棺材。
海德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他累极了,喉咙也都快冒烟了,使不出力气跟他们争辩。忽然,他转念想到,或许可以利用村民们的愧疚,好好地敲笔竹杠。
“你们真的不是为我准备的么?”他问道。
“不是,不是。”村民们异口同声的附和。
“那好吧。”海德假装叹了口气,“有机会还真想看看那个娃娃,竟然跟我一样高,而且还睡棺材。”他假笑起来。
人群立刻也响起一串尴尬且不是礼貌的笑声。
村长擦去额头的汗,心想这总算是应付过去了,急忙让木匠把棺材运回去。木匠很不愿意,但看见村长瞪大的眼睛,只好把“床”举起来,运回工坊。
“我快累死了。身上一股焦糊味。”海德说。
“快!快!医师呢?快来!”村长急忙吩咐。
医生们早已准备好,他们来到跟前,检查过后。海德呼吸顺畅,脏器没有受损,手掌和脚掌的烫伤稍微严重,原本擀毡打流的毛发,因为烧焦结成了黑壳,很好的保护了皮肤,有一些烫伤,但并不严重,无生命之忧。他们剪掉毛发,涂上没药和药膏,扎好绷带。
海德打量了一番,笑道:“好像装进棺——材里的木乃伊。”
“哈哈,比那好多了。”村长附和道,“我们是要塞守军的族裔,传承的秘药都是行军打仗用的,十分有效,一天功夫就能恢复的差不多。”
海德点点头,决定还是先不道谢。他们欠他的。药膏很香,涂在伤口上暖暖的,他揉揉眼睛,觉得困倦了,虽然有些饿,但还是决定先打个劫。
“好吧,希望这些比木匠的手艺强。”海德打了个哈欠,“我能看看我的报酬么?”
报酬?村民们目目相觑。仿佛这个名词从来都没有听过,异常的陌生。
“我那么努力,你们难道要克扣我的报酬?”海德假装生气。
“不会!不会!”村长急忙摆着双手。
“还是说你们要反悔,打算黑吃黑,撕毁契约,直接干掉我这只可爱的小猫咪,那样一毛钱都不用付了?”海德装出震惊的表情,“你们太过分了,那果然是给我准备的棺材!”他鼻子抽泣了几下。
我的天啊!这只猫在说什么啊?想的都是什么不着调的事啊?村长被噎的说不出话,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哼!挤兑死你们!让你们愧疚到必须补偿我!海德心想。当想到被烧毁的网子,心疼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村长用先人的荣耀发誓,承诺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他。海德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么放过你们吧。他想。
“好了,折腾了一晚上,我要去休息了。”
村长慌忙问道:“请问,那只夜魇怎么了?”
那是个啥?
夜魇?
那怪物是夜魇么?
海德急忙冷静下来,心里却感觉胸口被眼前的村民狠劲踩踏过去一般。一股冷气从尾巴稍爬到脑袋顶,若不是身上的毛都烧焦了,他一定吓得炸毛。
那家伙是夜魇,是夜魇啊!
海德假装平静,继续注视着村长,眼睛里冒着火。心中大叫着: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啊!干嘛一个劲的问确定、确定的,你直说不就完了么!
他来错地方啊!他在路上就该想到的。
海德的鼻子快气歪了,他强忍住哆嗦,故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地上的黑挽具努了下嘴。“就是这个。”
村民们吸了口气,惊叹连连,孩子们则兴奋地要过去看看,但被父母一把拉住,拽了回去。
一群胆小鬼。他自己不是么?海德感到后怕,他壮起胆子说:“放心,我已经扁的它不敢再出来了。”
村民们顿时对海德刮目相看,他们跺着蹄子,鼓掌为他欢呼。地面震得咚咚直颤。
日头虽然高高挂着,海德默默祈祷不要把怪物惊醒。“如果你们还担心的话,我可以把它放在村外。”他说。
“那是当然,”村长点头:“如果您能守着它的话,那我们将倍加感谢。”
诶?不让我进村子么?
海德看着村长,又看了眼黑挽具,咽下口水,心里七上下的。我也怕啊!他后悔起来。
“邪物不能入村,这是规矩。”村长解释:“而且我得准备报酬,开窖需要大量人手,无法抽排人手。”
开窖?是钱窖么?哇哦!没错,那么可怕的魔兽,悬赏一定是大价钱。把金币堆成小山似的。
海德幻想着,不仅咽下口水,“那,那好吧。”他点头,“你们最好准备些吃的、喝的,睡觉铺的毯子,还有我的背包。”
如果那东西出来,那报酬也不要了,立马开溜。没了网子,他可不能再丢了其它装备。海德打算。
村长立刻吩咐准备,片刻之后,一切都准备妥当。
海德拖着黑挽具走了许久,选了一颗大树。树不高,土蓬松又软,踩上去格外的舒服。大树周围空旷,没有遮挡,有足够的阳光。海德算好时间,把挽具放在有光照的地方,然后来到树下准备睡上几个小时。村民送来食物、毯子和背包带了过来。海德铺好毯子铺好,把背包当枕头。
村民们离开了。海德立刻抓起食物大快朵颐。他还从来没有这么饿过,食物塞进肚子,不怎么样好吃,但却给予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还活着吧。他想到。
海德吃饱喝足了躺在地上,幸福地展开四肢。打了个饱嗝,想到夜魇这个名字,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晚上会跑出来,那么白天还是安全的,尤其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可以睡几个小时,天黑前,可以躲起来,藏的远远的。
他晚上会再出来么?海德的眼睛滴流乱转,他可不想再面对那个家伙。合格的冒险者必须明白——幸运不会降临第二次,该跑就跑,该溜就溜,绝不要犹豫。
海德转念到,他可以在黄昏前收取报酬,离开这,然后把这玩意丢进山坳或是悬崖下面,一了百了。
反正没什么损失嘛。海德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翻来覆去几次,他起身来到黑挽具旁,把钟锤压在上面,然后到大树的另一边,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躺下,接着又觉得不妥,最后,他爬到树上,选个根高叉,这才踏实。
就算夜魇跑出来也找不到他。海德阖眼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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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到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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