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坎洛拉……坎洛拉!”
“你又坐在这里发呆呢。”
微风拂过海边的草地,男青年躺在红树林的荫蔽中,顺手折起一根草茎含在嘴里。巨石后走出一位身着天蓝色纱裙的女子,探头挡住他的视线。
“是你啊,有事吗。”
“你明天就要走了?”
“是啊,母亲生了重病,而且我的留学签证快到期了。”他支起身子,“你们呢,不回兀鼎去?”
女子摇了摇头,“母亲说不回去了,兀鼎分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父亲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可以让我们一家留下来。”
一阵快门声响过,坎洛拉警觉地立起身子,环顾四周,红树后走出另一位男子。
“图阙,老偷拍有意思吗?”
“如此和风海色,你俩共处无人之地,想必是大有说头。”
“想些什么呢,我是来和阿洛告别的。”
图阙从相机后歪出脑袋,“告别——你当真要走?”
坎洛拉点点头,接着长舒了口气,躺回草地。
“我都已经帮你把南图堂的相关手续办好了,这年头作市场情报咨询的生意来钱快,我们又正好学的是对口专业,你就安心收钱吧。”
图阙取出相片递给坎洛拉,他摆了摆手,“还是你留着吧,如果以后南图堂在一众市场的纷争中存活下来,而且成绩不错的话,那时我的后代登上亚尔兰大的土地,他们就会知道我的功绩。”
日影的斑驳一闪而过,怒涛遮天,红树林被海水淹没,他沿着海堤追逐被浪涛卷去的男孩。
“坎洛拉先生——救——救我——”
他即将跃下海堤的一刹,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你还想谋害多少纳兰家的人!”
“纳兰觊,不是你想的那样,北他——”
一道闪电劈入海中,纳兰觊一跃入涛。
“坎洛拉,米朴多玛不欢迎你……”
沃罗兰新历二百一十九年六月,淞轩亚辰市橦柏锣巷。
“呼呼……”图蒙从睡梦中惊醒,起坐良久,才发觉躺过的被单已为汗水濡湿,他的眼前不停地闪过阳光和怒涛的画面,大脑昏沉。
图柏堂站在房门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喝了吧。”
“爸,人能看见其他人正在经历的事吗?”图蒙抬头道。
图柏堂在他床边坐下,“为什么这么问呢。”
“我……”他回想着方才所见,“我梦见了一些画面,感觉很真实,我却没有经历过……”图蒙将紧抓被褥的手松开,捂着脸,突然发觉手上的血管呈现近乎爆裂的绯红。
图柏堂拍了拍他,“你只是考试压力太大了而已,初中毕业考试什么的,以你的水平拿下是很轻松的事,别给自己太大负担。”
“爸——”
图柏堂示意他安静,夏夜的蝉鸣由窗间飘进,客厅里传来母亲夜归的开门声。
“别胡思乱想了,那些都是不可能的事。还有,不要滥用你的力量,也不要将这一切混淆。”
清波粼粼,梧桐窸窸,他静望窗纱中洒落的月光点亮书桌上摊开的笔记。父亲关门离去。图蒙伸手去够笔记,叹了口气。如此梦境已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他似有目的地记下那些“残存的记忆”,待来日循着线索,揭开困扰他已久的梦魇。
但他终究是低估了那些“残片”的威力,一连数夜由噩梦中惊醒使得他走上考场时倍感焦虑,但面对父亲的指正和母亲的安慰,他未再多言。他知道,相比起表弟对父母提起他的境遇时所得的反馈,自己的境况算是理想的,然而自己又无法和表弟一一对等,所以,何处寻得了解答?他在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后徘徊在亚辰六中考场的校园里,思索如是问题。
几十年前,亚辰六中作为亚辰市东市区北部唯一平均高度在六层楼以上的建筑,且装潢得体,曾一度被人们视为地标。随着橦柏锣巷商业区的落寞和复兴,高楼林立,少说有二三十层的商品房围绕校园而建,曾经的“山峰”化作“洼地”,只有顺廊道而下的风予校园逸于城市的存在感。他走过年久的教学楼时,满目瓷砖流水的暗痕,自天台而下的落水管上苔层丛生。教学楼西头的男卫生间门前,落水管上的苔藓被人为剥离,灰色的沟板上印下深深血痕,草地边碎落的石块上不乏相应的颜色。他驻足卫生间门前许久,凝视着那方土地。
“同学,找卫生间吗?你后面就是。”一位男老师行径他身旁。
“嗯,谢谢老师。”图蒙回答。
“你在看什么呢?”男老师停下脚步,“啊,该是前些天的捕鼠夹弄的吧——考生可以出考点了,别在考场区逗留太久。”
图蒙朝那老师挥了挥手,“知道了,谢谢您。”
那人随即与一旁走来的老师们一同向校园后方走去。
“怎么样?”荀逸风从卫生间里出来,甩去手上残留的水渍。
“还行吧,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你呢?”
“多活一天是一天。”
图蒙望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眼少年额头上的伤口,“你没有想过反抗吗?”
“有用吗。”荀逸风苦笑道,“这几天考场不让带电子设备进去,少了那限制环的束缚,我的伤好得可快了。”
两人融入出考场的人流中。
“那天我走后,林同学有和你说清楚吗?”
荀逸风点了点头,“他那都算小问题,杨萧·帕姆萨奇那些人才是大问题——怎么说呢,伯母她可能是力求在附和桑比申禾荀氏排挤我的过程中掩盖自己身为帕姆萨奇人同样被朗博飒后裔蔑视的现实吧。痛苦总是有的,但看见别人不如自己时,心里总有些慰藉——病态的攀比心啊……”
“听小姨说他们几天不在家,杨萧·帕姆萨奇来你家‘照顾’你了?”
荀逸风眯缝着眼,“呵,还行吧,总归每天晚上还有个地方休息。”
“我妈已经跟小姨说好了,你随时可以到我家来住一阵子。”
“真的?”
“不过,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
经由亚辰氤蒙江第一隧道北出口进入砚棠区,初生的朝阳将棠山山腰洛辰宫的影子映至砚棠大道,半座小城沉浸在一片青岚之中。被朗博飒移民者烧毁的宫阙,如今终于以它繁荣时的面貌示人,迎着滔滔江水遥望漓辰陵中埋葬的故人。往来不绝的游者仅分担得了它坐拥无数奇珍异宝的华美,却不知它无眠的哀叹中大亚的子民如同云后的星点无力地闪烁。
砚棠大道西侧的砚山终于有了几分陌山山脉余脉的味道,蓊郁的丛林将公园的嶙峋山石包裹,高达百米的峰柱之下,数条汇入安迈拉错的河流潺然流淌。图蒙向游客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带着荀逸风进入砚山国家森林公园禁区。
公园南角的陌图寺是如今的南图堂和南图情报局的办公场所,图蒙曾多次听闻身为陌图寺秘书的母亲谈起寺后的这片隐秘之地。母亲说,近年来亚辰市政府将砚棠山森林公园规划为妖精的聚居区,蜗居冕南区的妖精有了更宽敞的容身之地,曾经没落的亚尔兰大“妖精政府”——仰清台,得以重见天日,而南图堂的许多工作便和这些妖精有关。老颜等人也传出仰清台治疗“疑难杂症”的话语,让图蒙寻到终结噩梦的契机。
他望向身后遍览山水的表弟,心想,或许在妖精之中,洛塔昆兰症也有所解答呢?
“喂,阿蒙哥,这边是禁区吧——”荀逸风不慎踏在一块被蕨类植物叶片遮盖的苔石上,脚下一滑,朝路旁的溪流跌去,图蒙伸手提起他,“——这路破烂成这样,真不明白那群妖精是怎么想的。”
“砚山百柱林一带是前年亚辰市政府划给仰清台的,在那次事件之后,淞轩当局终于重视起我国的多种族问题——尤其是非人类生物的权利保障。但是上面给的修建资金经过层层官员之手到达南图商贸集团砚山开发事务部,除了时间过长,量也不剩多少,所以禁区内的建设一直没什么进展。如今洛永明先生等一众加入南图堂的企业家开始往里投资,曾经被桑比申禾号飞船导弹摧毁的仰清台才终于被完全修缮。”图蒙扒开吐蕊正盛的冬青花枝,向密林深处走去。
沿着山势的起伏向孤峰攀缘,不时有滚落的碎石落入荀逸风脚边的深谷,日光将峰柱的影子收短,六月末的气温升高在此时予山中人知晓。
“你刚才说的‘一众企业家’是不是也包括老颜?”
“别以为我们那个成天在百谷街走街串巷喝茶下棋的外公跟洛爷爷有什么过分的分别,早年间颜漓先生制作的精密手工钟表在辰海省可是大有名气,只不过在亚辰市成为直辖市那年,老颜听信了那几个狐朋狗友的话去做高风险投资,得亏洛爷爷拿了他一部分钱去百谷国窖,不然老颜肯定亏得血本无归。”
“他好像从没跟我说过他年轻时的事——”
“那是因为你在的时候荀启基本上都来了,他不愿桑比申禾家的闲人听后造谣。”
绕过一棵巨大的古樟树,两人攀上砚西台地。方圆百里的绿盖将层层台面遮盖殆尽,盛泉自岚霞幽聚之顶迤逦而下,鸟雀于阶梯交错之林纷鸣而上,落英其间,野芳与佳木共览朝暾夕月之容、聆听落崖惊风之曲。石砖小径自林末向上方汇聚,层林之彼,一幢高阁悄然隐于碧石之间,翼然居于峭壁之上。
“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砚棠山有这样的地方呢……”
图蒙浅笑,“哈,要知道,朗博飒星球上的妖精可早就成了人类饲养的家畜。猛地一来沃罗兰星球,移民者发现这里的妖精居然有人类一般的智慧,为了稳固少见多怪的人民,郎沃战争后,移民政府只得隐瞒此事。”
两人穿行于丛林之间,溪流声渐盛,忽然林风拂过,荀逸风发觉有什么东西正盯着他们,回头望去,溪水仍流若平常,只是那青石涡旋相接之处,似乎睁着几只看若眼睛的东西。
“但是随着人类对自然的进一步开发,妖精的生存空间被迫缩减,不少妖精进入人类社会谋生,不觉中已成为人类社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同类之间的情感联系总归较异类更深,所以人类政府——”
蓦地,两团水球由溪面射出,不偏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倚,正好砸中两人的面部。图蒙的眼镜应声而落,半空中时,被一阵风刮走,悬停在溪流正央。
“喂,看不见啦!”图蒙摸索着向溪边走去。
荀逸风拦下图蒙,朝溪水中喊,“抱——抱歉,我们是来拜访商懿卿先生的——”
话音未落,地表生出岩笋包裹住两人,不远处的石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米黄古衫的少年。
“人类,此为奇灵异力聚居之地,休得僭越!”那声音自少年而来,轰然如雷。
“对——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我们有事请求商先生——”
“请求?人灵之争百余年,落得仙灵俱散,流离失所,尔等怎有脸面至我仰清!若不想滋生祸端,速速退去!”
说罢,岩笋作灰,那气流将眼睛还给图蒙,推着两人向山下。荀逸风拒绝了那股力量的驱使,反身向少年的方向走去,刹那间,一道岩碑由地下升起,将两人击倒在地。
“喂!你们妖精都这么无理的吗!”
“无理?是谁一上来就放言‘家畜’和‘人类智慧’?”溪流中走出一位水化成形的女子,鄙夷道。
“那不是——”
“哦,哥哥是想来和我们打架的吗?”那股抢走图蒙眼镜的气流将四散的落叶聚集起来,一位男孩蹲在水中的石头上,一跃而起,落在女子身旁。
荀逸风揉了揉撞上树干的脑袋,“我们只是想来询问商先生一些事,那些话,不是说你们的——”
“可是,那位小弟弟说的可就是‘妖精’啊。”女子说着,挑起荀逸风的下巴,打量他的面庞。
“这——”
图蒙站起身,“各位,不论你们如何阻挠,我俩是有要事找商先生商量,多年已去,人类与诸位间的关系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今谈得往事只能妄生仇恨,不如,我们各退一步,达己所需。我俩向几位对方才的鲁莽言行道歉,几位放我们进去吧。”
黄衫少年落至图蒙跟前。
“人类,如此不识趣吗?若尔执意冒犯我仰清,那我只能与尔相战了。”语毕,少年向后与图蒙拉开距离。
“嘿,巘哥哥要打架了吗?我来帮你!”男孩迅速跃至少年身边。
“喂,我没我说要打架啊——”图蒙向后退去。
“可是,你们刚才羞辱了我们哟——”女子说着用水链吊着荀逸风的脖子,将他抬至半空中。
“羞辱……”少年一把捏碎手中的石块。
“嘿嘿,眼镜哥哥的同伴被抓了呢,看来你们想从这里出去,必须要和我们打架了哦。”说罢,男孩化作一阵风朝图蒙冲去,两人相隔咫尺时露出人形握拳重击于图蒙腹部。
图蒙重重地撞在身后升起的岩石上,接着岩壁伸出一道石阶于他背后落下一道重击。他由半空跌落,黄衫少年瞬移至图蒙跟前,重拳击于其身后,掐住他的脖颈。
“人类,仰清非尔等应来之地。”
接着,他将图蒙扔给女子,女子伸出一道水链栓住图蒙的腰部。
“本来,还想跟你们好好玩玩儿,没想到这么快你们就不行了——”她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哎呀,小弟弟怎么没玩儿几下就流血了呢?真不漂亮——”
图蒙四肢低垂,嘴角流下的鲜血映衬他似乎垂死的面庞,他仰起脑袋望着女子,“玩完了吗?”
忽然,荀逸风发觉图蒙腹部和背部的伤口渗出大量鲜血,身后隐约地显出一只绯色粒子拼凑成的巨兽,贪婪地吸食由图蒙身体中散发出的银色光点。图蒙诡谲一笑,“血咒——无端恶疾。”
“啊——”女子作疼痛状,力气尽失,松开两人,跌倒在地。
荀逸风爬起来,发觉那黄衫少年和一直嘴里嚷着“打架”的男孩也不同程度地疼痛倒地。图蒙走上前去,蹲在女子身旁,他端详着女子的容貌和她因痛扭曲的面部,“姐姐天资不错呢,可是如此的疼痛,会毁了姐姐的容颜的——”他站起身朝那男孩道,“小朋友,我当然很乐意与诸位游戏,也很乐意将我的血粘上诸位胜利的锋刀,可是,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拿了我的血,诸位,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林间传来一阵掌声,一位蓝衣老者由林间缓缓走来。
“行啦,艾利摩曼兹,放过他们三个吧。”老者一挥手中的毛笔,几面岩盘由三人身下生出,载着他们落在老者身后。
图蒙撤去血咒,荀逸风躲至他身旁。那贪婪的巨兽渐渐消散。
黄衣少年支撑起身子,蹒跚至老者身旁,“师——师傅,人类——僭越者——”
老者抚了抚他的肩膀,示意安静,“百年相去,能看见先生的栖物力仍葆青春,老夫甚是欣慰。”
图蒙和荀逸风不明所以地望着老者。
“抱歉,您说什么?”荀逸风问。
老者循声而望,若有所思,又看看图蒙,“看来先生的愿望,实现了。”他一转身,山风吹起长袍,“两位请随我来吧。”
图蒙点了点头,示意荀逸风跟上。他这才发觉,方才的战斗中,林间不少围观的目光,那些深居于此的生灵此时正惶恐地望着他。
(本章完)
.
阅读拾贰纪之氤蒙之北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