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叶铭会在旅店养伤,直到伤势好转。
他现在担心的,是怎么向术非之解释,在此之前,叶铭绝不会想到有那么一天,他需要为自己身上的伤对另外一个人心虚,仿佛身体所属权有术非之的一份,而他弄坏了别人的东西,需要对此做出补偿。
冰块刺激下,心跳缓慢而沉重,叶铭睁开眼,对着手腕上的终端发呆。
在这个世界,只有他和术非之有终端,消息能否发出去还得另说。叶铭撇开毛巾,从系统空间扯了条毛毯,随意披在身上,开始编理由,他现在最好不要和术非之见面,骨折毕竟不容易掩饰。
思前想后,叶铭决定撒谎。
谎话实在是下下策,它在婚姻中大多扮演破坏者的角色,但叶铭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他酝酿了一会情绪,在终端投影的光屏上敲了几个字,试探性地按下发送。
发送失败。
得,说谎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这让叶铭得到一种挫败感,“我不想做任务了,系统,”他关闭终端,恹恹道,“我想不通完成这些指令的意义。”
他想不通这些离奇的世界为什么会存在,他没有从完成任务中获得什么,也没有因此失去什么,那些世界不会因为他而有所改变,杜尚丁伯爵还是依附在游轮上游荡,李家村民也要继续生活。
就连这个世界,即使他洗脱了自己的嫌疑,玻璃之城的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变化。
系统不敢喘气,不敢回应,它等了一会,看到宿主闭上眼,好像睡着了,才敢出声。
【想不通就不想】
【你先休息,我守门】
宿主这种情况它见多了,经验主义告诉系统,心态消极是堕落的开始,很快,叶铭就会不配合任务,消极怠工,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别的东西占据宿主脑海,让他分神。
但是放点什么合适呢?系统陷入思索。
太阳慢慢抬起来,云被一层一层晕染开来,烟粉和桔红不断交融,直至日光完全将她们驱散。叶铭这一觉睡得久,他醒来时,来不及抓住最后一点光,只看到云从熏红至黯淡,黑色重新占领天空。
叶铭从日出睡到了日落。
他感到精神充盈起来,年轻的身体在不断修复,心跳也平缓许多。
这是个好势头,系统窃喜。
但很快,它发现睡醒的宿主并没有努力工作的意思,叶铭先是开了灯,从床头暗格里随机抽出一本书,就着灯光看了一会。
这书并不是大家名作,而是一本过季的时装杂志,图片上的模特已经看不大清脸,衣服也失去色彩,整体像是一群人在吊丧,黑白灰是主色调。
看到这样的东西,心情自然不会好,系统屏住呼吸。
果然,叶铭从目录翻到结尾致谢,只用了两分钟。
系统看到宿主发了一会呆,过了十几分钟,开始从系统空间里翻找食物。
这又是个好兆头,系统心情大起大落,很快,叶铭找到目标,拿出来摆在床上。
原味压缩饼干,矿泉水,两粒橙色的维生素C和一粒棕红色的维生素B。
很好,宿主开始自暴自弃了,连压缩饼干都用上了。
显然,叶铭并不是压缩饼干爱好者,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晚餐,就着水把维生素一一吞下。
左手不方便,右手手指与牙齿并用,叶铭试图沿着开口咬开包装,在牙齿咬合力下,包装被撕开——沿着开口撕开一个不规则扇形,饼干本身毫发无损,根本没露面。
系统感觉空气都停滞了,宿主周围气压越来越低,尽管隔着窗户,外面的雪地与屋里却没有什么温差。
叶铭就这样盯着压缩饼干,或者说,盯着那个失败的豁口,他似乎想不通饼干包装怎么会是这样的构造。
想不通的事情又增加一件。
时钟指到整点,大力敲了五下,这意味着旅社的饭点到了。
此间老板娘呼噜声大,心肠也热,管住也管饭,很快,热乎的饭菜冒着香气,飘飘袅袅,沿着楼梯爬上三楼,又顺着门缝挤了进去,把自己呈现在叶铭面前。
宿主手里拿着水瓶,嗅了一下,就着香气,喝了一口水。
闻得出来,是最最家常的土豆炖牛肉,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吃到的菜,老板娘把牛肉炖得稀烂,又腌得入味,香气一阵一阵,钻进叶铭房间。
叶铭似乎对香气无动于衷,只是一口一口喝水,唯有张嘴时,系统隐隐看到,下面那排牙在微微抖动,昭示其主人心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等到老板娘把热汤端上来,黑胡椒和茴香的味道冲上鼻头,叶铭正喝着水,不知怎么,忽然呛了一口,撕心裂肺咳嗽起来,这一咳,心口的伤也开始作祟,闹腾起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宿主生动形象演示了什么叫喝口凉水都塞牙。
系统观测到呛出来的水弄湿了毛毯,它小心翼翼,尽量不刺激宿主。
【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叶铭没空理它,他心口疼得紧,脚趾蜷缩起来,足背弓起一段弧度,忍了一会,冷汗不断,终于妥协,从空间里找到Morphine,整片吞服,疼痛才慢慢平定下来。
饭后消遣时间,收拾掉晚餐,老板娘和租客在楼下大厅围成圈,手里拿着啤酒,白色的泡沫溢出杯壁,边喝边聊,壁炉里篝火烧得正旺,映照人脸暖融融。
外头风雪大,谁也不愿意出门。
叶铭拉开窗帘,外面糊着厚厚一层雪,已经积了半扇窗,时不时能听到冰雹砸窗的声音,屋里灯光黯淡,灰色的被褥和惨白的墙壁,冷色调的心情,凄凄惨惨戚戚。
他看了一会雪,觉得没意思,便拉上窗帘,兴致缺缺坐到床上,拿起时装杂志继续阅读,好像在这段时间内,杂志凭空多了几分趣味,又变得风姿绰约,吸引人起来。
事实上,叶铭忽然觉得,比起黯淡的房间和他自己黯淡的心情,仅仅算是稍有褪色的杂志,似乎还占了上风,算得上屈尊降到同一水平线。
这次,叶铭研读了足足半小时,把时装看了个真切,片刻,他放下杂志,看着虚空。
系统提心吊胆,宿主一举一动都能惊吓到它幼小的心灵。
“我想上厕所。”
【哈?】
“上厕所,”叶铭重复,“我就是喝风饮露,也摄入了水分,需要排出来。”
【啊……好,明白】
三楼没有厕所,二楼有,一楼也有,而大多数时候,伙计会在后门抽完烟,顺便□□灭了烟蒂。
【很急吗?】
叶铭手指攥紧书页,“你说呢?”
系统小心翼翼,【要不先忍一忍?】
【他们还在喝酒……撞上了怎么办……】
“……我只是通知你,等会记得关摄像头,不要总是没完没了地看我,像变态。”
系统无辜中枪,无话可说。
叶铭抽了纸巾,慢慢走出去,楼下人已经喝多了,声浪一阵一阵压过来,有人在唱歌,有人在闹,叶铭顺着味道精准找到厕所,解决完后,他并没有上楼,而是隐在黑暗的拐角,在楼梯口看着大厅里的人。
目力所见,七八个人围起来,老板娘和两个伙计坐在椅子上,另外几个人三三两两倚在沙发上,那是几个年轻人,只有一个女孩。
那女孩就是叶铭昨晚了解到的,住在二楼的那位。
她穿着工装背带裙,金发松散扎起来,眼睛碧蓝,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叶铭听到别人称呼她为塔西耶维波娃。
“喂,塔西,”有个年轻男人在起哄,“唱一个。”
“放尊重点,”塔西耶维波娃嘴上说着,面上却并不生气,看得出来,这几个人关系很好,“我不能再唱,老天,我的嗓子要哑了。”
“那讲个故事吧。”那个年轻人目光灼灼,喝醉的眼睛更加明亮,他明显对姑娘有意,其他人也知道,戏谑地起哄。
“讲个故事吧,耶娃,我们还没听过呢。”
老板娘喝了口酒,眯着眼看这群年轻人,她喜欢他们,跟他们呆在一起,她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些年轻的部分在苏醒。
“那好吧,别嫌我讲得不好。”塔西耶维波娃咕咚咕咚灌了一杯,脸色红润,飘飘乎乎,她坐了下来,正巧在那年轻男人旁边,青年顿了顿,温柔地把靠背垫在她后面。
姑娘喝得多了,大舌头,讲着讲着就含糊掉几个词,但没人在乎这小小的瑕疵,他们用赞许的目光,听这姑娘的琐事,从她小时候的糗事讲到中学时代。
“我当时的同桌,可烦了,总是喜欢揪我辫子,有一次上课时还偷偷剪了一段,我回家才发现,哭了一晚上。”
年轻男人状似不经意问道:“男同桌吗?”
“是啊!”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远房姑妈家的儿子,我还应该喊他表哥呢。”
“我见到我姑妈,跟她讲了这事,她狠狠地揍了我表哥一顿,那之后他就老实了,每天给我带早饭,有时候还会帮我写作业。”
二楼,不道德的窃听者叶铭表情生动起来,他听了一耳朵,这几个年轻人是她大学同学,调研来到这座城市,经费不够,暂住旅店。
显然,大学追求者对他意中人的中学时代青梅竹马很是不满,已经在郁闷的喝酒了。
“可惜过了半学期,他家里有事,转校了——说起来他就在这座城呢!”
年轻男人咳嗽起来。
“喏,我没跟你们说过吗?”塔西耶维波娃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刚到这座城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住在他家里的。”
年轻男人咳嗽完,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要哭了,“然后呢?”
“他家很大,我打算住在阁楼的——那个房间本来是用来租客,我占用了还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表哥告诉我,上一个租客早搬走了,剩了一大推颜料,等他收拾完就可以住。”
这下换叶铭想咳嗽了,他沉默地看着楼下,发觉这表哥可能和自己有关系。
“说起来,我那表哥长大后虽然看起来沉稳了,其实还是笨手笨脚,收拾颜料,居然能把烟头弄掉,那阁楼都是木板,一下烧了个透,你说好笑不好笑?”
不好笑,叶铭心里暗骂起来,那个狗房东,看来就是这姑娘表哥。
“没办法,阁楼烧掉了,他只能把我安排主卧,他自己睡地上。”
“可那多不合适呀,怎么能让主人打地铺呢?所以我决定找个旅店住下,刚巧碰见你们。”
气氛已经冷了下来,姑娘喝大,看不出来,还在兴高采烈讲述,叶铭已经听不下去,捂着心口走回房间。
他反锁房门,喝水顺气,跟系统大眼瞪小眼。
“听见没,”叶铭质问系统,“阁楼是房东自己烧的。”
房东色.欲熏心,为了跟表妹同住,壮士断臂,一把火烧了阁楼。
一个烟蒂着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显然是房东欺骗表妹的说辞,这哥们指不定放了一把明火,等烧了七七八八,顺势灭火。
在火中熊熊燃烧的是青年画家叶铭的颜料,而房东的小阁楼,多半还买了保险。
叶铭脸色沉了下来,“这算不算洗脱一个嫌疑?”
【……算】
系统忍气吞声,生怕宿主甩手不干,只好忍着屈辱勉强同意。
“那——”
这句话没说完,窗户碎裂,破开一个大洞,冷风和雪一并涌入,叶铭只穿了了衬衣,顺时打了个激灵,他看向窗户,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见一片黑影破窗而入,一把将他推在床上,蒙上毛毯,对着他的嘴唇啃咬起来。
冰冷的温度,熟悉的触感,等到叶铭被咬破舌尖,铁锈味慢慢渗出,那人才慢下来,舔舐舌尖,与此同时,带着寒意的声音从唇齿间传来。
“叶铭,你他妈是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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