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用夷凌夏岂良谋;纳女宣淫祸自求。骤谏不从仍死战,富辰忠义播春秋!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甘公叔带与隗后兴味相投,一时勾搭成奸,此后一来二去,明铺暗盖。惠后及宫人皆知其事,只因太后爱此幼子,谁也不敢多口,也只瞒着周襄王一人而已。甘公带与隗后私通事惯,渐渐不避耳目。那隗后少年贪欲,襄王五旬之人,到底精力不足,不时独寝。叔带便用重贿,将那把守宫门内侍俱都买通,从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叔带渐渐胆大,留恋内宫,无所避忌。这一日又与隗后欢宴,隗后醉倒,先去睡了,留下叔带独饮。宫婢乐伎吹箫佐酒,叔带亦醉,见其颇有几分颜色,便强按住求欢。东伎大骇后,解衣脱身,竟奔襄王别寝。叔带见状,酒醒大半,急出宫而去,还归己府,一面寻思来日往宫中求母亲太后遮护。周襄王听乐伎哭诉说太叔如此恁般无礼,与隗后勾搭成奸,又欲污宫婢,不由大怒。转思:“太叔乃太后所爱,我若杀之,外人必以己为不孝,且家丑不可外扬。”遂斥退乐伎,命其严守秘密,自己也只作不知。次日,襄王命拘中宫侍妾审问,得知隗后与叔带丑情,遂命将隗后贬入冷宫,封锁其门,穴墙以通饮食。叔带闻说隗后被禁,知道事情已经闹大,恐怕获罪,遂引心腹颓叔、桃子二位大夫,连夜逃奔翟国而去。
不一日,三人行到翟国,叔带停驾于郊外,命颓叔、桃子先入城去见翟君。二人便依其计,入城见翟君下说辞道:“当初是我等原为太叔请婚,因周王闻知叔隗美色,乃自取之,立为正宫。叔隗贞节贤淑,却被宫人怀妒诬谤与太叔有私,周王轻信,将隗后贬入冷宫,太叔逐出境外。似此忘亲背德,辜义无恩之徒,岂可为天下之王哉?我二人奉太叔之命前来,乞假贵国一旅之师,杀入王城,驱逐襄王姬郑。扶立太叔为王,救出王后,仍使为国母,岂不美哉?且诚义举,诸侯亦各无辞。”翟君信其谄言,遂迎太叔入城。叔带以甥舅之礼相见,又称翁婿,翟君大喜,遂拨步骑五千,使大将赤丁为将,奉太叔姬带讨伐周王。
周襄王闻说翟兵临境,遂拜卿士原伯贯为将,毛卫副之,率车三百乘,出城御敌。伯贯出城列阵,因深知翟兵不用战车,迅疾勇猛,遂将战车联络为营,如坚城一般。翟将赤丁冲突数次,俱不能入,乃定下伏兵之计,命己子赤风引骑兵五百,直逼周营诱敌。原伯贯果然中其计,喝教开营,自引兵车百乘,追至翠云山下,入敌埋伏。由是战败,被太叔所擒,囚于兵营。残兵败回,向副将毛卫报告,说主将遭擒。毛卫只教坚守,一面遣人驰奏周王。
翟军大胜,赤丁命摆酒贺功。颓叔献计道:“先不必急于贺功。今原伯贯被擒,毛卫必然丧胆,派人往洛阳求救,而不设备。我若夜劫其营,必获全胜。”赤丁便用其策,暗传号令,是夜自引步军千余,劫入周军大营,乱砍乱杀,且趁风放火。顷刻周营军士大乱,颓叔、桃子复各引精骑乘势杀入,锐不可当。毛卫急乘车迎敌,正遇叔带,一箭射落于车下,转眼被战马踏为肉泥。翟军大获全胜,遂围王城。赤丁喝令襄王出降,否则必破城屠众。
周襄王谓富辰道:“悔不从卿言,致有此祸。今兵临城下,我损师丧众,为之奈何?”富辰奏道:“敌势猖獗,城不可守。大王可暂避于诸侯之国,倡议诸侯勤王复国可也。”襄王叹道:“只因朕之不明,自取其祸。今太后病危,朕当避位,以慰其宠爱叔带之意。”又对周、召二公道:“太叔此来,非仅为王位,亦为隗后耳。不如便以隗氏归之,以全其恶。恶贯满盈,国人必反,以迎朕归。二卿当忍辱负重,为朕缮兵固守,待朕之归,以为内应可也。”周、召二公顿首受命。襄王遂带简师父、左鄢父,并车百乘,开东门潜出。
富辰见襄王出奔,乃对周、召二公道:“王犯翟狄兵锋而出,恐遭其追击。某愿率家属出城决战,掩护大王远走。”乃尽召子弟亲党数百人,开门直犯翟营。赤丁不意城中竟有敢出战者,一时不备,被富辰杀伤甚众。颓叔、桃子率军围裹上来,命远远放箭,富辰重伤。颓叔劝道:“子之忠周,天下所知,若保叔带,亦不背周室,且可免死,不亦善哉!”
富辰于车上环顾左右,见子弟亲党死伤殆尽,乃仰天长叹道:“昔吾屡谏,大王不听,以至于此。若我今日复保叔带,则周王必以我心存怨怼,反复无常者矣。”乃拔出肋下宝剑,吞刃而死。子弟亲党,同死者三百余人。翟军于是杀入洛阳,包围王城,方知襄王已弃城而逃。太叔带遂命原伯贯唤城,周、召二公立于城楼之上答道:“若翟兵不屠戮百姓,不行剽掠,我等便即开门奉迎。若不蒙答允,有死而已。”太叔闻言,便请赤丁兵退城外,允承尽出府库犒军,赤丁许之。周、召二公遂开城门,迎叔带进入王城。太叔先命放出隗后,然后往谒太后。惠太后见太叔复归,惊喜交加,哭笑不已,由此气绝而亡。太叔秘不发丧,先假传太后遗命,自立为王,更以叔隗为后,临朝受贺。周、召二公牢记襄王临去时密嘱,率领众卿,假作拥戴。叔带大喜,再发府藏大犒翟军,遣其班师,然后为太后发丧。
此后未久,周公便与召公秘作歌谣,使人暗教洛阳城内国人传唱道:“暮丧母,旦娶妇,妇得嫂,臣娶后。为不惭,言可丑。谁其逐之?我与尔左右。”此歌传入太叔耳中,叔带便知国人不服。忽忆当年周厉王时国人暴动之事,于是恐生大变,乃与隗氏迁出洛邑王城,移驻于温地,以此为都,大治宫室,日夜取乐。王城以内诸般国事,悉委周、召二公料理。
由是按下叔带,复说周襄王避出王城,望郑国而行。行至氾地,又名竹川,因前曾得罪郑伯,不知其意如何,便不敢竟往郑都,即命停车,借宿于农民封氏草堂之内。封氏闻说天子至家,急叩头称谢道:“我家后母弟二郎昨夜梦见日照草堂,今日果然天子光降,岂非天意!”正说之间,二郎却至,也来参见襄王,自请杀鸡为黍,以待天子。襄王因而叹道:“农家兄弟,尚如此和睦;朕贵为天子,反受母弟之害,不如卿多矣。”因而亲作檄书,来日遣使四出,分告齐、宋、陈、郑、卫诸国,说自己现在郑境氾地,求诸侯派兵前来勤王。因知秦、晋二国实力最雄,复又专命简师父求告于晋公,使左鄢父求告于秦侯。
郑文公见到天子檄文,方知襄王寄居氾地。乃释旧嫌,先派匠师往氾地创立庐舍,其后亲往拜省起居,一切器具供应从厚。鲁、宋诸国亦都遣使问安,各有馈献,惟有卫文公不至。鲁大夫臧孙辰字文仲,闻知其事叹道:“诸侯勤王,犹木之固其本,水之溯其源;木无本必枯,水无源必竭。卫侯目无天子,其能久乎?”说此话时,乃襄王十八年冬十月。至明年春,未出三月,卫文公便即无故疾薨,世子郑继立,是为成公。至此,果应臧文仲之言。
再说简师父奉命使晋,将天子危难居氾之事告于文公,请其起兵勤王,相助复国。晋文公热情相待,将简师父安顿馆驿,然后议于众臣,如何办理此事。国舅狐偃奏道:“此乃主公否极泰来,霸业将成,故天降此良机也。昔齐桓公能九合诸侯,惟因其尊王攘夷。晋国数易其君,民以为常,不知复有君臣大义。主公若纳天子以讨太叔,复使襄王归国,使民知君之不贰,霸业皆在于此。若主公此时不为,秦侯必先为之,则伯业独归于秦穆公矣。”文公闻言,使太史郭偃卜之,得其爻辞道:“大吉,黄帝战于阪泉之兆。”
晋文公大悦,乃立即出兵,使赵衰将左军,魏犨为副;郤溱将右军,颠颉为副;文公亲引狐偃、栾枝为中军,左右策应。临发兵时,却闻秦伯亲统大兵勤王,不日渡河。狐偃复进言道:“秦公志在勤王,今顿兵河上者,为东道之不通故也。主公可使人辞谢秦君,言晋师已发,秦必退矣。”文公深然其言,一面使狐狐偃之子狐射姑赍金帛行赂于戎狄通道,一面使胥臣往河上谒见秦穆公道:“寡君兴师,愿代秦君之劳,毋敢烦大军远涉。”蹇叔、百里奚闻胥臣之言,已知其意,便奏秦穆公道:“晋侯欲专大义,以服诸侯,故遣人止我之师。我何不乘势而下,共迎天子,以成大功?”秦穆公道:“勤王之功虽曰美事,但我东道未通,恐为戎狄为阻。我女婿重耳初掌晋政,并无大功以定国民,不如以此助天子复国之功让之。”乃遣公子絷随左鄢父至于氾城,以臣子之礼问劳周襄王,然后班师而回。胥臣以秦君退师回报,晋文公遂引军进屯阳樊,使右军将军郤溱围攻温地,左军将军赵衰等迎襄王于氾,复还洛阳。夏四月丁巳日,晋军拥护周襄王复至王城,周、召二公迎入,复还内宫。
右军将军郤溱率领本部人马,前至温地,围城三匝。太叔带大惧,使颓叔、桃子引兵拒敌,战之不胜,复退回城中拒守。温人闻说周王已经复位,乃起而造反,聚众攻杀颓叔、桃子,大开城门以纳晋师。太叔闻说温人暴动,知道不妙,忙携隗后登车,欲夺门出走翟国。门军不肯放行,叔带大怒,亲拔剑斩杀数人,门军及国人大哗,围而愈紧,将车驾阻在翁城以内。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后面马蹄声急,晋将魏犨追到,上前将叔带一刀斩之。
叔隗见状,又惊又怒,亲持长戈叫道:“我乃当今王后。你等侯国下士,竟敢弑君耶?”魏犨闻言,乃扬声大笑道:“此等**,倒会巧说。天下共主乃是襄王,今在王城;叔带乃篡位反贼,已被我斩杀。你与此叛国之贼双宿双飞,则是哪国王后哉?”叔隗闻罢,虽为夷狄之女,也不禁满脸臊红,为之语塞。魏犨冷笑道:“乱国**,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留下终是乱国之根。但若要我亲自动手,须污了我一世英名,让人笑话!”于是一声喝令:“放箭!”众军闻命,虽然怜其貌美,也只得奉令而行,于是乱箭攒射,将叔隗射成刺猬。
郤溱赶来,闻说叔带及王后皆死,叹息不已,乃命理尸于神农涧之侧。由是下令悬榜传檄,安抚温民,一面使人向晋侯报捷。晋文公大喜,遂亲至王城,朝见襄王奏捷,并说未奉王命而杀太叔及王后,特请降罪。襄王对叔带及隗后恨入骨髓,只为囿于孝母之名,不能亲自诛杀而已,今晋侯为己代劳,又有何可降罪者?说不出得心头轻松,犹如卸下一块大石,于是设醴酒以飨晋侯,复欲以库中金帛相赠。未料晋文公再拜辞谢道:“陛下库中空乏,臣岂敢再使大王破费。重耳不求受赐,但死后得用隧葬,便沐王恩无穷矣!”
列位看官!你道何为隧葬,晋文公因何以此为请?原来便是天子殡葬之礼。依周朝礼制,所谓隧葬者,乃是“龙气深厚,涧大,须开金井。深数十丈,造石屋于下,具两石凳于上,理与通相似。通则浅而小,隧则深二丈,法与悬略同。悬则幽于地上,隧则入于中。”便是在地下挖掘地道,送柩入内,是周天子专享之礼。诸侯死后,只能以绳索悬棺入墓安葬,是谓悬葬。诸侯若用隧葬,就是僭越,晋文公居然在此时要求隧葬之礼,实为借功要挟襄王,列公须知。其实晋文公如此要求,实有深意,是欲试探周天子对自己态度耳。倘若襄王允己僭越,则晋国便为诸侯之长,与王室比肩,后代子孙便可凭自己一劳而得永逸;若天子不从,则必以其他实惠或特权酬己之功,亦身处百胜之境也!可谓所图甚大,实在有些阴险。
襄王听罢,果然心中大为不悦。但又不敢正面得罪晋侯,遂沉吟半晌,最后婉转言道:“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今天降祸灾於周室,余一人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其叔父实应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岂敢有爱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德,更姓改物,以创制天下,自显庸也,而缩取备物,以镇抚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於裔土,何辞之有与?若犹是姬姓也,尚将列为公侯,以复先王之职,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德,物将自至,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乃割畿内温、原、阳樊、攒茅四邑,以益晋国之封。
晋文公再拜谢恩,辞王而出,一面暗赞天子口才过人,一面亦为获赐南阳四邑而大喜不已。出得王城,便自言自语道:“既天子宁愿失去南阳四邑,也要维护王室颜面,则我只有却之不恭,遵命笑纳哉。”说话的!你道南阳四邑是何重地,以致文公如此狂喜?原来四邑乃皆处于太行山以南,黄河以北,故曰南阳之地,并非今之河南南阳,亦非汉朝时南阳郡属也。若依今之行政区划言之,四邑就是晋南通往豫北之狭长通道。晋国得其南阳通道,则就等于得到自山西挺进中原军事基地,战略意义非凡。故此文公之喜,实是出于望外。
此番平定太叔带之乱,尊王攘夷之役,晋文公不但独自争得名声,又获得莫大实利,其实诡谲多智。故其后孔子有云:“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自献公以来,晋国内屠宗室、外灭同姓,与周室本已疏离,最终竟能勤王定霸,亦可见晋文公厉害之处。重耳亦确是春秋五霸中异类,亡命十九年,辗转八国,受尽人情冷暖,尝尽世间滋味,经历之丰富超越当世任何诸侯。既然如此,则养成诡谲狡诈性格,便毫不奇怪。亦因其以诡谲待人,且首开不尊礼法先河,故使晋国朝局与王道渐行渐远,终致两百年后分裂,三家分晋。
闲话少叙,书归正本。便说晋文公助周襄王复国,获赐南阳四邑,于是辞王出城,下令班师。于是将大军屯于太行山南,接管四邑:使魏犨定阳樊之田,颠颉定攒茅之田,栾枝定温之田,晋侯亲率赵衰定原之田。皆晓谕民众,定其疆界。境内之民闻说天子已将本土赐给晋侯,自是无奈以从;亦有少半数不原为晋民者,乃携家属复归洛邑。原伯贯本欲据城以抗晋军,但不能禁止国中军民纷纷投附晋侯,最后只得开城出降。文公待以卿士之礼,徙其家属于河北之地,乃将原邑赐给赵衰,使其为原大夫,兼领阳樊。以郤溱为温大夫,兼守攒茅。由是晋文公平定温、原、阳樊、攒茅四邑,命名为南阳之地,然后引军自还绛城。
时为周襄王十七年,秋八月,晋文公相助秦穆公南下攻鄀,挑战楚国势力范围。楚成王不以为意,乃派申、息两县守官斗克、屈御寇,率楚军赴鄀戍守。秦军迂回商密西北析邑南下,渡过丹水,兵临城下。为震慑鄀城守军,秦穆公寻思一计,命部分士卒假冒楚军战俘,皆加绑缚,列于阵前示众,制造秦国已占析邑假象。又命乘夜在城外掘地杀牲,伪制盟书,声言鄀城守将已与秦军结盟。鄀人果真认为析邑已经失守,自己已被楚出卖,遂聚众暴动,擒献斗克、屈御寇二将,开城向秦军投降。秦军于是不战而破鄀国,俘申、息守将,胜利凯旋班师。楚国令尹成得臣闻讯,领兵追击秦军,因知晋军陈兵河上,不敢深入而还。
按下秦晋,复说齐鲁。却说自公子无亏被杀,齐孝公姜昭嗣位,先后恶了鲁僖公、宋襄公及楚成王,以至诸侯离心,朝聘不至,将齐桓公当初霸业一旦毁弃。孝公心怀不忿,欲用兵中原,以振先父霸业。因闻鲁国灾荒大饥,遂亲率车徒二百乘,来侵鲁国北鄙。鲁国正值饥馑,民不胜兵,闻说齐兵来伐,鲁僖公不由大忧。时有大夫臧文仲,名孙辰,世袭司寇,博闻强识,不拘常理,执礼维护公室。因见僖公心忧,乃进言道:“齐军挟忿而来,我未可与其争锋。臣举一人,乃先朝大夫展无骇之子展获,字季禽,曾官拜士师,食邑柳下,故称柳下惠。因执法不合于时,弃职归隐。若得此人为使,定可以辞折齐,取和请成。”
鲁僖公道:“寡人知之矣。柳下惠现有从弟名喜,不是便在贤卿家下为僚乎?可便令展喜赍礼,去求其兄。”臧文仲领诺,便使展喜至柳下去见展获,传达君命。展获时已八十七岁,对展喜道:“此事不必我出,弟可自行为之。齐之伐我,无非欲绍齐桓公之伯业;夫图伯莫如尊王,弟若以先王之命责之,何患无辞。”展喜受兄之教,乃回复于鲁僖公道:“臣知所以却齐矣。”僖公大慰,遂备犒师之物,装满数车,交与展喜,命其去说退齐军。
展喜行至北鄙,迎至汶水之南,遇齐先锋大将崔夭。先将礼物呈之,说与犒军之意,并求见齐侯。崔夭道:“两国交战,不绝来使。”乃将展喜引至中军,谒见齐侯。展喜拜见齐侯,呈上犒军礼物道:“寡君闻齐君亲临敝邑,故使下臣奉犒执事,并请罢兵修好。”齐孝公见其执礼甚恭,自感满意,于是问道:“鲁人闻寡人兴师,亦胆寒乎!”展喜不卑不亢,从容答曰:“小人或者胆寒,下臣不知;若是君子,则全无惧意。”孝公不悦道:“汝国文无施伯之智,武无曹劌之勇。况野无青草,室若悬磬,何所恃而不恐?”展喜答道:“敝国所恃者,惟先王之命耳。昔周武王封太公于齐,封我先君伯禽于鲁。周公与太公割牲为盟,誓曰:‘世世子孙,同奖王室,无相害也。’载于盟府,太史掌之。齐桓公是以九合诸侯,而先与我鲁庄公为盟。君嗣位九年,敝邑君臣皆曰:‘庶几修先伯主之业,以亲睦诸侯。’若君侯违太公之誓,堕桓公之业,以好为仇,则必不为先君所佑,敝国恃此不惧。”
齐孝公被说得嘿然不语,半晌方道:“先生辩才,着实了得。请先生还报鲁侯,寡人愿与鲁国和睦修好,复固前盟,不需用兵矣。”展喜再拜,逊谢道:“诺。敢不以君侯雅意,以传报我寡君!”于是拜辞而去。齐孝公由是传令,不许进入鲁境,即日班师归国。按下齐军返旆,单说展喜还鲁,于路暗自赞道:“我兄果是大才,只这一番言语,果然驳得齐侯哑口无言。只可惜臧孙辰用事,忌我兄名声才能,不能荐用于朝,枉费此生也。”
列位看官!后世若论及展获或展禽,大都不知。但若说及其外号柳下惠,则几乎无有不知者。柳下惠原属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又有字子禽一说,鲁国柳下邑人,大夫展无骇之子。其所生活隐居之地,犹在如今山东邹城市香城镇遗留一村,即柳下邑村。柳下惠年轻之时,曾任鲁国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柳下惠以讲究礼节著称,臧文仲祭祀海鸟,其认为不合祀典,因而被作为遵守中国传统道德典范,其坐怀不乱故事广为传颂。周襄王三十一年,卒于鲁地故赵村,享年一百岁。因封于柳下,后人尊为柳下惠,又是展、柳二姓始祖。孔子以其为被遗落之贤人,又被孟子尊为“和圣”。其后裔播迁四方,多有庙祀。
柳下惠因经鲁庄、闵、僖、文四朝,被孔子称为逸民,又以其德行广被,因被后世视为贤人。柳下惠即不以侍奉庸君为耻,也不以官小职微而避世;被国君遗弃不怨,又贫困不忧。人若问之,则曰:“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君留则留。其死后秦国攻齐,中间要经过鲁国,秦侯竟然下令,规定在柳下惠墓地五十步以内砍柴者,必处以死刑。柳下惠在各诸侯国影响,由此可见一斑。《论语》记载柳下惠在鲁国做士师时,因生性耿直,不事逢迎,臧文仲等人把持朝政,柳下惠便接连三次受到黜免。柳下惠虽然仕途蹭蹬,道德学问却名满天下,各国诸侯争以高官厚禄礼聘,其都拒绝。有人问其故,则答道:“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叙其坚持做人原则。
鲁庄公时,齐君派人索要传世之宝岑鼎,鲁庄公不舍,却又怕得罪强齐,遂欲以假鼎冒充。齐国使者莫识鼎之真假,于是说道:“若柳下惠说此鼎是真,齐人方信。”庄公无奈,只好派人求柳下惠,请其向齐人保证此鼎是真。柳下惠道:“岑鼎者,鲁国之宝也;信者,是臣此生之宝也。若非以假为真,是逼臣自毁珍宝,以保国之珍宝,臣焉能为之?”庄公无奈,只得以真鼎送往齐国。又有海鸟,名为爰居,停于鲁国都城东门,数日不飞,臧文仲以为神异,命国人皆往祭祀。柳下惠闻而却说,祭祀乃国家重典,爰居不知为何而来,也未见功德,如此决定祭祀,实为不德不智。后知海鸟是为躲避灾难而来,果证柳下惠之明。
据诗经记载,展沟西有柳林,柳下惠路过遇雨,躲到庙中。一年轻女子也到此避雨,与其相对而坐。半夜时分,年轻女子不耐寒冷,便央求坐到柳下惠怀中,温身驱寒。柳下惠辞道:“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共处本已不妥,你若再坐我怀,更是有伤风化。”女子道:“世人皆知大夫圣贤,小女子虽坐怀中,只求驱寒;大人只要不生邪念,又有何妨?我家中尚有老母,你救我一个,其实便是救我母女二人。”柳下惠再无推托之词,只好答允。暴雨一夜未停,柳下惠怀抱女子,闭目塞听,丝纹不动,竟不知温香在怀。天明雨过天晴,女子不胜感激,起身拜谢道:“人言展大夫乃是正人君子,今观果然名不虚传。”
柳下惠退居柳下,招收生徒,传授文化、礼仪,深受乡人爱戴。至百岁而亡,弟子议加谥号。其妻说道:“将诔夫子之德,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遇难三黜,终不弊兮。恺悌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鬼神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众弟子皆以为然,乃为师父展禽上谥为惠。柳下惠墓位于山东泰安柳里以北,汶水之阳,见于明嘉靖《泰山志》载:“墓在州治东南一百里,村人尚多展姓者,村名曰柳里村。”清光绪二十八年,泰安知县毛蜀云三次整修其墓,并植杨柳千株。正是:皆知今日柳下惠,却忘当年展子禽!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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