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和妻子张爱通过业务认识的,他比她大两岁。
那是他二十七岁那年一个夏天的傍晚。张爱一身波西米亚碎花裙,端庄优雅,风姿绰约,如一只草原上飞奔的麋鹿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从此,时光如水,在夏雨孤独的人生里有了最耀眼的存在。
中影商业街区星巴克店外的凉椅上,张爱点了一杯焦糖星冰乐,夏雨要了一杯安吉白。
就那样,他俩一边望着街边的人潮,一边从时事政治聊到各自为人之道,过程虽偶有冷场和分歧,却也算得上相言甚欢,这是两人第一次接触的起点。
当时夏雨所创的物业公司低价承接了长安高新区高客地产的后勤服务,张爱入职没多久,对后勤两眼一抹黑,于是,瞅准时机的夏雨以工作之便讨好邀约。张爱盛情难却,避无可避,便约了下班一起咖啡。
经过深入攀谈,张爱发现夏雨平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有趣的灵魂,两人没多久,便水到渠成的从甲乙方发展为男女关系。
在这之前,夏雨可谓情路多舛,历经沧桑。自打他上初中到步入社会,从他暗恋宁夏开始,他追过的女孩数量不下两只手,其中有两个,他更是用情情深,费尽心血,结局无一而终。
毕业前几年,他的状态很不好,经常一个人在廉价的出租房里,彻夜难眠,感受着美好年华,却体会着余生孤独的悲凉滋味。
直到遇见张爱,他那灰暗的人生才出现转机。客观而论,夏雨的综合方面并不比大多数人差。
张爱常说;上天是公平的,一个人身上若有异于常人的优势,另一面必然存在着重大缺陷,反观那些综合方面都表现均衡的人,才是最佳择偶人选。夏雨就属于后者,人群中并非耀眼的存在,却也没有严重短板之处。
可惜多数人在择偶时,大都被对方的亮眼之处打动,往往忽略其阴暗的一面,等到真正意识的时候,却深陷其中,难以自赎。
不管这话真假,但不可否认的是,自打和张爱交往后,夏雨那平庸的个人能量逐渐露出锋芒,原本风雨飘摇的物业公司也从此厚积薄发,混的风生水起。这也应验她慧眼如炬的理论,有一段时间,夏雨不知该是沾沾自喜还是嗤之以鼻。
三年交往,两人终于走进婚姻的殿堂,只是好景不长,婚后第二年张爱忽然被查出结肠癌晚期。这晴天霹雳的一击,一下子打断了夏雨对未来最美好的幻想。
很快,张爱住院了。
小的时候,夏雨似乎稍有不顺父亲意,便遭来一顿毒打,加上他整日调皮捣蛋,学习成绩又差,更加深童年的水深火热,这点他忍了;
年少时,他幻想暗恋的同桌能够陪他度过一个无悔的青春,却先遭来鄙视嫌弃,这点他忍了;
当别的学生都在享受大学悠闲的生活,夏雨却因父子关系不合,毅然选择自食其力,闲暇之余各种兼职建筑工、促销员、服务员来赚取学费和生活费,这点他也忍了;
等啊等,好不容易熬到快三十岁,才终于等到人生另一半,这才刚开始便已进入绝路,夏雨怎么忍?
手术前的那天晚上,从小到大没怎么哭过的夏雨,一个人哭的稀里哗啦,驱车绕着整个长安城漫无目的的狂奔,一边透过车窗外,望着千年古城内外的夜景,一边无声的流泪。
然而生活总要继续,一切总要面临抉择,一边是医生建议享受最后的余光,一边是准备巨额医药费坚持治疗。在老丈人选择保守之下,在亲朋好友建议之下,在父母不断劝说之下,那一刻,夏雨毅然决然的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就像他在婚礼上承诺的,不离不弃,相濡以沫。
将新买的婚房变卖,打拼五年的公司拆分股权变现,向亲朋好友一个一个借,套信用卡,借网贷。就这样,在夏雨竭尽全力的支持和悉心照料下,张爱终于奇迹般地抗过了手术期,之后是五个月,八个月,一年,直到第一阶段的化疗放疗完毕,张爱进入稳定期。
但随之而来的,那个原本美丽不可方物,翩若惊鸿的张爱,没了头发,眼窝深陷,消瘦的让人心疼。而夏雨历尽艰辛打下的人生积累,遭逢妻子重病,再遇新型冠状病毒,接二连三的摧残,直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之后的第二年,第三年,为了维持张爱的治疗,夏雨脑子只有钱,钱,钱,一天到晚起早贪黑的忙碌,只为了下一次治疗的费用能够凑齐。
张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康复,而是陷入时而好转时而恶化的僵持阶段,接近四五年暗无天日的抗癌时光,不仅拖垮了两个普通的家庭,更是磨掉了夏雨最后一丝的倔强。
夏雨不记得妻子遭受多少罪,哭过多少次,他也不记得有多久没真正笑过,终于,他累到了。
一觉醒来,从此物非人也非了。
夏雨茫然的同时又嵌进更多的焦虑和担忧。他不知道,他来到这里,而那头张爱的床头,那个困了打了个盹的自己,是否当着她的面再也叫不醒,还是说醒来后,依然是张爱最后的依靠,照旧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忙碌中。
夏雨分明记得,重生前的那一天中午,在陪妻子每月一期的放疗中,科室突然多开了一支四块钱的辅液试剂,他和大夫交涉中争吵起来,最后都惊动了整个输液大厅,虽然科室还是划掉了那笔支出,可终究是压垮夏雨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他已不在,他那外表强势,内里柔弱的妻子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是继续转为耋耄之年父母的无力救赎,还是自此绝了再活下去的勇气!他不得而知!
如今重活一世,夏雨无论如何都要做一个决定:
必须提早见到这一世的张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重蹈前世的覆辙。通过他久病成医的知识储备,只要做好定期检查,辅以饮食生活合理的规避,早发现早治疗,也许就能逆天改命,改写她的人生。
当然,重来一次,有着对未来二十年的历史前瞻和丰富阅历,夏雨相信,前世他所遭受的那些苦痛和悲凉,将在这一世,彻底成为历史的尘埃,烟消云散,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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