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滇州市警局,接待处。
简小枚刚吃完自己带的便当回局里值班,一个身穿老汉服草帽大胶鞋的大爷气定神闲的走警局大门,手里提着个草编的鱼篓,上面几根海草还滴着水。
那大爷在门口左顾右盼了好一阵,简小枚注意道站起来招呼道:“大爷,您有事么?”
那大爷这才进了大厅,笑呵呵的上前道:“哎哟警察同志,这里是不是可以报案啊?”
“是的大爷,您怎么了?”
“这样的警察同志,我们村老孙头儿说这能报案,我这就过来了!”
“老孙头儿?”简小枚回想着,好像是记得有个姓孙的村民来过,是哪个村的来着?
简小枚正想着,只见大爷乐呵呵的把鱼篓放前台上,简小枚疑惑着上前探头,接着随着大爷慈祥的掀开那鱼篓的草编盖子,“啊——”一声惨绝人寰的呼叫声将接待处的窗户震了三个震!
这不门口苟豪刚停稳车,听到这好似发生命案的嘶吼,对车上的殷庆喊了声“庆哥我去看看”,就赶紧冲进了接待处,只见简小枚花容失色的退到前台那发财树后面,见了鬼似的端枪指着前台那草编鱼篓,前台桌子下,一个老大爷抱头蹲地上瑟瑟发抖……
见苟豪进来,简小枚赶紧喊:“苟哥危险,那里面是条鳄鱼!”
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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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室门口,代月把车停好。殷庆特地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大致说了下这几天的安排。殷庆打算先和贺忱去一趟小佛村那边命案现场勘查,晚上就住在殷庆家里。
小佛村隶属滇州,是滇州和上京的交界处的一个村庄,在小佛山脚下,也因此而得名。小佛山那边多山少平原,水足。全村从在山上梯田逐渐演变到现在的以水产为生,共有十几万亩水产田,主养鳄鱼。毫不夸张的说,小佛山的鳄鱼总量加起来,至少有二十多万条。
小佛村挨着的村庄名叫大胜村,大胜村虽不似小佛村那么多高山,但地质也以丘陵为主,故也少耕田,以养植莲藕为主,藕下养的是螃蟹和鲤鱼,还有鸭子。这两个村之间有一条半公里的路连着,路两边是各自的水田。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佛村的鳄鱼,经常去大胜村那边的荷花下乘个凉,或者吃个鸭子鲤鱼啥的解馋。这两个村的村民经常因为这个发生矛盾,三天两头的在居委会开大会。
不仅如此,在两个村边界处有个市政划的乡村旅游景点,观赏小佛山天然风景,以及大胜村的十万亩荷花。这景点广场上,有个远近闻名的夜市,主要商家也是这两个村。这个渊源在呢,两个村在这夜市上的生意抢夺战是一刻也没停过,广场舞大妈们还隔三差五的斗个舞占地盘。
此外,最近传言村镇划分调整,打算将小佛村和大胜村合并,传言在一个月后,具体时间还没有定下来……
而这命案,就发生在小佛村和大胜村的交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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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殷庆说完,见苟豪点头哈腰的把那大爷送出警局,这招待室里面也安生了,才引着贺忱和代月进去。这刚一进门,就听到吓得坐在前台内椅子上大喘气的简小枚同志,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向送完老大爷苟豪控诉:
“……不是我这才想起来,小佛村那老孙头前几天送来的是一条水蛇,还盘在一朵莲花里的!还有前几天大圣村那边还送来一窝蜘蛛,说是从山上挖石头挖出来的!今天又来一鳄鱼,这这一天天的……我得要精神损失费的”
简小枚见殷庆进来,赶紧起身,提着那篓子跑到殷庆面前哭诉道:“庆哥你看!又是鳄鱼,前两天才送来一条,这又过来了!肯定是小佛村的!”
苟豪上前给贺忱他们倒了杯水,招待两人先坐下休息会儿:“贺队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拿那案子的资料。”
殷庆瞅瞅那鳄鱼,确实活的,但是像被敲了两棍子,没什么生气。只见他盘着手中的珠子,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样道:“小枚同志,你身为一名正义的人民警察,不怕牛鬼蛇神的,一条小鳄鱼都吓这样?”
简小枚心里翻了个白眼,把那鱼篓扣在殷庆盘珠子的胳膊上:“领导,这鳄鱼缉拿归案了,您审吧!”
这时候苟豪拿资料回来,将资料放贺忱面前,赶紧接过来殷庆手上的鱼篓:“上面有编号,我喊戚哥过来一趟,他肯定知道是谁家的!”
这戚正——正是小佛村的村长,也是殷庆同母异父的弟弟。
“不用喊了,戚哥忙着呢。”简小枚拉开前台的椅子坐下,打开电脑给刚才那鳄鱼备案,托着腮帮子说:“上午小佛村老熊家鳄鱼跑到大胜村那边了,大胜村的人闹事,戚哥过去道歉并且徒手抓了那鳄鱼回来,被鳄鱼咬了,现在正在医院呢!”
殷庆一瞪眼:“咬哪了?严重么?你怎么知道的?他怎么没跟我说?”
简小枚托着腮帮子,从电脑后面弹出个头来看着殷庆:“咬胳膊上了,戚哥说没什么事,他处理好直接去小佛山,让你们先过去。”
殷庆还是不放心,本想让苟豪去接一下他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但这案子是苟豪当时先勘查的现场,对案子的细节也最了解。而他过去的话,其他关联的几个案子的线索,都是殷庆和贺忱对接的,这边怕苟豪和贺忱也说不清楚。
还是最后贺忱建议,他和殷庆苟豪三人先去小佛山,让代月去医院接一下戚正再过去。
殷庆见贺忱主动提出来,就笑眯眯地应承了:“那就,辛苦你了。”
这边,苟豪已经开始给戚正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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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戚正,代月在这一路去滇州仁和医院的路上,是无法不了解。
路边随便一个报摊、娱乐杂志,甚至偶尔出现的广播新闻里,戚正父亲戚老先生上个月病危辞世的消息,一直道现在还是沸沸扬扬。舆论和媒体的呈现一片倒的趋势:戚氏集团二公子戚正,因半年前绯闻恋人意外离世,与病危的戚老爷子反目成仇,最终导致戚老爷子病情恶化,不久后离世。
这俨然是一个纨绔富八代气死爹的故事。
而面对这一切,戚正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和应对。这使得此时更加扑朔迷离,也令媒体更加肆无忌惮。
戚正本是艺术生,大学期间去小佛山写生一段时间,后来作为小佛山的支教绘画老师。再后来,身为党员的戚正便成了滇州近半个多世纪来,第二位最年轻的村官。
第一位,是隔壁大胜村的村长,汤圣。
实际上,在医院里找到戚正很是容易:寸头圆领恤、身材挺秀、五官深邃、胳膊上咬着一只小鳄鱼悠哉悠哉的在急诊挂号排队的那位,就是戚正。
此时戚正接到苟豪的电话:“……那人是跟上京那个贺队长一起来的,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很好认,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对了,他到了么?”
戚正一手提着鳄鱼,一手手机还在耳边,转头向人群中寻找。
苟豪说的没错,很好认。
急诊门诊来来往往几百号人,戚正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彼时的代月,正在站在人群中,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微微颦眉。一边小心的躲着来往的人,一边拿起手机,他正准备打给那个贺忱转给他的、名字叫“戚正”电话。
“我看到他了。”戚正说,目不转睛的看着代月,走了过去。
“……哎,戚哥,他叫……戚哥,戚哥?”
戚正已经挂了电话。
代月这边刚要拨通电话,只见迎面走上前一个人。代月认出他很容易,就是那只鳄鱼。只是,代月现在有点费解的盯着戚正胳膊上貌似睡着了的鳄鱼。
戚正在代月面前停下,粲然一笑,道:“你好,我是戚正。”
代月略一迟钝,说:“代月,你好。”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并没有说多少话。出于对伤者的礼貌,代月替戚正排了急诊的队;由于对打疫苗流程的熟悉,代月领着戚正去门诊,摘了鳄鱼,冲洗伤口,处理伤口,付费、排队,打血清和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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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完毕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们在回去时,戚正把那条小鳄鱼放在他那辆为了省钱就把劳改成的小货车后座里,说是要放回小佛村的鳄鱼湖中。这方圆十里的鳄鱼都是村民家的。
代月原本打算要开那辆从警局借来的警车,可是戚正说小佛山路不好走,爬高上低的这警车不行。他们还是开着戚正的车回小佛村。
车是代月开的,他不太熟悉这车,起初的时候开的不算顺手,但是手感这东西,很快就上来了。不过还是觉得没有贺忱那大老婆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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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在戚正的人工导航下,他们的车开到小佛山下面的一个湖塘边,戚正下车把那小鳄鱼放回塘里。这个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远处乌云大片席来,天气闷热的紧,依稀能看到远处密集的雨区向这边过来。
戚正远远的忘了一眼那赶过来的暴雨,弯腰摘了一朵塘里开的好看的荷花,转身回到车上。
代月见他手上的荷花,有点诧异,没说什么,只是启动了车子。戚正拿着那花,一路上打了几个电话,听着像是在安排工作。
“先这样,所有的事明天再说。”
戚正挂了电话,望向车窗外。果然,倾盆大雨如期而至,暴雨在车上击碎,一时间,如弹珠碎裂的闷响。他们的车没办法开了。
戚正望着那暴雨,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他将荷花塞到代月手中,飞快的开门下车。代月一愣,想要拦但是根本没来得及。没多长时间,身穿宽大黑色防水服但是已经浑身湿透的戚正,拉开驾驶座的车门,递上来一个黑色防水服大声说:“这雨太大了,我们现在在下佛山脚下,这里经常有泥石流和滑坡,不安全。快下来吧,跟我走!”
代月穿上防水服拿着荷花下了车。他们在暴雨中走了好长一段凹凸不平的山路,还艰难的爬了很久的嶙峋山道。戚正在前面带路,代月跟在后面,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小佛山腰的一座废旧粮仓。
这粮仓原本是小佛村村民耕田种稻子小麦的时候,用来储存粮食用的。小佛村迁到山下后,这粮仓也就废弃了。后来有个僧然路过,接着粮仓的基建,在这建了座寺庙。但是建成后没多久,那僧人便离开了。
再后来这山头被戚氏开采,采出了绿松石和矿颜料,很多都是画作的珍惜颜料原石,一直到现在,这座山还在持续为各大高级颜料商家和客人提供原料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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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粮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戚正是在小佛山写生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个粮仓寺庙。从那时起,一直到做村官的这些年,他也都一直住在这里。
说是住在这里,这整个房间实际是一个堪称毛坯的房间:一张几块木块组合的床,一个长方形书桌,一个三四十公分的石块算是餐桌了;两三副碗筷,一个酒精加热的炉子就是厨房。一个塑料布拉起来的花洒算是洗手间和浴室。戚正在这里的食物大部分是村民送的,偶尔也就地取点材。好在上面扯了根电线,起居之类的,尽管不完善,但也过得去。
戚正一般在这上面,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磨点矿颜料画画,再就是,雕刻庙里那佛祖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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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来后,戚正给代月找来了毛巾和一件棉麻家居服,先让他擦擦。他自己也没客气,带着一身雨水直接进了塑料布后的浴室。
代月拿着那家居服,先是来到床边的书桌旁,准备找个瓶子罐子之类的,先把那荷花安放好,可他在那书桌上,意外的看到了最近的报纸。
报纸上对于戚氏事件的报道都在首版,甚至有一篇报道,扒出了半年前那绯闻恋人的事。
那绯闻恋人,原本是滇州一分局的警察,有一次办理绑架案,救了被卷进来的戚正。不知是否有人从中作梗,但是这事被小道报纸大肆宣扬。特别是有人拍到绑架案后,警察和戚正在酒店多次见面的照片。盘古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那警察阳光自信,对这些舆论毫不在意,反而在和戚正见面的时候,当作玩笑提及此事,甚至还隔三差五的带着玫瑰到戚正家里。
再后来,那警察在执行任务中,从楼顶坠下,牺牲了。而且事发当时,戚正刚好在现场。人群中,他看着那浑身是血的警察,那个总是笑着拿着玫瑰嚷嚷要送给他的警察,就那么被装进了尸袋。
这事当时十分轰动,后来发酵了好几个月。传言因为那警察的事,戚正和家里闹翻了;传言那是一段隐秘的恋情;传言警察的死和戚氏有关系;传言那是之前绑架案的报复;传言有很多很多。
没多久,戚老先生生病住院。戚正一直在小佛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任何回应。
直到一个月前,戚老先生去世,戚氏一偏混乱;传言戚正开始接管戚氏,董事会百般刁难。
戚正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舆论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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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报纸所写光怪陆离,代月掠过那报纸,将荷花插在边上一个竹筒杯里,不经意的发现了,那竹筒边上的白色药瓶。代月顿了一下,那药他熟悉。接着,他手轻轻在桌边滑了一下,药瓶滚到桌边的垃圾桶里……
戚正很快冲洗完出来,换代月进去洗,代月脱了衣服拉上白色塑料帘外,戚正瞥见了他身上那纹身下的伤痕。
原来,他们都已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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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正出来后,开始进厨房准备吃的,他想要问代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可是看看自己厨房里的这些也就作罢了。
他打了几个村头老黄家送来的土鸡蛋,抹了一勺子熊乐送的半个蛋糕上的奶油,倒了些老牛家养的牛早上刚挤的鲜牛奶,一起搅拌搅拌,放锅里无油煎到凝固,盛了两碟子出来。
这时代月已经洗好出来,在石块不远处的窗边站着,望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的瓢泼大雨,以及毫无阻拦的落地窗外的百米断崖。
戚正端着两盘子煎蛋,望着站在那里静静看雨的代月,站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走到石块边将那盘子放下,笑着说:“吃点东西吧。”
代月转过身来,没太大反应的看着那两盘鸡蛋。
戚正在蒲团上坐下,见他迟迟不过来,自嘲一笑道:“不好意思,我习惯吃自己做的东西,可能不太好吃。”
代月似乎迟疑了一下,这才过来,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说:“我以前……有个,有个朋友也这样,也只吃自己做的东西。”
“是么?”戚正依然笑着,拿起旁边的蜂蜜和盐罐子递给代月:“盐还是蜂蜜?”
“蜂蜜,谢谢。”代月说,接过蜂蜜罐子洒在鸡蛋上,蛋黄蛋白混着的煎蛋,叉子叉了边角的一块,说:“对了,你那药过期了,别吃了。”
戚正闻见一怔,沉默几秒,低头慢慢开始吃起来。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戚正差不多吃完的时候,代月实际才吃了一点点。戚正看得出来他没有什么食欲,就收了盘子回了厨房。
等戚正收拾完再出来的时候,拿了两杯威士忌。此时的代月正坐在窗边和贺忱发短信。
代月:“雨太大了,我在小佛山上,晚上回不去了。”
好一阵,贺忱回:“明天吃完早饭过来找我。”
代月抬起头的时候,戚正递过来一杯酒,酒中有一颗他刚从窗外摘的野生酸杏。
代月接过酒杯,戚正在他旁边坐下。
戚正见代月喝了一口,稍一低头,望着窗外那百米断崖说:“很多时候我觉得,从这里跳下去,真的太容易了。”
代月扭头看着他。
戚正看到代月眼中的不解,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道:“我有时候就想,跳下去,得多疼啊……”
他忽然笑出声来,但很快就没有声音了,又喝了一口酒,说:“像他们说的,我这种人,什么都撒手不管?富贵闲人,或者理所当然混吃等死?或者,从这里跳下去。”
他无所谓的摇摇头,似乎有点混沌,又很清晰,继续说:“我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知道,他选了这么一条路。也不为了什么,没什么道义可言,就是老戚家百年打下来的,见不得就这么毁在自己手里。
他更明白,活在世俗里,分明看得见世俗的眼光,没办法心如止水的忽视它,更没资格站在任何的高度轻视它。
代月看着他,这时的戚正仰起头将酒喝完,手中握着空空的酒杯微微笑着。
“……我选择过了。”他说。
那晚,代月陪他喝完了那杯酒,他们一起坐在窗边等雨停。
书桌上的报纸被风吹的卷了边,夜色太深,莲花睡着了,没看到那报纸上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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