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亮、中叔衡等大臣终于查明朱鹮浇铸好的铜像为何会瞬间断成大小两截,又正好断在鼻骨下方。
御使大夫班马是大龙国第一断案高手,不负众望,没过多久就断出缘故来。一并在场的还有王在礼,当时四人处在坛场边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这是供大臣们站久了吃不消,临时进点食喝些水之用的。
班马断案如下:“太常寺属员休一承认因贪墨钱财,拿了歹人给的银两,把他们拿来的死人骨殖掺到铸佛用的铜水里……”
“慢着!”朱亮打断他,“死人骨殖?!”
班马点头。
“难以置信!”中叔衡插言。
王在礼问:“又是什么样的死人骨殖?”
班马道:“可想而知。“
“那么就是先帝朝给冤杀的冤鬼的了。”朱亮道。“可是过了这么多年,哪还有先帝朝死人的骨殖?”
“南门外原野上,那些年给丢弃的杀头犯尸体至今还在,累累白骨,七零八碎。”从来不多说话的王在礼道,“不乏皇子龙孙的,三公九卿的,嫔妃宫女的,姑舅侄甥的,等等,等等。”
“多半要变天了。”朱亮高抬头看天空,低声感叹,“大龙朝今非昔比,密谋分子都敢公开站出来,连这般要紧的铸像仪式都敢蓄意破坏。”
中叔衡和王在礼、班马忧心忡忡,至少装得忧心忡忡,问大司马大将军现在如何是好。
朱亮斩钉截铁说:“没说的,继续来过,直到左右皇后班次确立为止。”
班马道:“其实,顺序早内定了,皇帝陛下都认可了,没必要在叛贼猖獗当儿冒险做到底。”
“何况,说是左右皇后浇铸,其实众人皆知,这是内官帮着浇铸的,算不得亲自云云。”朱亮的现亲家王在礼说。
朱亮看自己的前亲家中叔衡,中叔衡摇头说:“有些事儿不说穿也罢,若一定要说穿,很多别的事儿就一并没必要了,一一不存在了。”
朱亮反驳说:“说到底,人生是虚妄的,然我等众人会因人生是虚妄的而取缔人生?”
其余人哑口无言,只好点头附和,包括中叔衡。
坛场清洗完毕,防卫愈加严密,参与仪式的大小官员也吃了一点御膳房供给的点心汤羹,重新布好班列,再度跪伏在地。
宰执朱亮、中叔衡、王在礼、班马等着皇帝下御旨,以讨得他的决断——
左皇后人选朱鹮先前的浇铸是成功的,后来由于密谋分子蓄意破坏,具备先帝模样的佛像从中下
部位置断裂了,那么,朱鹮铸像,算不算是成功?。
约莫半个时辰后,藏身暗处的皇帝下旨说:“这事吧,朕听凭几位宰臣做主。”
这个结果宰臣们早就预想到了,皇帝本来就是对美女丝毫感不起兴趣来的痿天子,还能如何表态?
“陛下不表态,就听大司马大将军的。”中叔衡主动说。
其他二位点着头附和。
“听我的意思?”朱亮道,“我说的真管用?”
另三位重新点过一回头。
“那好,我表态如下:不算成功,再度来过方才合情合理。”掌握全国武装力量指挥大权的朱亮
高风亮节说,“毕竟,朱鹮是我女孙,倘若失败也算成功,如何让天下人信服我,信服大龙
朝?”
“不成,已告成功了。断裂之前是完整的,而断裂是歹人蓄意破坏之结果,”中叔衡乐意奉承朱
亮,“若重新来过,便中了歹人奸计,同时也太耗时废物了。”
“要不问问其他大臣算不算成功吧,”中叔衡建言道,“这里不仅仅是我等四位大臣。”
说到这里,主动到棚子外,问其余臣僚方才的浇铸算成功还是不成功。
正在进食的众官员有的用言语,有的用眼神,有的用手势,都说成功了,不用说,要不然方才众
人岂会遭到那么大的惊吓。
“铸像成功与否,看的是先帝模样出现没出现,”索操来到棚子门口,对中叔衡道,“方才各位
宰辅看到了,大家伙看见重现人世间的先帝,无不吓得屁滚尿流了。”
中叔衡点点头,重新进来,对朱亮道:
“大司马大将军一五一十都听见了?”
朱亮点头沉吟。
班马也说:“大司马大将军,陛下多半也这个意思吧,要不然何苦让我等四人作出裁断?”
“皇命不可违,众心不可逆,大人还是别多此一举了吧。”王在礼道,“不然天下人多半要怪大人不惜民力物力,通过叫朱娘娘重新开铸,一并铸成自家的清誉。”
“大人的清誉原本便足够了,何苦床上叠床,梁上架梁。”中叔衡痛心疾首说。
朱亮沉吟已毕,说:“诸位的说法,老夫不便反对。不过,老夫这句话诸位万万当真对待:好吧,老夫听诸位的,朱鹮不再重新浇铸。”
其余三人刚面露喜色,听见他补充说:
“可若是中叔好一次性浇铸成功,且铜像再无断裂,那么左皇后须得由她来做,小女为右皇后。”
“太屈尊了未免!”中叔衡说。
班马以手制止中叔衡说下去,自己呢,热泪盈眶说:
“当今我朝早已不比从前了,随时会有危局出现,亏得大司马大将军坐镇朝中,力挽狂澜。”
朱亮笑了:
“班大人的话要是传出去,我朱家灭门了。”
班马正色,说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至于灭门不灭门,不由别人说了算,恰恰相反,正好由大司马大将军说了算。
中叔衡保证团结一致的宰臣们所说的话,他人是不可能听见。
这么一来,王、班二人保证听从朱亮指挥,还说有些事迟早要办,早办早好。
朱亮老泪纵横,忽然俯伏在地。
其余三人明知故问,纷纷问他这是怎么了,何至于这样。
朱亮呜咽道:“朱某做了什么得罪了诸位,以至于诸位要把朱某全家架上火堆,活活烤死?朱某活到而今,真没做过一点点有益的事儿于诸位?试想一下,朱某给灭了门,那么接下来轮到谁家?”
质问中叔衡:“不是你家?”
班马规劝朱亮:“大司马大将军,就算我等说错了……”
朱亮却不领情:“暂时还轮不到贵家,前头有我朱家挡着,接着由中叔家罩着。可万一中叔家也给灭了,你班家坐上了大将军大司马的位置,情形又会如何?”
班马给说得脸色惨白,死了一般。
朱亮接着看王在礼说:“前头的人死了,你们后头的人就得接上。接上的不仅是官职,还有脑袋,黑黢黢白花花的脑袋,老少的脑袋,男女的脑袋,无穷无尽的脑袋,就像菜市场杀我朱家全族,得一个个来,再后头的,排在九百之后的,最终也得挨刀子!”
其他三人给说得恐慌了,中叔衡抹泪说:“大司马大将军并非危言耸听:在我朝,职位最高的大臣挨个灭族,这样的先例难道还少见!”
“所以,我等都在一条船上,”班马道,“船漏水了,倾覆了,都得淹死,无一幸免!”
“这个先别说了,我等四人心中有数就是了。”王在礼道,“铸像还得持续下去,要紧的是择出
左皇后来。出来了,这个可怕繁琐的仪式就见鬼去了。”
“看中叔家的好好闺女了。”朱亮说。
※※※
中叔好给重新盛装打扮好了,给崔成导引到坛场上。
塔墩望着她愈加虚弱的身影,唯恐她体力不支倒下来,给地面磕着了或给火焰烧到了。想到这
里,便以巡查安全的名义尽可能挨得她近点,也好危机时搭上一把手。
这些时日以来,大龙国上下,从京城到边裔,亿万臣民都听说了——
一是在中叔府,皇帝陛下为了将得了失心疯的韩鲜从风魔中救回来,不惜用灭族中叔家的方式,
逼迫可怜的中叔娘娘承认那天在勘验屋将索操看错为韩鲜了,承认是在梦中看见负责勘验候选美
人的保林中叔曲给韩鲜扼杀了。
二为既然中叔好是被迫澄清韩鲜无罪的,那么韩鲜是真的有罪的,中叔好真的遭到他玷污了。
所以,认真计较起来,已失处子之身的中叔好,绝对不符合今日这个仪式的基本前提,即必须身
为贞女。
大家伙之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声张这个天大的罪过,不为别的,就为了多一事不如少
一事,为了不激怒皇帝,捞到身死族灭的悲惨下场,同时也为了不开罪炙手可热的中叔家族。
还有一部分人是这么看的——
暴君先帝在位那些年,龙朝早该因杀了太多的人灭了太多的门而覆灭了,之所以残喘至今,乃暴君先帝是强有力的天子,除非臣下都不惧怕身死族灭,而且有热血之士穿梭连缀其中,联合起各方力量,推翻暴君先帝和他强力统治的大龙国,要不然暴君先帝和大龙国将始终安然无恙。
有不臣之心的人多了,但一直没人敢真正付诸行动,即便中叔衡和三族给拉到刑场,差点给砍了那么多的人头,也没有在残暴的君王侥幸纠错后真正行动起来,为了自家的长治久安,串联别家势力,一举刺杀暴君了事。
没错,龙在天在位时,从来没有人企图刺杀他搞政变,或者拥立别的龙姓皇帝,或者干脆以自身取而代之。
不过,如今不同以往了,今上是先帝龙在天仅存之子,而他,龙长彰,身为男子,又在最佳岁
数,竟然不要女人要男子。
更奇异的是,龙在天刚驾崩时,姓龙的藩王就不多了,而今过了十二年,到了龙长彰须得大婚的
当下,即便是龙在天的旁枝末节,也没了可以临时拉来,充当大龙国继承人的诸侯王。
十二年过去了,当年暴君先帝龙御上宾时幸存的藩王都死绝了,也就是说,若是龙长彰有个三长
两短,大龙朝宗室里已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了。
如此一来,谁都看得见的前景是——
倘若今上一直这么下去,始终不要女人,实际上是他在主动灭亡大龙国,他的祖先铁血建立,残暴守成的朝代。
这就是所有从龙在天时代活到现在的朝廷命官们正在等待的巨变。
难怪十二年以来,朱亮和中叔衡都在找机会,先消灭对方,再灭绝龙国,取而代之。
难怪中叔好在候选勘验时已给韩鲜奸污,在场的所有官员都知情,却也都缄默。
大家心里都有一笔账——
大龙朝早该覆灭了,龙姓人早该绝嗣了,所以老天让龙在天生下龙长彰,是成心叫他背负先帝的
罪孽,不再生得下龙朝的继承人,自然而然灭国。
若是龙长彰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韩鲜为他的后妃说播的种都是先帝们的子孙,那么悄然中,天
下变了姓,龙朝不再是龙朝,而是虫朝。
是的,若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干年后,龙朝是虫朝而非龙朝了。
有人弄清楚韩鲜的身世了——
其爷爷原本姓韩,却因为养得一些好虫,做得一席好虫宴,给先帝的先帝赐姓为虫,成为众多御
厨之一。
祖父死之前,叮嘱儿子若是有机会,千万姓回韩去,不然到地下见祖宗,是要给祖宗当成虫子狠
狠踩死的。
父亲死后叮嘱虫鲜——
“我说我绝后了,没有儿子,你呢,一直是养在乡下长在村里的。你要习武,以韩鲜这个名字成为卫龙兵的一分子。总之,你要建大功立伟业,洗刷我与你爷爷姓过虫的奇耻大辱,最终荣耀我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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