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村子时,已是入暮时分,炊烟袅袅。柴戍顺着婴儿啼哭声找到了那家农户。果然有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孩在哄。柴戍说明了来意,那妇人看着柴戍一家三口的可怜模样,本来答应给他的女儿喂奶的,但此时妇人的丈夫回家来了。”
说进柴戍领妻子进村讨奶的往事,杜首领紧捏着拳头,面容也愤怒起来。
“妇人的丈夫不同意妻子为不相干的孩子喂奶,任凭柴戍如何许以重酬、李氏如何苦苦哀求,就是不答应,还要赶走他们走。柴戍气不过,在争执的时候,一掌把妇人的丈夫推倒在地。”
“这下可好,妇人的丈夫站起来跑了出去,招了十几号人过来围殴。本来十几个猎户农夫,也不放在柴戍眼里。但此时正在逃亡,李氏又产后虚弱,他不想多生事端,况且自己也有些理亏,于是夫妻二人一味向对方求饶,李氏把包裹拿来,掏出一把金银出来,想以此息事宁人。没成想,这一下钱财露眼,就引来大祸了!”
“原来那竟然是一个土匪村,民风强悍,村民都以打劫过往商旅为生。他们见包裹里还有大量金银财宝,起了狼虎之心,不但要劫财,还要害人。柴戍岂能让他们得逞?仗着高强的武功,他把围殴的人都打趴了,不过由于要护着妻女,他身上也伤痕累累。”
“此时,这村里的土匪头子又带了一伙人来了。其他人还不怎么样,那匪首实在是武艺高强。柴戍拼了命与他打斗了近百回合,不敌他们人多,迫不得已,抱着女儿往外逃走了,只落下李氏在哪里……”
杜蔓青的心也快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了,失声叫道:“那李氏岂不九生一死?柴戍怎能如此混蛋!”
“是呀,柴戍怎能如此混蛋?”杜首领凄然一笑:“可是,在那种情形下,他又能怎样呢?”
“他逃走后,不知爱妻生死,过了两日又偷偷进村查看,没想到,那村子却被一把火烧干烧净。听说是朝廷派兵剿匪,在对持的时候,死伤无数,终于把一众匪民一网打尽。但任凭他如何打听,却再没有李氏的下落。”
“就这样,柴戍从此失去了他心爱的妻子。《天下郡国图》、爱妻与两个女儿、是他平生最最宝贵的,一日之内,丢了三样,怎么不让他痛不欲生!”
杜蔓青已是满脸泪痕,她哽咽着:“那一日,却是何年何月何日?”
杜首领嘴角抽动,缓缓闭上眼睛,那一日发生的事,是那么地不堪回首,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熙宁十年五月初一。”
杜蔓青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用再问,她与叶知秋,就是那两个女婴,她们的亲生父亲,就是柴戍!
而柴戍,想必就是......不行,柴戍是谁,她还是要问清楚的。
杜蔓青拭去泪痕,咬牙问道:“柴戍的事情,大人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我又是哪个女婴?”
杜首领端详着眼前的少女,啊,与二十年前的她何其相似。
清秀可人的脸庞、微翘鼻子、倔强的薄唇,还有那双,明如天上明月的眼睛……
他轻轻抚摸着杜蔓青的秀发,低声叹喟:“蔓青,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女儿呀,你何必紧紧追问呢?”
“女儿”两个字,如一道闪电在杜蔓青心头击过,亲生的父亲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她此刻却没有一丝温暖。
杜蔓青生气地拔开杜首领的手,死死地盯着他:“已有答案?我根本不敢相信,不,我不是你女儿,不是的!”
她转身便跑,杜首领身形一动,拦住了她:“蔓青,你听我说。”
她泣不成声,嘶声叫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现在是不是很痛恨我?”杜首领柔声说道:“女儿呀,我不能不那样做。”
“不能不那样做,这是什么道理?”
“《天下郡国图》丢失了,辽国是去不成了,我一个大男人,身上又有大事要办,只能请奶娘照顾你。我是逃犯,我怕别人对你不利,我又怕你知道我是你亲生之父,就再也对你严厉不起来了,那要如何把你培养成材?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诡辩!”杜蔓青又是难过又是气愤:“那您为何要改姓杜?难道为了逃亡,连祖先的姓也不要了吗?”
“我何曾说过我姓杜?是你想当然而已。”
“你若不姓杜,为何却让我姓杜?”
“蔓青呀,柴姓很少见,如果你姓柴,很容易引起官府跟黑白两道的注意,那我想保护你的心岂不白费了?柴是此木,此木由土生,故为杜。”
他轻轻念道:“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少女一呆:“青树翠蔓,我的名字。”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出自柳宗元《小石潭记》,意思是青翠的树木,翠绿的藤蔓,遮掩缠绕,摇动下垂,参差不齐,随风飘拂。
树木被藤蔓缠绕遮掩,岂非就不知道原来的样子了吗,就象我一样,不知道原来我竟姓柴,柴戍的女儿,柴荣的后代。
杜蔓青望着父亲,他虽未满五十,但却两鬓如霜,可见他这二十年来,虽是挣下偌大产业,实则过得并不好。
不由得鼻子酸楚,暗暗叹息:“大人您可知道,这二十年来,我也被遮掩得好苦。你过得不好,难道我就好了吗?若我早知道你是我的父亲,我或许就不会每每从梦中惊醒,想象着双亲的模样了。”
父女二人相对无言,都在默默想着这二十年来的境况。
尤其是柴戍,想得更多,想得更远。
过了好久,他轻轻问道:“她现在哪里?”
“她?”杜蔓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方才不是问,李韵当年是不是还生了一个女儿?你会这么问,想必是见过你的孪生姐姐了,她叫什么名字?生活过得好么?”
杜蔓青内心波澜起伏,这样的身世,自己尚自接受不了,何况叶知秋?
于是忿然曰:“原来您是指在溪涧边丢失的女婴,为了追一幅图,您居然把那么小的人儿落在溪边,幸好她遇到了好人家,才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不过,我不认为她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想认您!”
柴戍心里猛然一痛,好一会叹气道:“我目前大事未竟,身份仍是个逃犯,暂且不认也罢。”
顿了顿,正色说道:“但我迟早要认回这个女儿的。须知道,她的身上始终流淌着我的血,始终是柴氏子孙!”
杜蔓青冷笑道:“她吃穿不愁,有父母疼,有兄长爱,人家可未必愿意认你呢!”
不知不觉,她今天的说话,语气变得不那么恭敬,甚至有些讥讽。
“杜蔓青!你今天好大的胆子,真以为身份变了,就能肆无忌惮地顶撞于我吗?哼,你当我不敢责罚你?”柴戍察觉到女儿语气的不敬,与平日大相迳庭,不觉勃然大怒。
“属下请大人责罚!”杜蔓青昂着头,大声说道。
“你!”
柴戍正想发作,突又想到,杜蔓青之所以顶撞,无非是一时接受不了身份的转变,这原也怪她不得。
便收敛口气,冷峻说道:“你虽语言顶撞,但总算把图给我盗回来了,功过相抵,今日的责罚就免了。不过我要交待你,你要好好看护着你姐姐,不得令她受到任何伤害。”
“不劳大人吩嘱,她是蔓青的亲姐妹,蔓青自会守护她,即算无父无母,我现在至少还有一个亲人,所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真是岂有此理,她是你姐妹,我是你爹!你竟跟我说这样的话!”
柴戍卷起地图,珍而重之收入怀中:“今日看在《天下郡国图》面上,暂且饶你,我有大事要办,‘暗樵者’你给我看好了,嗯,你可以回去了。”
“且慢,我还有事要问,是她托我问的。”
“她,你姐姐?”柴戍诧道:“她竟然还有话要问我?”面上突然色然而喜:“难道她知道我是……”
“她怎么可能知道?”杜蔓青冷冷说道:“她只是想知道‘闪电霹雳刀’是怎么落到聚宝楼头上的?当初您让我去杀汇通钱庄的老板钱进,我去到时,钱进已经死了,但刀却在落在钱进的尸身旁。”
“‘闪电霹雳刀’是叶海初的成名兵器,哦,她竟然成了叶海初的孩子?”
“没错。”
柴戍沉吟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当年官兵入村剿匪,听说是叶海初带的队。你姐姐当年落在溪边,难道就是他捡了去的?可我是中午时分把婴孩放下的,叶海初是晚上才前来剿匪,他是怎么捡的人呢?”
“也许是村里的人把她捡了,官兵清剿匪徒后自然会发现她。”杜蔓青突又想起一事,颤声说道:“那我娘她,她当年落在土匪村,叶海初会不会把她也救了?”
“不会!”柴戍摇了摇头:“如果叶海初救了你娘,为什么二十年来不通音讯?我也曾多次潜回西京的故居,韵妹如果平安了,怎么也会留下讯息给我的。”
“那她是逃犯之妻,或许被禁祻了呢?”
“我打听过了,当年从土匪村捕获的人中,并没有‘李韵’这个人,我猜,我猜,你娘她,在官兵到来之前,应是不甘受辱,已自寻死了。后来土匪村被一把火烧毁,自然也就再也找不着她了,唉。”
柴戍捏着拳头,咯咯作响:“不过,即使土匪村被灭,我也没有忘记报仇,当年,全村被歼,那匪首仗着武艺高强,却逃了出来,我一直打听不到这人的消息,直至最近,我终于打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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