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轮到我们小组出任务了!任务很简单,只是抓一个人:他在边境的一个小村里,据说是走私枪支弹药的。我的任务就更简单了,找个位置作为观察手,随时报告情况。几个老兵带着我们新兵一起执行,两个师父带着我和山鹰做观察手。出任务前,老兵对我们说:“听指挥,千万不要做傻事!”目标在一个小山村。山村建在山坡上,住宅都是那里特有的吊脚楼,下面养着家禽家畜,上面住人。山坡下是一条蜿蜒流过的小河。那天是附近山村赶集的日子,村里的人大多都赶集去了。我和师父在山村对面的山顶用望远镜和瞄准镜帮助渗透小组预警,报告前进路线的情况。当时肥牛带着山鹰警戒侧面。天气闷热,那边的人都有睡午觉的习惯。直到中午1点多,渗透小组开始出动。任务很顺利,渗透小组轻而易举地就渗透进了村庄,接近了目标,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一条狗。剩下的就是怎么安全地把人带出来。这家伙身上绑着手雷,就像我们所说的“光荣弹”。渗透小组带着微声冲锋枪,轻手轻脚地慢慢接近了目标所在的吊脚楼。我在瞄准镜里看着渗透小组的一举一动,感觉有些喉咙发干。第一次执行任务,我有点儿紧张。
我知道,当渗透小组接近目标后,我的任务就是盯着目标,渗透小组只要有一点儿差错,狙击手就要以最快的速度干掉目标。我在瞄准镜中清楚地看到目标酣睡的样子:他的床头还摆着手雷和手枪。我感到战友的性命或多或少地掌握在我手里。师父看出我的紧张,跟我说了一句:“别紧张!深呼吸!跟我换个位置。”于是,我从主射手变成了副射手。师父报告目标的状态:“目标熟睡,2楼2号房间,床位置3到9点,距离门口两米半,武器在目标的2点位置,门锁插上。”渗透小组轻轻地回答:“明白,蝙蝠1号,继续警戒,报告情况。”听着师父平静的声音,我也平静下来,用望远镜帮助师父观察他的死角。渗透小组慢慢地摸上了2楼,到了目标房间外边,师父报告说:“蝙蝠1号,目标翻身,背对武器,可以行动!”任务完成得很完美,没有惊动任何人。渗透小组一脚踹开房门,胡狼1号和猎狗1号先冲了进去,猎狗1号先一把将他的武器扫到了地上。目标惊醒了,刚坐起来,胡狼1号就给了他一枪托,将他砸倒在床上,用枪指着他。两个队员上去把那家伙按在床上。
他拼命地挣扎,胡狼1号又给了他一枪托将他砸晕,他根本来不及“光荣”就被我们逮住了。师父在对讲机里简单报告:“撤退路线安全。”渗透小组将目标带了出来,之后移交给上级。第一次任务给我的感觉是:有点儿紧张,但是好像又不过瘾,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有点儿失落,本来主射手是我,我却因为紧张失去了这个位置,这使我觉得我的第一次任务并没有成功。师父看出我的情绪,安慰我说:“不要紧,第一次都这样,最主要把心态放平,行动中调整好呼吸和心跳,其实没什么的。”我问师父我的第一次任务能打多少分,师父笑了笑:“分数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担负起你自己的责任,帮我和战友观察死角。”不过渗透小组可不是这么看的,他们嚷嚷着:“奶奶的!爬得一身鸡粪!这家伙力气真他娘的大,差点儿没把我们光荣了!”随后,我又出过几次任务,都是些小任务。执行这些任务我没有开过一枪,似乎就像个看客一样看着战友渗透、抓人、带走。不过,在这些任务中,我渐渐地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学着师父的样,平静地为战友报告情况。剩下的时间就是训练。
有段时间我们到边防军区跟着边防的战友巡逻,了解情况。日子很无聊,但很充实。来到连队的三个多月后,我们小组磨合得不错了,正式编入了战斗值勤序列,开始担负战斗值勤和在驻地附近巡逻的任务。我和山鹰没事就跑去找两个师父,请教问题,战友们说我越来越像老柯了。师父不爱说话,几乎没有见过他主动和人搭话,和人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人感觉冷冰冰的。肥牛长得有点儿胖,眼睛小小的,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比老柯好说话,偶尔也跟其他战友开玩笑,但是跟他们在一起总感到不能放开,他们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兵们说狙击手都是这个德行,跟人保持距离,隐藏自己,是职业毛病。师父的眼神有些散淡,有些迷离,似乎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遇到什么事情也不紧张。我知道他心里藏着东西,但是不知道藏着什么。只是在他收到家乡的来信,看着信封上娟秀的小字的时候,才会看到他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我问过肥牛——肥牛是师父最好的战友,肥牛也不正面回答我,就说想知道让我问师父自己。
一天晚上,我和山鹰有事情找师父,战友说老柯今天收到了一封信,吃过晚饭跟肥牛到驻地附近的山坡上了,我和山鹰到山坡上找他们。两个师父像平常一样,在山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到我们走过去,让我们坐下就不搭理我们了。我们听着他们聊天,隐隐约约知道和今天收到的信有关。老柯在说他的家乡,肥牛一反以前喜欢贬低老柯家乡的习惯,附和着老柯的话,过了一会儿,肥牛对我们说:“走吧,让师父静一下。”下了山坡,我问肥牛:“二师父,师父今天怎么了?”肥牛说:“家乡来信了,一个姑娘出嫁了,你师父心情不太好。”山鹰傻乎乎地问:“什么姑娘啊,能让师父心情不好?”肥牛说他:“你那么笨怎么也能混到我们的队伍来!是个青梅竹马的姑娘。”我们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我说:“二师父,我想上去看看师父。”肥牛说:“去吧,不要乱问。”我回头找师父。师父知道我来了也没回头。我远远地站着,小声地叫了一声:“师父。”他没理我,我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刚要走开的时候,师父说:“过来坐着吧。”我坐在师父身边,和他一起分辨天空的星座。
已经进入冬季了,猎户座高举着“棒子”占领了天空的正中央。我和师父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星座。忽然,师父问我:“叶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我说:“师父,我当兵那么久,连母的都没多见几个。”师父很难得地笑了一下:“是啊,当兵三年,母猪都赛貂蝉。你以前读书的时候呢?小时候有没有?”我扭扭捏捏地说:“师父,你怎么问这么私人的问题?”师父看看我:“我问你话呢。”我只好招认了:“我读书的时候喜欢一个,是我们年级最漂亮的,可惜人家考进重点大学,而我来当兵,就没联系过了。”师父问我:“她长什么样?”我在脑海里回忆着她的样子:“嗯,她一米六五,头发黑黑的、长长的拖到腰;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眨眼的时候忽闪忽闪的,很漂亮;鼻子高高的,有点儿像维吾尔人那样的鼻子;瓜子脸,身材很好。我最喜欢的是她修长的腿;美中不足就是嘴巴大了那么一点点。她性格很好,那时候好多同学给她写情书。我胆小,不敢写。”师父笑了:“小家伙!不过按照你这么形容,是个漂亮姑娘,现在嫁人了吗?”我说:“师父,哪有那么快啊,她现在还在读大学。
再说了,城里一般没那么快结婚的。”师父若有所思地说:“是啊,城市不是我们乡下,没那么快结婚的。”然后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师父说:“叶子,师父也有个姑娘。”我说:“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是什么姑娘,漂亮不?”“她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比我小三岁。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她去河里摸鱼,带她到山上去摘野果。”师父沉浸在回忆中,“后来,我来当兵了,我说等我退伍了就回去娶她。我还有半年就退了,可惜,她嫁了。”我听了愤愤不平:“师父,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的,是我的话,我咒她生个儿子没屁眼儿!”师父转过头看着我,虽然眼睛里还是那么平静,但是我却感到了隐隐的杀气。师父肯定不满意我这么评价他的心上人。我马上改口:“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师父你那么优秀,肯定会有好多更好的女人等着你的。”师父说:“叶子,你不明白,乡下女人很早就嫁了。她已经等了我好几年了,我没有理由再让她等。早知道,我就不来当这个兵了,空空又耗费了人家几年青春。”我说:“师父,那时候你怎么会想到来做特侦?”师父说:“和你一样,觉得威风。”我说:“师父,你现在很威风啊,连里都说你好酷!”他苦笑着:“酷有什么用!我还是喜欢平淡的生活。我原来都想好了,退伍了,领几万块钱——几万块在我们那里可是个大数目,回到家乡,风风光光地娶了她,然后过普通的日子。唉,可惜!”我说:“师父,你难道不想做个令人景仰的英雄吗?”他笑了一下:“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叶子,你还嫩,想法也多,英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以后你就明白了。”我一时找不到话题,跟着师父又远眺星星。过了一会儿,师父说:“叶子,我教你唱首歌好吗?”说完就轻轻地哼起来:“当你的秀发拂过我的钢枪,别怪我保持着冷峻的脸庞;其实我有铁骨也有柔肠,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暂时冷藏……”我和师父轻轻哼着歌,看着猎户座。星座已经移动了位置,但依然举着“棒子”追逐着它永远追不上的目标。很晚了,我轻轻地对师父说:“师父,回去吧。”师父依然盯着天空:“你先回去吧,我再看一会儿。”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师父还在轻轻地哼着歌:“当你的纤手离开我的肩膀,我也会低下头,泪流两行。
也许我们走的路,不是一个方向,我衷心祝福你啊心爱的姑娘……”师父整个晚上都在山坡上数星星。第二天我们出早操的时候才看到他走下山坡,继续参加大家的训练,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半年后,师父退役了。临走的时候,师父把床抚了一遍又一遍。我帮师父收拾东西,对师父说:“师父,走吧,车在等了。”师父走出营房,最后回头看了看他的营房。连里的战友都来送他们。师父上车前,我鼻子酸酸的,对师父说:“师父,我能拥抱你一下吗?”师父平静地看着我:“叶子,狙击手要和他人保持距离。来,握个手吧。”我第一次握着师父的手。师父看着我说:“叶子,你是我带的最好的徒弟,今后,师父不能看着你了,自己保重!”我点点头:“师父,保重,给我写信,有机会回来看看我们。”师父上了车,在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递到我手上:“叶子,师父很想把这颗子弹带走,可是想想,或许你更需要它,就算师父送给你的礼物吧。师父走了,保重!”车慢慢开了,师父又回过头对我说:“叶子,你知道我为什么经常看着远方吗?那是为了练习测距。
叶子,保重!”师父给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叶子,做好自己的事情,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我看着这颗子弹——师父用来做砝码的子弹,师父已经把它擦得金黄金黄的,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我把它放在军械库里,跟我做砝码的子弹放在一起。第二天,子弹褪去了金黄的颜色,跟其他子弹一样,就剩下暗淡的灰绿。我想,也许是师父的精魂附着在这颗子弹上了。主人走了,子弹顿时也失去了它的精魂。后来,师父给我来过几封信,说他已经不在家乡了,民政局在县城里给他安排了一份当保安的工作,现在日子平淡,但他很满足。师父还说他和一个姑娘好上了,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信中夹着那个姑娘的照片。照片中,师父似乎显得苍老了,但是眼睛还是那么平静、深邃。那个姑娘幸福地偎依在师父的胸前。虽然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我相信,她会是师父的好妻子。再后来,我们连的番号换掉了。每年定期或不定期地,我们的番号都改变。我再也没有收到过师父的来信,也不知道师父的状况。我给师父去过信,没收到过回音。我和师父失去了联系。当我看到猎户座的时候,我就想起师父教给我的歌。在我站岗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轻轻哼着它,想我远方的师父,想我远方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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