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你的总结和提升让我觉得你差不多具备了卫生部长和国务院分管副总理的水平,你说出了一些我写作时没有想透的问题的关键,我现在正在修改这部小说,我希望自己能够把你的提升融会贯通。
汪:我们当然不会在医学层面上讨论这部作品,但我对小说这方面的知性因素非常有兴趣,虽然这些内容都是以文学化的方式来呈现的。
范:这也是我写这部小说时的一个难题,知性的内容要融化在生活或者故事中,不能让人觉得一个作家在写医学知识的书,那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汪: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蛮重要的。我是非常看重长篇小说的知性的,所谓知性就是小说的认识性的方面,它是作品中比较显在的,具有客观的、历史的、物质的与知识的品质。长篇不同于中短篇,特别不同于短篇。短篇可以只是一些细节、意念、情绪、意象或氛围,但长篇不行,它必须有硬度,必须结实,必须再现我们的生活,必须有知识。黑格尔对长篇小说就有这些要求,这些要求很具体,概括地说,某一个时代人们是如何生活的,我们要能在长篇小说中知道。我们现在对这一点特别地不以为然,于是,知识可以放弃,生活经验可以漠视,人生阅历也不再重要,长篇小说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虚,越来越幻,实实在在的东西越来越少。
范:字数越来越少,过去说一个中篇能拉出一个长篇来,现在大概一个短篇也能拉出一个长篇来。书倒没有越来越薄,因为纸张越来越好,书就越来越厚还越来越轻,十万字的长篇,拿在手里也蛮好看,送人也送得出手了。有时候跟出版社联系出书,人家第一句话就问,多少字,他不是希望你字数多,而是怕你字数多。我曾经在笔记本上记下对自己这部小说的要求:要有许多干货,要有好玩的生活细节,要挤掉水分。当然,这只是自我的要求,有没有做到要听专家和读者说。
汪:为什么现在长篇写作看上去那么容易?为什么长篇写作的年龄越来越小?与这种观念上的转变或误区的存在都有很大的关系,不需要学习,也不需要积累,天马行空,拿起来就写。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是靠不住的。不扯远了,回到你的作品上去。《赤脚医生万泉和》的知性就镶嵌在人物和故事的叙述中。比如稍稍做一些剥离与连缀,一条脉络是很清晰的。在没有赤脚医生之前,农民有病找谁?找乡村医生,在作品中就是万人寿,这种医生并不存在于现代医学与医疗体系当中,他们通过家学传承或师徒授受的方式一代代延续下来。他们以本土哲学为基础,依赖本土出产的自然资源为药源进行诊疗。这一传统以前少有人质疑,但自从西医进来以后就不同了,双方的矛盾自两者相遇后就没有断过,去年学术界还就中医的存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最近著名的学术打假人方舟子又对张仲景的医学理论提出了质疑。这种不同文化与科学间的较量在作品中有很形象的体现,那就是万人寿与涂医生,涂医生是现代医学教育培养出来的新型医生,学的是西医,擅长伤科。他最看不起以祖传中医起家的乡间中医,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那是伪科学。
范:涂医生和万人寿都是好医生,他们都在最基层为农民排忧解难,过着和农民差不多的艰苦的日子,心里甚至比农民要苦得多。但是他们又互相瞧不上,正如你所说,这不是他们个人的问题,这是历史的问题,是时代的问题。
汪: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的乡村医疗就是靠这些乡村医生或者说是郎中来维系的,当然不可能有很高的医疗质量。
范:那是另一部,可惜我写不出来。
汪:我想到了医学下乡,与文化下乡、科学下乡等一样,是近现代中国乡村建设者的主要工作之一。新中国成立以后,农村的医疗也是当政者感到头疼的问题,农村合作医疗开始于什么时候?赤脚医生最早在什么时候,是哪里的经验推广的?这一制度曾经受到怀疑,但问题恐怕还得历史地看,对于一个文明程度不高,物质生活水平很低,生命与健康期望同样不高的时代来说,这不失为一种补偿性的制度,从作品中可以看出,农民的小毛小病到合作医疗站,毛病大了就往公社或县城跑,虽然起不了多大作用,但不管那个人做大队或村子的领导,有无赤脚医生却相当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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