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还是想再追问一下,这些经验与情结肯定是因为当下生活的激活才为你重新体验的吧?
范:很难讲清楚是当下的什么东西激活了过去的体验,或者是许多东西,或者是某一件东西,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是当下的医疗或医疗改革之类,我不否认,但我想这不是唯一的。
汪:说老实话,我在听到你在写这个东西时以为你不会真的去写赤脚医生的,它不过是一种视角。
范:如果是那样,也许也是一部好小说。
汪:真的没想到你真的就写了赤脚医生。当然,这部小说的语义远远要大于这个题材的。——我刚才说到了当下,说到了当下生活对过去经验的激活,因为我从小说的故事时间中看到了这种关系,它从文化大革命一直写到了改革开放。写赤脚医生为什么要写到今天?作为为中国特定时代的产物,它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中国农村的医疗问题依然存在,甚至,比那个时代更尖锐、更突出。小说实际上是通过赤脚医生写中国农村的医疗的,而这一方面又与中国的历史与现实状况密切相关的,我觉得这就是《赤脚医生万泉和》的三层语义结构。
范:在最早的作品构思里,可能是没有“今天”的,但写着想着,就觉得不能没有“今天”,开始只是想写赤脚医生,但写着写着就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在写赤脚医生,也不仅仅是在写农村的医疗状况。想起一句话,谁说的忘记了:我们,全人类,你们,永存的势力。几十年来,社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体制、制度变来变去,苦的却还是农民。幸好有个万泉和,他那么笨,但是他心底里很爱农民,他不会看病,但农民生了病,他就得替他们看病,他不能逃脱,他逃脱不了自己内心的慈悲,他是有大慈悲的人。所以写到后来就觉得该问一问,社会变了又变,但到底是为谁变的,是为了谁的利益——这几句话可能太“政治”了一点,作品中没有写这样的“政治”,只是写了万泉和这个人和其他的一些农民。可爱的农民。可以说,这里边的人,我个个喜欢他们。和万泉和一样,我嘴上有时候也批评他们,但是我心里特别喜欢他们。他们的笨拙的狡猾,他们的善良的自私,他们的聪明的无知,不知为什么会让我如此着迷——扯远了。你说到现代中国农村医疗的问题甚至比那个时代更尖锐突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别说是一个万泉和,即使有千千万万个万泉和也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万泉和最后出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倾家荡产,他是悲剧,他的悲剧是怎么造成的,大家都清楚。裘幸福的三结合出路无论是不是一条出路,但至少他在寻找出路,这是我们可以看到的希望。
汪:我想你在创作这部作品之前一定做了不少文案以及其他形式的准备工作吧。
范:是的。我本来对医学这方面的了解很少,几乎是个医盲,我做了大量的资料准备工作,有书籍的内容,有报纸的消息等等,但最重要的我想还是我少年时代的积累,不是医学知识方面的积累,是农村生活的积累。那几个年头不算长,而且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它始终在我心里,很清晰,一点也没有淡去,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浓,越来浓重。关于农村的医疗方面的事情,我的知识还来源于我家的保姆老太太,她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思路清晰,反应灵敏,她的家和我们下放的地方属同一个县,地域环境基本上是一样的,农村风俗也是一样的。她到我家二十多年了,几乎每天我都可以主动或被动地从她那里得到有关农村的从前的故事和现在的信息,这都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是生动形象的素材,当然也包括农村人生病看病之类的事情。这是我的一个丰富的矿藏。
汪:医学是个很有说头的话题。一个时代、一个地区,一个民族或国家如何对待生命与疾病,如何医治疾病,如何建立自己的药物体系、诊断体系、治疗体系、防疫体系,以及相关的医学哲学、医学社会学、医学心理学都是非常有趣的,这一切都与其他社会因素,包括社会的文明程度、经济水平、科学水平、自然背景、文化习俗与宗教信仰联系在一起的,正因为如此,医学在许多时候被一些人作为社会进步和尺度,同时也作为社会改造的前沿领域来对待。中国当前的医疗问题已成为全社会共同的焦点,特别是农村的医疗问题似乎已成痼疾,让人无可奈何,它在何种程度上制约着中国的现代化,它又在何种程度上影响着公众对政府的信任,以及它对社会文明的潜在作用都难以预料。正因为医学在人类生活中的这种重要地位,所以疾病、连同医学从古到今文学艺术创作与人文科学研究的对象,几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话语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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