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篇·结局（上）

我站起来了！

我原本以为，能够治疗我瘫痪的，只有覆健和按摩。但现在看来，比起覆健和按摩，愤怒显然是一种更加有效的治疗手段。我看着监控视频里的阿江，竟然被如此欺负，只觉得急火攻心。

一股暖流在体内四处流窜，窜过四肢百骸，窜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阿锦，恭喜你！”

待我回过神来，大厅里的众人已经纷纷站起，满脸喜悦地为我鼓掌了。

林睿率先走过来，热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感动地说：“阿锦，你居然就这样站起来了。这可是医学的奇迹啊！”

苏玉祁也感动道：“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吧！想我曾经阅读过许多纯爱话本，在这些话本中，只要情侣中的一方，陷入了危机，另一方往往不是黑化，就是开挂。没想到这样的一条规律，在阿锦你的身上，竟然也得到了应验。”

就连满满也在一旁，傻笑着不断拍手，“阿爸，好厉害！”

我被这热切的氛围感染，只觉得气血上涌，心潮澎湃。我大手一挥，当场对将军府的场内工作人员说：“我阿锦又回来了！服务员，麻烦把我的当当牵过来！我现在就要去找阿江。”

将军府的工作人员正准备去牵牛，林睿却拦住了他，“请稍等一下！”

林睿对我说：“阿锦，你已经三年没有骑当当了。你确定自己还能爬上他的牛背？”

我心里一惊。

是啊，我还能爬上当当的牛背么？

根据林睿之前所言，当年那场大战结束，他便一直预谋救我，我的大青牛当当，也被他收养在了府邸里。自从被苏玉祁覆活以后，我因为活动实在不便，便只去摸过当当几次，隔着栅栏简单打了一下招呼，并没有进行更加亲密的接触，更加不可能从事试驾这种危险活动。

能不能爬上当当的牛背，我还真的并不确定。

可是没有大青牛的巫祝是不完整的。

我思索片刻，下定决心道：“我现在就去牛棚，尝试一下骑乘当当。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去府外，叫一辆出租马车，乘坐出租马车前往青楼。”

林睿道：“这个办法不错。”

我停掉监控，一把推开不再需要的轮椅，快步走向当当的牛棚。满满撒开丫子奔跑着，跟在我的身后，边跑边喊道：“阿爸，等等我！我也要去找阿爸！”

我於是回过头去，干脆抄起了满满，抱着她一道往将军府的牛棚走。

远远地，我便瞧见了那座宽敞的牛棚。牛棚是林睿特地为当当建造的，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当当の牛棚”五个大字。那五个大字，写得十分飘逸美观，据说是一位来将军府旅游的东瀛艺术家，应林睿之邀留下的。

看着这座精美的牛棚，我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丝感动。

平心而论，林睿他确实是个好人。他不但覆活了我，这些年来，也没有亏待当当。当当的牛棚十分豪华，如果仔细观察它的食槽，就能够发现，当当它所日常食用的，也是上等牛饲料，外加精致食用盐。

不仅如此，林睿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头年轻貌美的小母牛，与当当作伴。小母牛眼睛大睫毛长，就连我看了都感到心驰神往。

此时大青牛当当便和小母牛一道卧在牛棚里。只见当当半眯着牛眼，时而吃一口上等牛饲料，时而舔一口美丽的小母牛，看起来从容又平和。

我走入牛棚，半跪下去，握住当当的牛蹄，开门见山道：“当当，如今阿江有难，你可愿与我一同救他？”

当当平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是一头成年老牛的沧桑。

比起人类，牛的寿命还是短暂了许多。在营养丰富，身体健康的情况下，牛的寿命也不过二三十年。三年对於当当而言，相当於人类的十多年。当初风华正茂的大青牛，如今成为了中年老牛，壮志不再。我甚至可以从它的眼神里，看出对生活的疲惫。

果然，我们没有对视很久，当当便率先移开牛眼，不再看我，而是舔起了身边的小母牛。

我叹了口气，抓起一把盐撒在饲料上，“罢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吃草了。”

做完这些我便向牛棚之外走去。满满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她见我有些失落，连忙安慰我道：“阿爸不难过，我们去乘大马车！”

我说：“你说的对。比起骑牛，乘坐出租马车确实更加舒适。”

我抱着满满，快步走向将军府外。没想到没走几步，身后居然传来牛叫。我回过头去，便看见当当“哞”了一声，摇了摇尾巴，从软草堆里缓缓站了起来，与小母牛翻越栏杆，跳出牛棚，缓慢地走到了我和满满的面前。

它舔了舔我的手，示意我上牛。

一瞬间，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的当当，它依旧是当初那个和我一同踏遍南黎，为非作歹的当当。奢华的生活并没有使它腐朽，美貌的小母牛，也没有能够阻止它前进的脚步。它依然记得在大山中奔跑的感觉，依然愿意与我一起，营救阿江。

吃草三年，热血未凉。

我骑上当当的牛背，感觉像是解开了封印，又找回了当初的自信。

我，依然是我。

在当当的背上陶醉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满满大约是继承了我的基因，也不甘示弱，竟是爬上了身后那头小母牛的背脊。小母牛性格温和友善，欣然地让满满乘坐了。於是我们就这样每人一牛，飞驰着离开了将军府。

在将军府门前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便遇到了征途上的第一个困难。我不得不紧急刹牛，用脚在地上摩擦出一道白烟。

因为我不认得去青楼的路。

不过，这也难不倒我。

“这位大娘！”我随便找了一个模样朴实的女性路人，开口询问，“请问往青楼的路怎么走？”

大娘对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年轻人好精力！这大白天的，就要往青楼去。不过，青楼离这将军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路况也比较覆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我心里焦急，口不择言道：“大娘，你若不给个方案，我便拉你上牛带路了！”

大娘闻言先是吓了一跳，继而脸上又露出窃喜，“这也未尝不可啊！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左右是在路上闲逛，倒不如与你一起，收获快乐。”

她说着便自来熟地靠了过来，“你这牛怎么上？我是坐前排，还是坐后排？”

看着大娘猥琐的笑容，我心里顿觉不妥。在场的不仅是我，就连我胯下的大青牛当当，也不赞同地摇了摇牛头，接连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是在抗拒大娘的触摸。

我连忙扯个理由拒绝，“大娘不可！我忽然想起来，我这牛限乘一人，实乘一人。不能再上，再上超载。”

大娘道：“没事，我很轻！”

满满是个细心的姑娘，忽然指着街角停靠的一辆马车，大喊道：“阿爸，那里有出租马车！”

我灵机一动，道：“对，我们可以打一辆出租马车，在前头带路。大娘，就不麻烦您了！”

我和满满立刻去拦路边的出租马车。大娘被我们抛在身后，嘴里嘟哝着道：“免费的不要，非要花这冤枉钱！都有孩子的人了，居然还去青楼。这一届的年轻人，完全不行！”

虽然知道大娘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但我急着去找阿江，没时间与她解释。而且再恶毒的骂名，我也曾经背负过，如今千帆过尽，我哪里会在意这么一点小小的误解。

纵牛来到出租马车的面前，我远远地便高声问道：“师傅，青楼走不走？”

周围的路人惊讶地望过来，马儿嘶鸣一声，马车里却无人应答。

当当飞快地跑到马车旁边，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架马车只是停靠在此，司机并不在车上。透过车厢的窗户，我们可以看到里面存放着司机打开的包袱，里面还有半袋瓜子。显然，司机还没有下班，大概是中途停运，跑去哪里吃饭休息了。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试图找出可疑车主，但是一无所获。

去青楼的路，如此波折。

马车司机不在，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向路人请教了一个大概的方向，预备自己摸索着向青楼前进。不料我还没有示意当当加油，旁边一个驴车拉货的小贩鬼鬼祟祟地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我道：“你好，三十个铜板一里，走不走？”

我当机立断：“走。”

驴车司机真是一把好手，当场便卸掉了拉货车厢，仅留一驴在前，扬鞭策驴狂奔起来。他带着我们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穿过小巷，甚至路过名胜古迹的时候，还为我们进行了一番精彩绝伦的讲解。

我一边鼓掌一边说：“师傅你别讲了。你是不是在绕路？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驴车司机一惊，顾左右而言他道：“乘客朋友，你的手不要离开牛头。双手离开牛头鼓掌，这是危险驾驶的行为啊！”

我一惊，赶忙抓住当当的牛角。

驴车司机带着我们穿过一条窄巷，在青楼的后门停了下来。

到了地方，我一眼就看到了林睿和苏玉祁。

林睿骑着大马，带领着一众士兵，将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在青楼后门处设立了一个关卡，正在对往来人员进行排查。我一时颇为震惊，没有想到林睿竟然也来了，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比我先到。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和他一同过来呢？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驴车司机并不知道我与林睿认识，他大言不惭地向我伸手，道：“乘客你好，这一路六里，一共是一百八十八个铜板。”

我眉头一皱，“三十个铜板一里，六里是一百八十个铜板。那八个铜板是哪里来的？”

驴车司机道：“是饲料附加费。”

我点点头，但还是没有给钱，而是指着林睿，对那驴车司机说：“他比我后从将军府出来，为何竟然比我先到？师傅，你肯定是绕路了吧。”

驴车司机狡辩道：“你说那位么？那可是本地霸主林将军。林将军那马，是高级汗血宝马。我们这是初级驴丶初级牛和初级小牛。而且一拖二，算是个车队，还有减速加成。”

“再说了，这里还有小朋友在，出於安全驾驶的原则，我也不敢开快啊。”

我想了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再确认自己没有被骗之后，我便打算交钱，满满却忽然撅起嘴，大声道：“司机叔叔，我认得路哦。将军府离这里很近得，你就是绕路啦！”

司机一惊，道：“小朋友可不要撒谎啊！你既然认得路，为什么要让你阿爸花这冤枉钱？”

我也一惊，道：“满满，你既然认得路，为什么不阻止阿爸花这冤枉钱？”

或许是我的语气过於严肃，满满和小母牛竟吓得后退一步。小母牛牛蹄颤抖，满满的声音也在颤抖。她委屈道：“阿爸，你别怪我！我原本就是想乘坐出租马车……”

“好吧。”

我没有想到满满小小年纪，竟如此邪恶，为了能够乘坐出租马车，就隐瞒自己认路的事实。但满满毕竟是我的孩子，是我自己造的孽。所以我也只能忍气吞声道：“阿爸不怪你。那么下次你可以直接和阿爸说，你不想骑牛，而是想要乘坐出租马车。”

满满摇了摇头，又道：“可我觉得骑牛也挺好玩的！我又想骑牛，又想乘马车！”

可惜，人不能同时骑牛和乘坐出租马车。

想到这里，我一时竟然觉得满满有些可怜。她纯真的愿望受限於物理规律，永远也不可能实现。於是我也不再为她的隐瞒感到不悦，反而摸了摸她的脑袋，关怀又悲哀地说：“我们满满真可爱。”

转过身来，我看着因为被戳破绕路骗局，而在原地窘迫得无地自容的驴车司机，掏出了一枚铜板，施舍给他，“这是辛苦费，请你收下吧。”

驴车司机面容扭曲。

他红着脖子，就要上来打我。

论打架我自然是不会输的，毕竟在驴车司机举起拳头的那一瞬间，我的蛊虫已经爬到了他的身上。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他停下动作。但是由於满满在场，我一时竟然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当使用巫术。

众所周知，给少年儿童观看暴力血腥画面，是非常不合适的。

此外，满满她毕竟还小，没有到系统学习巫术的年龄。如果我现在就展示了自己的技能，让她误以为人类可以对另一个人类，随时按下暂停键，那么她很有可能会去从事一些危险的活动。也很有可能因为追求暂停的力量，就盲目学习巫术，最终成为一个邪恶的大巫师。

我感到进退两难。

在这犹豫之际，那边的林睿已经看到了我，主动策马走过来与我招呼道：“阿锦，你怎么才来！是不是中途迷路了？早知道应该让你和我们的马队一起来的……”

我困惑地问林睿，“你怎么也来了？”

林睿道：“你走之前，不是把蛊虫监控停了么。我们坐在那里，感到十分无聊，所以便决定来到现场指挥。”

说着他看到了一旁的驴车司机，良好的态度一秒转为恶劣，“你是干什么的？！我们将军府正在此地执行公务，闲杂人等不要靠近！”

驴车司机瑟缩一下，立刻收回了想要打我的手。

满满敬仰地望着林睿，赞叹道：“林叔叔，你真的好厉害！要不是你，我阿爸就被暴打一顿了呢！”

林睿哈哈大笑。

看着满满羡慕的眼神，我一时又心生悔恨，痛恨刚才没有大杀四方，建立起满满对我的崇拜之情。我可以想象，现在我在她的眼里，大概就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来暴打的弱鸡形象了。

“满满……”我想解释，又不知道如何下嘴。

“林将军！”驴车司机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路。只见他惊慌地望着林睿，又看了看我，难以置信道：“你和林将军，你们居然认识？那我用拉货驴车非法接客的事情，岂不就完全败露了……？”

“什么接客？”林睿没听清楚，狐疑地打量了驴车司机一番，“你说你是在这里接客的？难道你是这青楼的工作人员？你这身装扮倒是非常特殊，不知又是什么新潮的普雷……居然还有驴子。你这驴是真的，还是道具？”

拉车的驴听到林睿的质疑，很给面子地滑了坨翔，表示自己是一头真驴。

大概林睿也不能理解，我明明有牛，也有认路的满满，为什么居然还会叫一辆驴车。所以他竟然完全没有把驴车司机和我联系起来，反倒理所当然，误以为驴车司机，乃是一位在这里接客的野鸡。

驴车司机见林睿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追究他非法接客，取消他的驴车拉货资格，当然也不会自爆。他的脸上露出假笑，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下班了，我走了，林将军再见！”

这误会我喜闻乐见。

我连忙将手里的一个铜板交给他，“司机，这是给你的报酬。”

驴车司机拿着一个铜板，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么便宜？！”林睿满脸惊讶，很快又反应过来，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虽然当初你在我将军府里，找人按摩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你不是好人……但是，阿锦，你这也太……孩子还在呢！”

满满歪过头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们，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於是我也保持了沈默。

林睿见我不愿多谈，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并肩来到青楼外的排查据点前。我向等在那里的苏玉祁点了点头。苏玉祁指着出口处的长队，对我说：“我们来这里有一会儿了。刚才听见里面说到高潮，什么非法放贷的，林睿立刻就派将军府的业务骨干，率领一队人马冲进去解救阿江了。”

我点点头，忽然感到有些困惑。

我说：“说起来，你们中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非法活动？自从我覆活以后，我的身边好像充满了不合法的事情。”

林睿骄傲地解释道：“这说明我们远宁城的法制建设很成功。你想啊，阿锦，只有严格规定了哪里是法内之地，才会处处充满法外之地，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感到若有所思。

林睿继续道：“总之我派遣我的业务骨干进去之后，里面就发生了骚乱，很快开始有人趁乱逃跑。我怕他们带走你的书籍，於是特地提前在这里设置了关卡。只有通过了搜身，才能够放行。”

我感叹道：“还是你林睿思虑周全。”

於是我和林睿站在排查的关卡，等阿江从青楼里面出来。不少人在我们的面前，主动丢掉手里残破的书本，嘴里还骂骂咧咧，“什么致富笔记，写得狗屁不通！”

苏玉祁捡起手抄笔记，悲哀地叹了口气，道：“书是好书，不过还是超越了普罗大众的欣赏水平。阿锦，很抱歉，我想收回我之前的那些话……是我对大众的知识水平，产生了误解。现在看来，即便你的这本书，被广泛传播，恐怕也并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我也从地上捡起一本残破的笔记，叹息道：“难为秋娘熬夜为我修改语病了。”

林睿也叹息道：“秋娘她，其实是个好人。”

气氛一时有些悲伤。

“等一下！”在排查的队伍中，我忽然看到了一个颇为眼熟的可疑人物。

鬼鬼祟祟的，是那曾经在南黎出现过的猫贩！

猫贩看见我，显然也是一惊。但他正处在出口排查的队伍之中，已经排到了比较靠前的位置。如果贸然离开队伍，到时候还要重新排队，很不值得。所以他只是与我对视一眼，便低下头去，假装与我并不认识。

我上前一下便将他抓了出来。

我说：“在里面非法放贷的，就是他！”

猫贩看了我一会儿，惊呼道：“原来你就是阿锦！饶命啊，看在我曾经入股过你们的份上，能不能不要追究我的责任？”

明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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