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1)
人一生有许多次会遇到一些奇怪的景象,并非是人或事十分奇怪,而是总感觉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十分熟悉,好像曾经经历过一遭似的。
梦中的那个女人……长发蛾眉,面若冰霜,比之天山上最纯净的雪莲也不为过,只一言不发地静静站在那里,便会令人心向往之,情不自禁地臣服於她的脚下。那双素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美目中蓄满了浅浅的水光,仿佛最后一层屏障彻底粉碎了。
她是谁?
为何要哭?
她的面前……是含着笑自刎的俊秀男子,只是那张脸姜瑾却看不真切,唯有左胸的位置疼得过分。
她亦如此么?
不然为何要紧紧捂着心脏丶却仍然面无表情呢?
有一种人,是不能难过的。
不仅不能难过,也不能快乐丶愤怒丶无助,只能平静丶淡定,好似天下间所有事皆尽在掌握之中。
不知为何,姜瑾似乎也受到了那股悲伤情绪的影响,无声地流下一滴泪。
“小丫头,”有人在她头顶笑道:“方才快死了都没哭,如今治好了伤,又难过些什么?”
陌生的声音!
姜瑾猛地睁开双眼,自己狼狈不堪的神情正落入那双含笑的眸子,她吓得抱了被子便往后缩,一直退到再也无处可躲的地步,才强装镇定道:“为何要救我?”
那男人的脸漂亮得简直过了头,发如乌蝉,五官立体刚毅,鼻梁高挺,凹陷的深邃眼窝几乎能将人的灵魂都吸入那寒潭星目中,两片唇极薄,似乎在彰显着此人的无情。
“奇怪,你不先问孤是谁,反倒在意这些奇怪的问题?”他笑眯眯地拖了腮,凝视着姜瑾的面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姜瑾见他虽在笑着,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们说你是查察国的四殿下,君瑜,我听到了。”姜瑾一板一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更何况我对你不感兴趣,你认为的那些奇怪问题却和我是否能活下来有直接关系,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要权衡利弊。”
君瑜失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他一把攥住姜瑾的下颚,强迫她昂首看着自己,温声道:“你若听得再多些,便该知道靖陵君不喜被直呼名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虽在笑,语调中的冷意却激得姜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姜瑾心头一紧,求生的本能在力量的强大对比下选择了屈服,她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道:“我是华安国的人,你不杀我吗?”
君瑜松开了她,目光中有几分隐隐的打量,专注到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竟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特别的在乎。
美人他见得多了,若他想要,挥手便有大把绝世佳人挤破了头地往他身旁凑。姜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自认对其也没那种想法,只是觉得这孩子很奇怪,又……潜意识地想和她亲近,仿佛她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可以同她讲任何话丶做任何事。
亲密?可笑。
他的笑容收敛了起来,缓缓道:“如今你这条命是孤的,留下,乖乖听话,还有一线生机,回到你的故国便是自寻死路。”
这孩子一看便是边境那边服役的牢犯,一旦被抓回去,绝无生还可能。
姜瑾认真地思考了他的提议,点头同意。
君瑜微眯起狐狸似的双目,一丝不苟地打量着姜瑾的面容——她虽年岁尚小,但一看便是个美人儿坯子,日后长开了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那个人一定会喜欢。
姜瑾被他这般直白且露骨的眼神唤醒了眸中不好的回忆,登时面色一僵,浑身发抖,死命地抓住自己的衣服,大有他敢上前半步便与人同归於尽的架势。
君瑜微微一怔,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起身,拂去了华贵衣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她远了两步,懒洋洋地道:“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在床上征服女人。”
姜瑾楞楞地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不知心头哪一处柔软被不经意地触碰到,又好像回忆起了尘封许久的旧事,有什么情绪在心头即将喷涌而出,却总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更何况……”他兀的伸手,赏了姜瑾一个脑蹦儿,后者痛得“哎呦”一声,皱起了娇美的眉,嘴唇也被洁白的贝齿紧紧咬着,被气得不轻的模样,“你也算不上女人,充其量是个毛孩子。”
姜瑾死命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君瑜则好笑地抄手望着她气呼呼的表情,两人虽各怀鬼胎,但不可否认的是,眼下最后一刻,内心都是放松且愉快的。
好像这一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平静且释然的时候。
不,或许不止一辈子。
君瑜心头的异样感更为强烈,但他素来喜怒哀乐不形於色,姜瑾便无法察觉,只认定了这个人似乎并不坏,至少不会伤害她丶还肯留下自己,比那些畜生一样的守城官兵好多了。
她决心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於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给交代个底儿朝天。彼时姜瑾还不是什么平四海定九州丶威风八面的冷血女帝,如君瑜所言,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有点直丶有点傻丶还十分搞笑,让人忍俊不禁。
“我叫姜瑾,会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擅长西湖牛肉羹丶银耳桂圆粥……哦,你们游牧民族喜欢奶茶和糌粑之类的东西我也会做。”姜瑾忍不住擦了擦口水,一本正经地道:“我虽然会做吃的,但并不爱吃,如果你嫌养我费钱的话,我还可以再吃少一点。”
睁着眼睛说瞎话,别以为人家看不到你强忍着食欲肚子还咕咕叫的窘态。
饶是君瑜这般淡定的人都忍不住抚了额,哑然失笑,道:“你这孩子……”
其实他只比姜瑾大八九岁,却仿佛和年幼无知的女儿在交谈一般,令他格外无奈。与姜瑾不过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君瑜便格外开心,比在朝中和后宫与那些一看便没打什么好主意的大臣和妃嫔们虚与委蛇自在多了。
可姜瑾突然默默地道:“只要你别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君瑜的身形微微一顿,听那小小的身影继续道:“我不想死。”
“我答应过娘亲,要做为迷途人引路的星星。我想活下来,好好地活着。”
他兀的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若姜瑾这样的性格待在了宫里,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姜氏,是华夏国前段时日处决的那一批所谓“叛国”之徒,姜瑾既然是丞相的亲属,居然会做那么多和她尊贵身份不符的事,想来在家过的也不怎么好,大抵是受人欺压丶不见天日的料子。
若是……他能将小姑娘一直保护在身边,是不是便不会让她受那么多的委屈,自己便可时时刻刻见到那张故作成熟的可爱小脸了?
这念头一出,便被他无情地打压了下去。
实在太过荒唐。
君瑜恢覆了那张面不改色的笑脸,虚伪至极,却也漂亮至极,道:“孤不需你做那些,你的手应当持剑握刀,为孤杀人,也为自保而杀人,可懂?”
年幼的姜瑾只听懂了一个词。
“杀人”。
这世道是残酷的,倘若她不杀人,便会被别人杀。与其如此,还固守那些所谓的原则又有何用。
更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本便没什么绝对的善恶是非观。
她只想活着。
在生存已成为最为困难的挑战时,她没有资格选择如何去活。
那五年,从早到晚,姜瑾都住在君瑜为她准备的密室中不见天日,她身旁环绕着的是摞如山高的武功秘籍,以及各式各样的兵器,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沾过血。
那种人血特有的铁锈与腥臭味道成了姜瑾少年时期特有的记忆,一生挥之不去。
她很少见阳光,哪怕出来也是一身黑衣丶死气沈沈,而后随侍在君瑜身旁,或是为他磨墨丶或是为他沏茶。众人皆知四殿下身旁有个皮肤白到吓人的美貌女子,也知道她不爱笑丶不怎么说话,却从不得知她究竟叫什么,是何身份。
“靖陵君今日唤瑾前来所为何事?”姜瑾冷淡地问道。
君瑜给了她特权,可在王府内随意行走,见到任何人皆不必行礼,也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不必同他客套——他知道姜瑾也不是什么虚伪的人。
罕有的直率人,他便懒得将人打磨成一个圆。
费心也费力。
何况姜瑾的确优秀。所有招式她见过一遍便能立即操练出来,什么古文典籍无师自通,哪怕有些地方实在晦涩难懂,也在君瑜的点拨下一点就透。尤其是政.治,她几乎可在此方面称之为天才。
君瑜有时也在想,若她不是华夏国的罪臣之女,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香门第之后,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
她可以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能,不会被门第与性别之间而束缚於一方天地,可鹏程万里,而非缩在他这个小王府……做一个杀手。
还是即将被送到他父王床上的丶他精心培养多年的杀手。
内容提要处的“倘若不曾见过阳光,我本可忍受黑暗”出自《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had i not seen the sun)》,是美国着名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作的一首小诗,非原创=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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