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8）
网文有一个普遍特点，除去大神作品或经典，一般虐文通常以“误会”为圆心，以“感情”为半径，画圆开虐——误会可以是我以为你不爱我丶各方阻拦你我真心相爱丶或孩子不是你的而是隔壁老王的等。
同理，感情也不局限於爱情，亲情丶友情皆可。
是以，姜瑾早已深谙“套路”的内涵，便对皇帝抱着她痛哭流涕着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感到格外无聊。
无外乎“父皇有苦衷不能留下你”丶“将你送往宫外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不在尔虞我诈的深宫受到伤害”丶“父皇还特意派了暗卫随身保护你”。
这种扯淡的话，姜瑾自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她只需要假惺惺地流几滴鳄鱼的眼泪，依偎在皇帝的怀里，娇娇软软地喊上几句父皇便万事大吉。
姜瑾是如今此世最后一个女人，自带女主光环的她莫名其妙地活到现在，但皇帝自然将她视为自己最强的筹码，绝不可能将女儿送给一个卑贱的偃傀——区区一个泄.欲所用的傀儡，有什么资格得到姜瑾？
定疆将军已死，但却是被姜瑾所杀，他又不能对自己的女儿下杀手，便只得掀过此页。他要用姜瑾，去讨好大凉王朝的权贵们——君王昏庸，便只能依附权臣。
皇帝趁着姜瑾不在意，将无心囚.禁了起来，打算将女儿快些送个好靠山，便迅速钦定了丞相为驸马，择日要将姜瑾嫁出去。
眼睁睁地心爱之人所嫁非人，姜瑾早便预料到了无心的反应，是以系统公布出【解锁情绪：“怒”】时，她并不惊讶，而是淡定地听着宫中不停地传来“拦不住了殿下快跑吧”的匆忙通报声，确认无心已越狱了。
他似乎平白无故地便成了一个杀人机器，所见之处不管活物还是死物，都将其毁灭得渣都不剩，战傀天生便有杀戮的本能，更何况无心是此世的第一个偃傀，能力自然非同凡响。
如今的大凉皇宫在他看来，一砖一瓦皆是囚.禁主人的牢笼，一草一木皆是阻拦他的障碍，一兵一卒更是那昏君的走狗，倘若将他们都毁去，主人是不是便能够自由了？
姜瑾不急不缓地坐在正殿的偏位上，主位的皇帝已然浑身颤抖丶面如土色，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区区偃傀京能抵挡自己的禁卫军，道：“这不可能……难平，保护朕！保护朕！”
他倒真有脸敢让姜瑾保护他，后者漫不经心地翻了个白眼，正殿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露出了残肢断臂的无心，他面容冷峻，浑身像是从血池里刚捞出来的一样，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主人。”无心笑了，开心得像个孩子，一瘸一拐地缓缓向她走来，身后尸横遍野，也不知他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厮杀到这里的。
他的身体几乎残破到只需再一击便能粉碎丶重塑了，可他仍强撑着，保护好左胸的位置——是心脏，尽管他看不到也摸不着，却仍要护住最纯洁的一处位置，那里有他的主人，有他们的曾经，亦有他幻想中他们的未来。
多可笑，偃傀竟敢肖想主人。
姜瑾亦挂着欣喜的笑容，无心以为她是开心於见到自己，可系统却叹了一口气。它知道，这是姜瑾坑人时最爱用的招牌狠笑，极尽妖艳美丽，像带刺的玫瑰，只要轻轻触碰，便会被扎得满手是血。
姜瑾走上前，缓缓地抱住了无心。那具身体冰冷丶毫无温度，却因姜瑾的身躯而染上了仅有的暖，仿佛为他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再留恋，又像是他这无望而冰冷的一生中，只有姜瑾这一点微弱的暖，却又恍若镜中水月，一触即碎。
她的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她穿透了无心后背的那只手上，紧紧地握着一颗纯洁无瑕的白色心脏，血不是鲜红，而是机油的澄黄，带着一丝与世俗截然不同的孤傲。
无心无力地张了张唇，有好多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很痛。
奇怪，他不是偃傀么，应当没有痛感丶没有眼泪丶亦没有爱才对。
为何会这样难过？
他想好了大凉有哪些风景最美，打算带她冲出皇城后便四处游历赏玩；他也为自己的战斗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天下人都对她虎视眈眈，也绝不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那样好的设想，却终究成不了真。
“为何？”无心虚弱地笑了，跪在她脚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她的手——那力道轻柔，哪怕她无情地伤害了自己也半分恨意也无，甚至用尽了一生中最温柔的力道，轻轻地托着主人的手丶与手中的丶他的心脏。
那里似乎承担着他活着的一切，有爱丶有血丶有心。
他又能奢求什么？
“你莫非觉得我会真心喜欢你？”姜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蔑一笑，足尖勾起了他的下颚，道：“不过是个偃傀，终究成不了人，费不着我投入半分真心，傻孩子。”
无心不明白，他的心分明已经在主人手中了，为何左胸的位置还是痛得无可附加，好像要死掉了一样。
“这皇宫固若金汤，我一介弱女子如何攻破，只能靠你为我拼命，铲除所有的障碍，然后……”姜瑾面无表情地回首，凝视着瑟瑟发抖的皇帝，兀的一笑，倾城之色顿显，道：“亲手报仇。”
皇帝的血溅得她满脸都是，姜瑾随意地拿衣袖一抹，撕掉那块沾染了污迹的布料，手一扬，布料便轻飘飘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扬掉了她曾有的肮脏。
系统：【沈难平怨气消散程度百分之百，本位面任务完成度为百分之五十。】
“主人，我爱你。”无心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道：“你可有曾爱过我？哪怕一眼丶一瞬丶一刻？”
“没有。”姜瑾淡淡地回答，眼神冰冷得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偃傀为主人而活，被主人抛弃的偃傀则恍若无主孤魂丶亦无人可用，真真的孤家寡人。
无心不怕死，不怕受伤，只怕姜瑾再也不要他。
平生最惧，竟是人看来最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他不恨主人。
能够为人一场便足矣。
人也好，偃傀也罢，一生之中哪有所求皆得的？倘若爱与很当真能够分得那样清楚，做人又有何意义？与冰冷机关无异。
人之鲜活，正在於多变而不死板丶爱恨交织而为一体。
正如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天地并生，万物为一。
系统：【解锁情绪：“惧”丶“混沌”，人性值满点，成功完成任务。】
终於回到了熟悉的系统空间，绿耳小怪兽肆意地在自己的领域打滚，姜瑾则不像前几个世界那样放松，而是蹙了眉一把拎起它的后颈皮，道：“解决了它。”
系统诧异地打量着姜瑾手中的一小片洁白的物什，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系统：【你把无心带出来了？】
姜瑾冷冷地扫了它一眼，似是对它竟敢冲自己质疑而相当不满，道：“这玩意儿是他的心，承载了他所有的生命，只要有它，无心便能重塑。”
系统：【舍不得是不是？】
姜瑾的那双死鱼眼杀伤力太大，下一句话硬生生地被系统给憋了回去。
它将姜瑾手中的物什打量了一遭：【芯片，可以当防火墙，我把它送回晋江修理，不难办，很容易重塑好，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无心。】
“不必，”姜瑾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没有谁天生是谁的奴隶丶也没有谁生而便为主上，过他自己的生活便是，清除他全部的记忆，有劳。”
无心是个好孩子，她将它了带出来，虽然是个注定毁灭丶不覆存在的位面，但毕竟不合规。
只是晋江服务器搞出了这么大乱子，竟让病毒有机可乘，总部那里也的确需要无心这样厉害的防火墙，这便对姜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会好好地活着，不再被像自己这样的女人欺骗。
系统：【你还挺有人情味的嘛。】
这句话令姜瑾嗤之以鼻，她哂笑了片刻，终究收起了那两片盛气凌人的弯唇。
系统：【隐藏剧情即将开始，请选择接受与否……呃？这次的隐藏任务可以自己选择了？】
姜瑾不冷不热地瞥了它一眼。
君瑜知道，她现在心里很烦躁，若是不问一声便擅自出现，自己会被她打得满地找牙丶哭爹喊娘丶鼻青脸肿到亲妈都认不得。
问一声，比较安全。
“我懒得见他，”姜瑾道：“更何况日后有的是机会见。”
系统都控制不了的bug，以及每通过一个位面便积攒的一块漏洞碎片……系统2号口中的“绝不可能通过的最后一个位面”，她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除了君瑜，这天下间没有谁称得上是姜瑾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有的位面都是书中世界，而姜瑾与君瑜的源头世界，正是一本书。
“下一个世界，”姜瑾平覆了心情，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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