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3）

将军府效率极高，许是前来巡视的人配备的都是战斗型偃傀，踹起门来也格外干脆利落，只轻轻一脚便将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门踹了个稀巴烂。

动静愈来愈大，脚步声也在逐渐逼近姜瑾所在的厢房。

系统开始求爷爷告奶奶，烧高香拜晋江，只要能让姜瑾逃过这一劫，怎样都好。

姜瑾倒是不慌不忙，只沈默了一息之时，便立即想到了应对的方法。

系统大惊失色地见她二话不说便开始脱衣服，脱自己的衣服，连无心都懵了，诧异道：“主人？”

她的身体异於此间世的任何男人与偃傀，是截然不同的，丰满的胸与笔直的腿，细如凝脂的肤与温暖柔软的温度，都是虚假的偃傀所永远无法代替的真实。

无心不解地打量着姜瑾，眸中全然不含一丝情.欲与猥琐，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好奇地观察着世间一切未知的东西。

姜瑾一步跨进了桶中，坐在了无心的腿上，胸膛紧贴密不可分，松散的长发垂落在了水中，氤氲的水汽将她的脸色蒸腾得愈发红润，无心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左胸的位置——有一颗鲜活的物什正在有力地跳动。

他兀的回想起了鸨.爹将他制造出时告诫他的第一句话：“你是偃傀，不是人类，你可以看到这人间的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却注定此生无爱无欲，无生无死。你永远不可能拥有心，永远都无法成为人类。”

是以，他叫无心。

人类的心脏，是这样的么？

他将耳朵贴在了姜瑾的胸前，感受生命的律动，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很多问题想问出口，可事态紧急又没有问的机会。

“砰——”

姜瑾的身体猛地一僵，“惊慌”地尖叫出声，好似鹌鹑一般立即将头缩到了无心的怀里，果不其然没有听到任何心跳，而后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是谁……”

来此搜房的人和偃傀楞了一楞，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黑发如瀑，宽肩窄腰，体格几乎堪称完美。

蜷缩在他怀中的小人儿似乎被吓坏了，小心翼翼地擡起头，只露出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眸，然而那双眸子无神得紧，看起来不像人类，房间中又弥漫着隐约的机油味道，想必是个偃傀。

“主，主人……”姜瑾故作担惊受怕地又往无心怀里缩了缩，一面低声警告他好生配合。

无心虽不解其意，但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则无条件服从，便听着姜瑾吩咐自己的话，一字不差地覆述道：“将军府的人对欢.好之事竟这般感兴趣？”

那声音低沈又富有磁性，隐约带了丝怒意，从始至终都懒得回头看他们一眼，而是严严实实地护住了怀中偃傀的光.裸.腰身，厉声道：“看够了么？滚！”

无心的身体不同於其他偃傀那般精瘦，一看就娘里娘气得不像个男人，对比之下瘦小的姜瑾更像被正在纵.欲寻乐的主人保护的偃傀。

为首的男人自然没有观看活春.宫的性质，连忙回避了目光，一板一眼道：“我等奉定疆将军之命，来此搜查堕仙楼的花魁和一位与它同行的瘦削男子，无意打扰，告辞！”

系统就这样目瞪狗呆地看着一群脸红的大老爷们和懵逼的偃傀这样被糊弄了过去。

无心跟个要糖的孩子一样抱着姜瑾直撒娇，那海豚音媚得让系统听了都心肝儿一颤，不敢相信方才那个霸总和现在的奶狗是同一个人。

“主人，无心做得可好？”无心心满意足地被面无表情的姜瑾摸了摸头，听她道：“不错，可以放开我了。”

系统一楞，原来将军府的追兵已经走了多时，无心的手臂仍在紧紧地抱着姜瑾，大有一辈子都不放手的趋势。

【亲密度提升50点，达成亲密度满值成就。叮——成功开启好奇度属性，原亲密度10点转化为好奇度1点，当前好奇度10点。】

姜瑾听到系统的提示音，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道：“你想做什么？”无心的眼中仍旧没有狭促，只有一尘不染的干净与澄澈，一时间竟令姜瑾微微怔神。

她似乎透过这双眼，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单纯不谙世事，一样的好笑与愚蠢，便没由来地对无心产生了几分柔软的呵护。

“我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和我不一样？”无心漂亮的眉头蹙了起来，饶是如此，他依旧美得惊人，哪怕他紧紧地将姜瑾抱在怀中赤诚相对时，也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他合该是九重天上的神，而并非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偃傀。

姜瑾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手，挽了自己湿漉漉的长发，微微侧首，眼中隐约含了浅浅的笑意，然而却令人看不真切，道：“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便跟着我去找。”

无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二人改头换面，在各地穿梭不休。

姜瑾似乎过上了自己一直向往的生活，快意恩仇丶行侠仗义，见着谁有难便指挥无心拔刀相助，劫富济贫的同时再收收保护费，养活两人不能更简单，小日子过得不能更舒坦。

无心从最初的好奇宝宝，已经变成现在姜瑾的无脑迷弟了，系统沈默地看着给姜瑾捏肩捶腿的地主家傻儿子，忍不住抽了一根烟，回忆起自己当初抱大腿喊爸爸666的熊样。

可事情也并非一切都顺心如意，姜瑾在菜市场正中央丶人口最密集之处，和无心一同昂首凝视着被吊在绞.死架最高处的尸身，问了身旁的看客道：“这些人究竟犯了何事，为何要被处死？”

“嗨，你不知道？”那看客一说起这些八卦来简直如数家珍，道：“半年前堕仙楼的花魁跟一名不见惊传的野小子跑了，当时本已买下花魁的钱大人大怒不已，他和定疆将军是老朋友，将军便帮他全天下通缉那野小子和花魁。”

他啧啧了两声，接着道：“这些人本都是将军府的幕僚，被将军下令於一个月之内抓住逃犯二人，可现在眼瞅着一月之期已过，该抓回来的人连影都没见到，失职自当被处死。”

姜瑾眯了眯眼，那行刑台之上的“罪人”眼神空洞，似是接受了命中注定的结局，下面挣扎不休丶却被一群偃傀死死揽住的人则是他们的亲朋好友，绝望地看着行刑台的他们被一个个地处以死刑。

“主人，我们走……”无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并且看到这样一群人挨个被吊起来丶死掉，尸体既难看又恶心，便蹙了眉，想拉姜瑾快些离开，谁知一转眼便看到姜瑾的侧脸上划过一颗晶莹的水珠。

他怔在了原地，喃喃道：“主……人？”

那是什么？

那滴水珠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和他见过的雨水与饮水相差无几，然而却从姜瑾的眼眶中缓缓滚落而出，令他感到格外的新奇。

系统：【无心好奇度提升20点。】

姜瑾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亦是寡淡，似乎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道：“我的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死的。”

曾位极人臣丶一怒而诸侯惧丶德名远扬的父亲，正是被那昏君用此法绞死的，死后头颅被割下，悬挂於城门口七日。

彼时她与母亲一同被押往与敌国接壤的边境，被发配充军，临行时路过城门，才见到了父亲的最后一面。

无心正在好奇地思考，没注意到姜瑾已经飞身上了行刑台，一剑斩断了绞刑架，杀了所有阻拦她的人，居高临下地擦净了剑上的血迹，冷冷地道：“这些人，我要了。”

有人立即认出来她便是被通缉的野小子，被她所救的人们感激涕零，众人一齐合力杀出重围，直到安全的地方，姜瑾才同他们抱拳告别，随后同无心一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内。

“主人，为何要救他们？”无心疑惑地问道：“那些人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姜瑾扯了扯嘴角，道：“因为……我是人。”

只要是人，便永远无法做到无情，即便姜瑾百般克制自己所有的情感，一切都能被她完美地克制住，将其关在笼子里，再也无法作祟分毫。

可那只是控制，永远无法真正做到断情绝欲。

只因她是人，而不是偃傀。

无心的脚步登时顿在了原地。芦苇微晃的湖边，一轮落日缓缓地藏匿在湖泊下，只剩了羞怯的一角，堪堪映出了无心沈思的面容。

他的脸庞被微光晕染出柔和的轮廓，唇畔似勾非勾，眸中的光芒久亮不暗，似乎在高速运转，亮得有些过分了。

那一瞬间，姜瑾几乎以为他变成了人类。

只有人类拥有自己的思维，偃傀的本质是受人操纵，并不能独立思考。

“主人方才是在难过么？”无心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他的身形很高大，姜瑾站在他身前，几乎像是一只被老鹰护在怀里的小鸟，过於娇弱了。

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看起来却无比苦涩，道：“可我不明白这种感情呢。我没有眼泪丶心跳丶和血液，更没有人类才能明白的喜怒哀乐，不能为主人分忧……”

姜瑾与他在一起时，时常会露出那些他无法理解的神情。

那样的主人一点都不好看，他不明白人们口中的“心疼”是什么，只是不想看到她那副神情，说不上来理由，好像茫茫大海中孤舟一芥无着落。

他听遇到的人们说，那叫做回忆丶悲伤丶缅怀，可他却一个都不明白，姜瑾也不告诉他，只说他不懂。

无心只能对着镜子傻傻地掰扯着自己的脸，意图和主人露出一样的表情，仿佛这样就能更加靠近主人一步，让主人更……

更怎样？

他的头疼得紧了，修长的眉也紧蹙在了一处，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每次只要一想这些，他的头就痛得厉害。

鸨.爹曾告诉他，所有人都认为偃师之技是神赏赐给他们的秘术，那让他们快乐丶满足，一旦偃傀有了不该有的思想或是举动，便是亵渎了神，要遭天谴的。

姜瑾踮起了脚尖，正欲擡手摸摸他的头，手腕便被无心猛地攥住，听他轻声道：“是不是，只要我变成了人，主人便会将那些不愿意同我说的话丶做的事，都完完全全地告诉我丶和我做吗？”

姜瑾猛地立在了原地，任由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系统的显示面板传来了一道细微的碎裂声，原本【好奇度】后面的空栏上产生了明显的裂纹，下方似是有文字，但裂痕并未大到让姜瑾看清那是什么字的程度。

系统：【好奇度提升20点，封印破损程度为百分之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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