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格胡志

《华夏格胡志》

第36章 籍田大典下(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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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金印紫绶,秩万石,掌武事。有长史,秩千石。

——《华夏格胡史集·南华卷·原百官公卿志》

虽说六国同为藩国,地位和权力却不尽相同,作为有从龙功绩的上三国(即上原、东岭和云越)的地位要远高于在大原建立之后太祖齐绍元给同族兄弟分封的下三国(即庆阳、西川和西固),其区别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行政班底上,下三国的文官长(丞相)由朝廷指派,而上三国的文官长(相国或卿士)则是自行任命;

经济上,下三国每年需上缴三成赋税给朝廷,而上三国自理赋税,无需上缴。但为表君臣之别,上三国会每年向朝廷敬献少量定额的岁贡,岁贡属礼仪,不是分税;

军事上,朝廷在下三国设立监军府,派遣中央官员任职。监军府可过问一切军务,凡涉及跨郡军事调动,必须由监军府批准。而在上三国,朝廷则不设监军府。

因在上原不设监军府,朝廷只能通过太尉府下的情报机构侦闻司了解其军队人数。不过通查实际人数绝非易事,暗谍给的情报仅是估算,真假难分,也无法作为实据用于责令。

“依律上原最多能有多少军队?”齐硕桢问朱逊。

朱逊估算道:“若以三百万在册户来算的话,最多能有二十四万军队。”

朝廷虽然没法干涉功臣三国的具体军务,但从礼法上来讲,六国属军皆为天子之师,需恪守三条铁规:

其一,天子兴师,藩国必派兵响应,不应者视为大不敬;

其二,无天子授权,藩国禁止对其他藩国或外族用兵,违者视为谋逆;

其三,藩国属军有人数上限。具体的计算规则是每十五个在册户出一个兵丁名额,上原、西川、西固三国因驻守边境,可获得两成超额编。以上原国举例,三百万的在册户对应的军编是二十万人,加上两成的超额就是二十四万人。侦闻司情报推测的二十五万已超过这个上限。

齐硕桢脸一沉,心里默念着“二十五万”这个数字。想当年,自己这个弟弟用一万人就打跑了北夏十万联军,如今已有二十五万人,这会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啊。

刘世宁听不下去了,他心急如焚道:“陛下,此时我们应商议赈济的方略,而不是盘算上原有多少军队。就算上原多万把个兵,受灾挨饿的还是大原的百姓啊!”

太常杨知彦也附和道:“陛下,微臣也觉得现在不是讨论上原属军人数的时候,李沛起此话题无非是想推诿懒政。”

话音未落,驳斥的声音便已袭来。这次发言的是御史大夫邹昊,他的声音高亢尖锐,颇似盛夏的蝉鸣:“二位大人讲的是什么话,这哪是‘多万把个兵’的事情?什么又叫‘现在不是时候’?军编超额乃重罪,上原王拥兵自重,其心可诛!”

刘世宁彻底失去耐心,对着邹昊破口大骂:“邹少为!我说的是先议赈济之事,没说可以拥兵自重!上原到底有多少兵,谁能说出准数,拿出实据?一天到晚就知道捕风捉影,给人乱扣帽子有意思吗!”

邹昊不甘示弱,奋力反击道:“刘大人,谁不知道你是上原彭阳人士,贵乡受灾我深表惋惜,但是你不能三言两语就把我中原百姓辛苦种的粮食诓来去给了上原。”

“好你个邹昊,图穷匕见了啊!”刘世宁怒喝,“中原产的粮食就只能中原人吃,是上原不属于我们大原朝,还是上原的百姓不配吃你们中原人种的粮食!”

刘世宁这番诘问杀气极重,又直指命门。邹昊立马慌了神,懊悔方才自己一时嘴快,让对方抓了把柄。

“吵完了没?”齐硕桢出言打断二人争辩,“但凡公议点事,你们都要扯到地域上进去,是不是两原之间的仗还没打够?”

齐硕桢语气不算严厉,但足以震慑众人,尤其是那些中原士族背景的官员。邹昊登时双膝跪地,刘世宁也伏地认错,一些没有参与争论的官员也跟着下跪,齐声求圣上息怒。

齐硕桢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没有进而发怒,而是就任由这些人跪着。他将视线投向了人群里的左浩钧,略带自嘲地说:“唉,毅峰啊,让你看笑话了。”

霎时间,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左浩钧,或是惊讶或是肃然。在场的大部分官员没见过左浩钧,但都知道左浩钧字毅峰,也知道他即将成为国舅爷。

左浩钧本想一直缄默到籍田大典结束,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发言了。

他阔步向前,躬身行礼道:“陛下,方才几位大人的观点虽不尽相同,但都不乏见地,臣受益匪浅,不敢言笑。”

“那你觉得该不该筹粮赈济上原?你既不是上原人也不是中原人,朕且听听你的看法。”齐硕桢顺势问。

左浩钧看似两头不沾,实则左右为难。一直以来,他都忌惮上原过于强盛,或威胁中原朝廷之地位。若借此天灾削弱上原国力,虽有些不义,但能减少朝廷对上原的猜忌,也可打消上原的野心,这样夹在中间的东岭也能避免池鱼之殃。可无奈的是,他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就在上原,且还在最缺粮食的锦山郡,虎毒还不食子呢,既知儿子身陷困境,自己又怎能坐视不理,反对赈济呢?

左浩钧清了清嗓子,朗言说:“陛下,臣不懂农事,也不清楚上原到底有多少属军,人数是否超过限额,臣只知道上原与北夏接壤,肩负戍边重任,锦山、朝风二郡则是最为关键的战略地区。上原中南皆是平原,无险可据,倘若二郡丢失,夏军顺势南下可直逼凌京。夏族人不算骁勇,但诡诈奸猾,好乘人之危,二十年前便是如此,如今朝风、锦山缺粮,防事必然疲弱,恐给夏贼乘虚而入之机。所以臣以为,以整个大原的基业来看,朝廷不是应该,而是必须助上原渡此难关。”

这一番陈词振聋发聩,齐硕桢听得起身赞叹:“好!总算是听到个顾全大局的说法了!”随后扫视群臣,“谁还有其他看法,都一并说出来!”

见圣上如此兴奋,众人也猜到了他的心思,那些观点不明、无利益相关的官员纷纷附议左浩钧,不愿附议的也是沉默,不敢公然反对。

待附议声消停,齐硕桢将目光投向一名老臣。这人须发皆白,却老成持重,齐硕桢可以不顾其他官员的意见,但不得不顾他的意见,这便是丞相张贺。

丞相是百官之长,乃朝廷运转的中枢,凡重要政令都需丞相府先拟文,经皇帝批复生效,再由丞相府发至九寺或郡县府衙予以执行。齐硕桢虽是皇帝,却无法绕过相府下发重要政令,关键是他也不会拟。

拟定政令极为考验行政经验,若无通篇考虑、精巧设计,再明了的政令也难实际落地,且还容易带出负面影响。除此之外,一项政令往往涉及多个寺署、府衙协同执行,而针对不同执行部门的办事方案,相府内部是分曹(相府的下属单位)负责。拟定政令时,需召集相关曹的掾史一起商议,确保政令下发后,各执行部门能分工有序,不相互掣肘。

以上这些工作不是皇帝一人,或者攒几个近臣就能办到的,所以只要丞相不认可,赈济上原只会是一纸空文。

“丞相意下如何?”齐硕桢问。

张贺双眼微闭,半晌没有答话,站在一旁的朱逊凑过来,轻声提醒他:“丞相,圣上在问您话呢。”

齐硕桢毫不着急,转头吩咐内侍薛顺:“去搬把椅子来,丞相年事已高,怎能一直站着。”

薛顺依令取来把蜡木藤椅,搀扶张贺坐下。

“谢……陛下。”张贺拖着沙哑的声音道。

“丞相尽瘁事国多年,着实辛苦,但眼下筹粮和赈济方略的制定还得劳你费心。”齐硕桢侃侃道。

张贺抬头望向齐硕桢,请示道:“陛下,您打算在哪里筹集赈灾的粮食?”

“丞相有何建议?”齐硕桢反问他。

“距离是关键,越远运输,时间就越长,路上消耗的粮食也越多。老臣以为,既然是发往上原,最好是在卢陵、泰昌这种与上原接壤的郡筹粮,不光路程短,路也好走。”张贺虽然嗓音嘶哑,但语调不乏抑扬顿挫。

“甚好,那就依丞相所言,从这两个郡筹吧。”齐硕桢赞道。

张贺接着又问:“陛下,算上路途中的消耗,至少得筹集三百石的粮食才能满足上原二百万石的需求。三百万石不是小数目,您是打算从正仓调还是从义仓调,又或是从常平仓调呢?”

正仓、义仓和常平仓是三种不同的粮仓,其粮食的来源和用途都有差异:正仓是朝廷收纳粮税的仓库,主要设置在都城和地方的郡、县城里;义仓是百姓自发筹集用于防备荒年的公益粮仓,一般会设置在乡社间;而常平仓则是朝廷在地方设置的、用于平抑粮价的粮仓,通常会在交通便利的位置。

齐硕桢不明白张贺实际要问什么,但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于是说:“丞相是有顾虑吧,有顾虑就直接讲出来,我们一起议。”

张贺徐徐道:“回陛下,义仓之粮是当地百姓自发筹集,用来备荒的粮食,朝廷不能轻易动,强行征用恐激起民愤。正仓的粮食比较有限,卢陵、泰昌两郡的正仓加总也就八九十万石,远不及三百万石。常平仓倒是可以调,但常平仓里的粮食是平准署按市价一斛一斗买进来的,调出也得按市价算钱,上原如果没有给买粮的钱,那这钱就只能由国库来出了。”

这便是张贺的厉害之处,不在“该不该”上与你掰扯道理,而在“能不能”上给你摆出事实。若去争“该不该”,是个人都能讲出点依据,但要论“能不能”,谁会比他这个丞相更了解实施过程中的问题和麻烦呢?

齐硕桢懂他的意思,直言问:“说吧,需要多少钱?”

张贺答道:“回陛下,按目前的市价来算,至少需要二百万贯钱。”

“李沛!”齐硕桢高声一喝,“国库和常平仓都归你管,你去处理。”

管理常平仓的部门叫做平准署,而管理国家金库的部门叫都内署,两者皆隶属司农寺。

“陛下,这事恐怕不好办。”李沛犯难道,“太祖有训,国库之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作他用,微臣不敢违背……”

齐硕桢一凛,呵斥道:“你给朕装什么糊涂,购粮赈灾难道还不是用之于民?”

张贺这时接言:“陛下,李大人言之有理。太祖说的‘用之于民’之‘民’是与‘取之于民’之‘民’对应的。上原自理赋税,不给朝廷分税,对于朝廷来说,上原的百姓非‘取之于民’之‘民’,自然也不能成为‘用之于民’之‘民’了。”

此结论极其在理,毫无辩驳空间,齐硕桢心头一凉,愤懑道:“关系万千人命,就不能破一次例吗?”

张贺轻轻摇头,从容答道:“陛下,先不论是否有违太祖遗训,东岭和云越也是自理税赋的藩国,如果这次破例,国库为上原拨了钱,以后东岭、云越遇到相同的事,国库是拨钱还是不拨?”

张贺不愧是老谋之臣,把以退为进之道用得炉火纯青。他假意让步,佯作支持筹粮赈灾,接着以官方角度提出赈灾方案,并带出实施成本和弊端,然后逐步引导,层层推进,最终得出“上原不分税,国库不赈济”的结论。更高明的是,他还摆了左浩钧一道,因东岭和上原的地位雷同,支持赈济上原有顺势给东岭谋福的嫌疑,所以左浩钧的观点也谈不上公正了。

齐硕桢心乱如麻,气哼哼地坐回御椅。内侍薛顺见状呈上茶水,齐硕桢端杯灌入口中,像是在发泄心头的不悦。

“好好的一场籍田大典,净听你们吵架了,礼程行完了吗?”他一脸烦躁地问杨知彦。

杨知彦微微一愣,躬身道:“回陛下,大典的礼程都已行毕。”

齐硕桢望了一眼西斜的太阳,悻悻说:“朕乏了,就起驾回宫,上原的事改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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