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饶平,三河坝山寨,此处乃是饶平土贼吴六奇老巢
吴六奇本是潮州府驿卒出身,崇祯末期潮州之中流贼四起,吴六奇亦是抓住机会,以保卫乡里为名,招募驿卒乡人组建团练
吴六奇在领人击退几次流贼以后,便开始盘踞饶平地界,迅速做大
清军前年攻入潮州,在辜朝荐等士绅的引领之下,兵不血刃便占据潮州全府
吴六奇认为大明气数已尽,于是也如当时潮州府内各方乡团流寇一般,向清廷投诚
吴六奇在潮州一地也颇有名气,号称拥兵数千,吴六奇投诚清廷以后,也直接拿到了一个绿营饶平守备的身份,吴六奇奋斗十余年,终于由一介驿卒得获官身
只是吴六奇拿到官身以后,还没高兴几天,广州城便传来清虏大败的消息,紧接着李明忠便领着武骧军赶来横扫两府,潮惠之地再次变为明廷疆土
吴六奇这所谓的大清饶平守备,连饶平城都没进去过,就又缩回了三河坝山寨之中,身上还凭白多了一个反贼的身份
吴六奇虽是投了清廷,但当时佟养甲等人为了稳定地方,在潮州发放的参游守备等官职多不胜数,当时潮惠之间局势一片混乱,也没有人能弄清,到底有哪些人已经投了清廷
明廷攻定潮州以后,紧接着便入闽与清军大战,也没工夫去管吴六奇这些疑似投虏的乡团土贼
山寨木楼中,吴标看着消失在堂外的儒袍身影,看向上方的吴六奇,开口说道
“大哥,这李士常突然寻上门来,其中是否有诈”
大堂中此时只剩吴六奇与吴标两人,堂中摆着一个木箱,此时木箱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个个雪白的银锭
今日潮州城李家忽然寻上门来,以三千两银子为代价,要请吴六奇出手攻杀饶平县令,还允诺会有人协助打开城门,放其入城劫掠
吴六奇坐在上方,却是没有去看堂中的银两,脸上眉头紧皱
李士常刚刚虽然说是与饶平县令有仇,欲除去此人,但吴六奇却是半点也不信
潮州李家六世科甲,乃是潮州最顶尖的名门望族,他们这些人盘踞饶平山中,在普通人看来乃是豪强,但在李家眼中也不过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流匪
放到寻常时节,纵是吴六奇等人拿着银子要去和李家结交,李士常等人也绝不会和他们这些人染上半点关系
但此时李士常此时却是拿着银子,低声下气亲自入寨求助,显然极不正常
吴六奇神色一沉,直接开口说道
“这李士常前倨后恭,其中必然有诈!”
“二弟,你带重礼,速速往饶平罗公家探听府内情况,弄清楚府内是否有大军调入,县中又是否有兵力调动”
“这姓李的不怀好意,恐怕是想把咱们诱出山去”
吴六奇刚才虽是满口答应,但也只不过是为了稳住李士常
吴六奇在听得李士常所求以后,第一反应便是朝廷想要来围剿他们三河寨,而这三千两便是朝廷那边放出的诱饵,引诱他们弃寨离山
吴六奇所说的罗公名为罗万杰,乃是揭阳出身的进士,前年九军攻破揭阳,罗万杰一家仓皇出逃,却是无意间为吴六奇所救
只是他们虽是对罗万杰一家有恩,但罗家这等清贵之家,显然不愿与吴六奇这等人有过多联系
吴六奇也极为知趣,表面上并不与罗家来往,只是逢年过节时令人送上一份礼物,维持着两边的关系
罗万杰乃是吴六奇所能接触的,地位最高的官面人物,此次若非事情诡异,吴六奇绝不愿消耗他们在罗家那边的情分
吴标听得吴六奇所言,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对着吴六奇应了一句,便匆匆向着堂外走去
吴标中午潜往饶平,到得夜间便已经驰回山寨,大堂之中,吴标满头大汗,端起茶碗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这才开口说道
“大哥,罗公已经出面问过了,府中最近并无兵卒调动,饶平城内也没有兵卒聚集的消息”
“你没将李士常来寻咱们的事情说出去吧”
吴六奇眉头紧皱,吴标听得吴六奇所言,也是立即明白了吴六奇的意思,直接摇头说道
“自是没有,大哥你实是多虑了,罗公为人正直,咱们又救过他们一家的命,罗公断不会勾连别人去害咱们”
“对了,回来前罗公还叮嘱于我,说是朝廷最近要派兵收缴潮州士绅的田亩”
“罗公说了,最近潮州可能会有乱子,让咱们万万不要参与此事”
吴六奇闻言,脸上也是神色一愣,开口说道
“朝廷要派兵收田?”
“是,我回来前到县中一打听,却是发现此事已经传遍城中了”
“说是朝廷不满先前潮州毫无抵抗便投了鞑子,监国殿下大怒,认为潮州之人皆有罪,准备派兵抄了潮州百姓的田产,分给军中的兵卒”
吴六奇闻言,凝眉思索片刻,眼中却是忽然闪过一丝恍然,瞬间将今日的一切串联起来
后院房中,李士常所带的银两仍摆在房中,昏黄的灯火下,箱中的白银泛着迷蒙的银光
吴六奇看着箱中的白银,脸上此时却是忽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忍不住开口说道
“分的好,分的好,李士常当真是给我送了一场大富贵来”
“二弟,立即备马,随我出寨”
吴标看着神色欣喜的吴六奇,脸上却是神色愕然,下意识问道
“这么晚了,大哥要去哪”
“先去饶平,再去潮州!”
“我吴家能不能飞黄腾达,便看这一遭了”
吴六奇说完以后,也不解释,便直接转身,大步向着堂外走去
赣高官宁县,府衙后堂,长宁守将宋奎光与余应桂坐在堂中
赣省清军离粤省最近的据点有两处,一处是赣州下方的信丰,一处便是紧邻潮惠两府的长宁
宋奎光乃是金声桓中军参将,余应桂当日要求前往赣粤边境,于是金声桓便以加强长宁守备为由,令宋奎光出任长宁守将,实际上却是暗中将余应桂护送至长宁县中
宋奎光将一个信封递给余应桂,开口说道
“余先生,这是我等从粤省收到的一封密信,此中的消息或许对余先生有用”
余应桂看着封口已被切开的信封,目光一凝,却也没有多问,直接便取出其中信纸
余应桂扫过信纸上的内容,却是直接惊立而起,脸上神色大变
这封信正是姚敬写给赣省巡抚章于天的密信,信中姚敬令章于天从长宁发兵,走山间小路直驱长宁西侧的定南城
清军抵达定南城后,城中便会有人开门,协助清军攻占此城
明军如今在粤省北面的防线,主要便是大庾,龙南两处,大庾城与赣州相对,龙南城与信丰相对
清军掌握的信丰在赣州长宁中间,信丰往南依次是龙南,定南两城,明军为防备信丰方向的清军,军卒几乎都驻扎在龙南城中
若是清军此次突袭夺下了龙南后方的定南城,那就相当于直接绕过明朝重兵防守的大庾,龙南防线,可直接攻入惠州府内
余应桂看着手中的密信,脸上神色惊怒,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姚敬是何人,此信又是何时收到的”
“这在下却是不知了,只知此人乃是惠州海丰的士绅,信乃是五日前收到的”
姚敬虽与赣省巡抚章于天相识,但却并不清楚赣省之内的情况,也并不知道赣省之内巡抚提督两方之争
明清两边在赣粤边境对峙,赣省之中同样也是义军匪乱四起,想要从惠州跨越千里,直接将信送入南昌却非易事
与惠州最近的清军据点便是赣高官宁,姚敬写好信后,便令人拿着章于天的信物前往长宁,想通过长宁清军将信递往南昌
姚敬所派的心腹拿着信闯入长宁县衙,却正好撞在了宋奎光的手上
余应桂听得这心竟已收到五日,脸上神色更是难看,直接开口说道
“如此大事,既是五日前便收到,为何现在才通报老夫”
宋奎光脸上神色一滞,眼中目光一闪,便开口回道
“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自要先确认一番”
“而且余先生也需知道,我等此时将此信交给你,也是担了风险的”
余应桂闻言,也是冷静下来,瞬间便明白了宋奎光的意思
宋奎光都拿到这封信后,必然是先将这封信传给了南昌的金声桓,此时宋奎光将信给自己,必然也是金声桓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这封信过了五日,这才到了自己手中
余应桂看着信封上的缺口,开口问道
“这封信上的内容如今有几人知道”
“除了末将与提督大人,便只有余先生看过,但我等却不知惠州那个姚敬,是否还有其他信使”
余应桂闻言,脸上也是神色微变,若是那姚敬还派了其他信使,恐怕此时这章于天已经知道信中的内容了
余应桂看向一旁的宋奎光,沉声说道
“老夫需立刻将信送入粤省”
“末将只负责将信交给先生,至于余先生要做什么如何做,末将却是一概不知,余先生自便即可”
宋奎光见得余应桂就要离去,犹豫片刻,又是开口说道
“还有一事末将却需提醒先生,先生如今在赣省之中已是一个死人,行事还是需谨慎些,若是弄得人尽皆知,我等这边却不好交代”
“宋将军放心,老夫在南康起兵那日,便没想过能活,若真为人所擒,必不会连累将军”
余应桂脸上神色不变,将信纸塞入信封,而后便直接起身,向着堂外走去
广州李府,李永茂李充茂两人坐在后堂之中
李充茂手中拿着一张小报正在阅看,这小报上记载的,却是当日朝会上监国殿下与群臣论治两府的情况
李充茂放下手中小报,开口说道
“朝中大军这两年屡破清虏确有大功,朝中日后要恢复故土,仍需朝中大军效力,这军中赏赐的确不可拖延”
“两府士绅弃土之罪确实无误,殿下要惩治这两府士绅也说的过去”
“只是殿下要推这七斗粮制却是太过鲁莽,连清虏入关后都尚且知道要优待士绅,殿下如今要剥去士绅优免之权,江南也好中原北方也罢,各地士绅知得消息以后,恐怕皆会离心”
李永茂闻言,却是轻声说道
“殿下非是鲁莽,而是在投石问路”
李充茂点了点头,又是开口说道
“兄长觉得,朝中的诸位大臣们可能拦住殿下”
李永茂眉头微皱,思索良久,这才轻声开口
“不知道”
崇祯朝时,若是百官合力不一定就能做成什么,但只要朝中上下一心,却一定能让一件事做不成
但此时朝中的情形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了,当日朝会的情形已经传出来了,文臣一边倒的反对,但朝中武臣却无一附和
殿下如今的威望在朝中已经无人能比,朝中军队也全在殿下手中,单凭着一干文臣,真能拦住监国殿下吗
李充茂看着凝眉不语的李永茂,又是开口说道
“刚刚何阁老遣人来信,说是请兄长一起上疏劝谏,瑞星也递信过来求问兄长意见”
“兄长乃是前辅,此时虽已不在朝堂,但恐怕亦难脱身,兄长准备如何回复”,刘湘客取字瑞星
当日大朝朱朗直接散朝离去,何吾驺等人虽是知得监国殿下不喜,但同样也没准备让步
何吾驺等人散朝以后,也是开始发动在野士绅,准备齐齐上疏劝谏,令监国殿下放弃此制
李永茂沉默片刻,正要开口,但此时李府管事却是忽然神色凝重,直接闯入房中
“老爷,赣省那边递来的急信,说是让老爷即刻拆看”
李永茂接过管事手中的信封,先是查看了一圈封口,见得封口未有破损,而后这才取出其中信件
李永茂扫过信纸上的内容,脸上却是忽然神色惊怒,直接开口喝道
“混账,这些人好大的胆子”
李充茂见得神色大怒的李永茂,也是神色愕然
“兄长,发生了何事”
李永茂却是没管李充茂询问,又从信封取出第二张信纸,李永茂看完信纸上的内容后,脸上神色却是愈发冰冷
李永茂将两封信纸装入信封之中,这才看向身旁的李充茂,冷声说道
“告诉瑞星,两府情况有变,让他不要再掺与两府新制的事情,更不要上疏劝谏”
“还有你,无论谁让你让书进奏新制之事,都不要去理”
李充茂见得态度大变的李永茂,也是神色惊愕,开口问道
“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要多问了,惠州那群混账当真是自寻死路,我现在要立刻入宫面圣”
李永茂说完,也不待李充茂回话,取过桌上的信封,便直接起身,匆匆向着堂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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