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中,朱朗虽是成功说服了瞿式耜,但却远远没到足以压服朝中的时候
朝廷之中,对七斗粮制反对最为坚决的,乃是以何吾驺为代表的一众粤省本土派官吏,七斗粮制推开以后,最先受损的便是他们这些粤省士绅
而吕大器等其余朝臣,或是因为不愿失去优免之权,或是认为此事将会令朝廷大失人心,也同样与何吾驺等粤省本土派站在了一起,一同抵制朱朗推出的新制
广州城中两方僵持不下,但随着朝会散去,朝堂之中的消息也迅速在粤省之中扩散开来
广州惠州两府毗邻,昨日吴志高等人才被罢黜,第二日一早,朝中的各项消息便已经传入惠州海丰城中
海丰城姚府,后堂之中,姚敬,苏炤,吕羽宸等五六名惠州士绅坐在房中,气氛沉闷
苏炤放下手中的书信,脸上神色愤愤,忍不住开口说道
“当日清虏大军猝然而至,城中一片大乱,城中可用之兵,不过县衙数十名胥吏衙役,我等不降又能如何”
“我等当日暂且伪降于敌,亦是为了保留有用之身以图后继,当日朝中大军反攻惠州之时,我等城中士绅亦是举义反正,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难道这不算有功”
“吴兄等人字字忠言,那桂监国竟一意逞凶施暴,妄黜贤臣,何其不公”
苏炤看向房中的神色凝重的几人,又是开口说道
“我等此时当立即连结各县士绅百姓,速速准备好万民血书护送入京,让朝中知得我两府乡情民意,绝不能让这般恶政为祸乡里”
左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姚敬,此时却是冷声开口
“没用的,此事根本无关公与不公”
“朝中先前允诺了给军中分田,但现在又凑不出田来,所以才随意寻了一个由头来处置我等两府士绅”
“朝廷说到底还是看上了我两府的田亩,要将我等祖产分给朝中那些丘八”
“朝会两府出了天地,粤省其余各府便不用再出”
“何吾驺那些老贼正是看清了此事,所以才会放弃咱们两府,转而去反对那七斗粮制”
“我等此时不能再指望朝中那些人了,若想保住我等族中的家业,此时必须自救”
姚敬脸色一沉,冷声开口
“血书已经没有用了,此时府中只有见一见血,才能朝廷知道,我惠州并非是可随意处置之地”
苏炤听得姚敬所言,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惊色,他们先前便已经商讨过多次,鼓动乡民暴动的计划他们也已经讨论过
姚敬苏炤等人皆是各县乡望,家中良田万亩,佃户也是数以百计
他们只要告诉乡中百姓朝廷要夺他们的田,分给朝中的丘八,轻易便能将他们鼓动起来,但这个计划最终却被众人放弃了
苏炤沉声说道
“广州有朝廷大军,潮惠边境的平远城也有朝廷大军”
“咱们就是鼓动起百姓闹事,恐怕还没弄出声势,朝中的大军便赶到了,到时候咱们反倒可能会被朝中抓住把柄”
姚敬闻言,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厉色,开口说道
“何需鼓动乡人,朝中大军固是厉害,但咱们对付不了朝中大军,自有人能对付他们!”
“在下此处却是有一万全之策,便看诸位敢不敢行了”
姚敬说完,便对着场中几人低声述说起来,而苏炤等人听完以后,脸上却皆是神色骤变
苏炤等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久久不语,姚敬见得沉默许久的众人,又是开口说道
“朝中此时已经对我惠州举起屠刀,我等我再不行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这是如今最为稳妥的方法,广州紧邻惠州,只要清虏攻入惠州,朝中必然一片大乱,到时候也不会再有人,敢去提什么罚没田亩的事情了”
苏炤沉默片刻,又是开口说道
“此策虽好,但却需清虏配合,我等如何能让清虏配合我等行动”
姚敬看着场中齐齐看来的众人,也是知道几人心中恐怕已经有了取舍,于是也轻声说道
“此事却是不必忧虑,你等可能不知,清廷赣省那边的章巡抚早就有意粤省了,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我在那边倒是有些门路,只要诸位同意,此事可由我来办”
吕羽宸等惠州乡绅看着神色平静的姚敬,也是面面相觑,但此时众人皆是很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
各人皆有各人的路子,眼下重要的还是要如何阻止朝中夺去他们的田亩
场中沉默片刻,苏炤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坚决,开口说道
“我等族中产业乃是先人所留,朝廷如今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夺去我等祖业,既然朝廷不仁,那也莫要怪我等自救,我觉得姚兄此计可行”
一旁的几名惠州士绅闻言,也终于做出决定,纷纷开口附和
众人齐齐看向上方的姚敬,但姚敬见得开口的一众惠州士绅,脸上却是不为所动,开口说道
“诸位愿为乡里出力自是极好,但此时我等毕竟还在朝廷治下,此事需借助清虏之力,却是不可不慎”
“若诸位愿行此计,请立下血书盟誓,令我等共同进退”
几名惠州士绅闻言,也是面色微变,但此时却已经由不得他们了
话已经说开了,他们也已经同意要用此计,若是他们此时不肯盟誓,场中其余之人恐怕立时便要杀人灭口
姚敬令人取来笔墨,很快便写好誓词,紧接着场中的士绅纷纷上前用印画押,誓书上很快便布满了一个个鲜红如血的指印
姚敬收起众人誓词,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而后这才开始说此中内情,而苏炤等人听完以后,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恍然之色
姚敬将此次行动的计划布置完毕,便沉声说道
“赣州那边由我去联系,定南城那边便由苏兄吕兄负责,只要清军攻入了惠州,咱们此番计划便算成了”
“那昏君仰仗军卒,一意逞凶用暴,全然不顾我等惠州士绅死活”
“既是如此,那我等便也让这昏君知道,我等惠州百姓,绝非他这得位不正的昏君可辱”
苏炤等人闻言,眼中也是闪过一丝快意,那昏君不是自恃武功吗,那他们就索性将惠州弄个天翻地覆,等清军攻入惠州,看他要如何收场
堂中几人又是商议了一番行动细节,便各自离去
而从始至终,场中的几人都没有一人在意过,清兵进兵以后,他们先前口中的惠州百姓该如何是好
惠州士绅们歃血为盟,潮州士绅们同样也没有坐以待毙
揭阳霖田寨,此处乃是潮州巨匪九军的老寨
崇祯末期,闽粤两省土地兼并严重,百姓生计日苦,随之而来的便是两省各地匪寇四起
粤省之中各处社奴聚众攻杀主家,夺家财,据田产,占妻子,转奴为主,无法忍受士绅盘剥的百姓,也纷纷入山下海各自为贼,骠掠一方
花山贼,白旗贼,顺德社賊,红头军,粤省山海间盗寇四起,各府之中几乎无处不贼,几至数十上百股
而在这粤省近百股贼寇之中,声势最大的却是潮州揭阳的九军
弘光元年,刘公显召集马麟傅达等九支匪寇建立九军,各自皆封将军号
彼时崇祯皇帝身死的消息刚刚传至粤省,粤省之中人心浮动,粤省各地府衙官吏皆茫然无措,除了收税照旧,县衙之中其余征务几近停摆
刘公显等人抓住时机,在短时间内迅速做大,麾下部众几至万人,一举成为闽粤知名的巨寇
粤省之中匪寇虽多,但这些匪寇最多也就劫掠一番城外的市镇村落,但九军却是直接攻杀县城
前年亦即朱朗继任监国之时,刘公显率领九军攻破揭阳,尽杀城中官吏,斩杀数十名举人生员,城中大户尽皆被杀掠一空,揭阳城内外百姓死伤更是不下万人
九军攻破揭阳后,便一直占据揭阳,而当时潮州府内的官军,竟无人敢来围剿
九军占据揭阳城大半年,直到佟养甲等清军入粤,刘公显等人这才弃城而去
大堂之中,刘公显身着锦袍坐在上方,下方左侧是马麟傅达等九军部将,而右侧则是坐着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
刘公显看着下方的陈衍俞,开口说道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出兵攻打揭阳?”
陈衍俞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不错,只要刘将军领兵至揭阳,城内便会有人夺门,助将军攻入城中”
刘公显靠在椅上,却是不为所动,脸上神色随意
“前年本将军攻入揭阳,将你等揭阳狗官士绅杀得人头滚滚,那时你等还四处筹饷,想要去闽省请官军来杀本将”
“此时你这书生竟主动来请我出兵进城去杀,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
刘公显轻笑几声,却是全然不管下方神色难看的陈衍俞,又是开口说道
“说吧,你这书生究竟为何来请本将军攻城”
陈衍俞看着上方面容粗豪的刘公显,脸上闪过一丝羞怒,前年刘公显攻入揭阳以后,陈衍俞的诸多同窗旧友,亦是被这恶贼所杀,若是有可能陈衍俞恨不得手刃此贼
只是陈衍俞脸上很快便平静下来,潮州匪寇虽多,但真正有实力有胆子攻杀县城的也就寥寥数股
大事为重,此时却是不能意气用事
陈衍俞深深吐出一口气,心中一转,便开口说道
“揭阳县令黄麟游与我有仇,此人仗着县令之身,屡屡威凌我等揭阳士绅,想要夺我等族中田亩,是以我等想请将军出手解决此人”
“自这黄麟游继任县令之位以来,此人便屡屡招募兵壮与将军为难,只要攻杀了此人,今后必然无人再敢犯将军之威,将军亦可除去这一心头大患,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衍俞说完以后,便紧紧盯着刘公显,但刘公显此时却是神色戏谑,开口说道
“你等这些读书人果是心毒,为了自己的私仇,竟置满城百姓不顾,要请本将军去杀,当真是好生残忍”
“不过见得你等这些读书人这般狗咬狗,本将军心中却是很欢喜”
陈衍俞脸上也是沉了下来,但没等他开口,刘公显又是开口说道
“你等准备以何物来请本将军出手”
“刘将军领军至城下,城中便会有人夺门接应,入了城中以后,满城财物皆由将军自取”
刘公显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若真攻入城去,这满城财物自是我九军的,与你等有何干系”
“你若想我九军出动,便需另备报酬,空口白牙便想我九军替你等杀人,这世间可没这般好事”
陈衍俞闻言,脸上虽是神色阴沉,但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不怕九军提条件,就怕这九军不敢攻城
陈衍俞神色沉默,似是犹豫许久,这才开口说道
“只要将军肯出手,无论成与不成,我等皆愿给将军三千两白银以做酬金”
“五千两”
刘公显直接开口,而陈衍俞却是神色惊怒,直接开口说道
“绝不可能,一个县令罢了,如何值五千两,此事乃是合则两利,若九军不愿做,那我等便去找碣石红头军”
刘公显看着神色坚决的陈衍俞,仔细打量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
“先送一千两与一千石粮来,见了东西,本将军便出兵替你除了那揭阳县令”
陈衍俞假意思索片刻,而后这才开口答应下来,两人又是定下交割米粮的地点,而后陈衍俞便被人送出山外
大堂之中,陈衍被送出山寨,堂中便只剩刘公显等九军之人,马麟看着上方的刘公显,沉声说道
“大哥,咱们攻破揭阳,城中士绅恨咱们入骨,此时这陈衍俞却是忽然找上门来,这其中是否有诈”
刘公显闻言,却是神色随意,开口说道
“管他有诈没诈,送上门的银子断没有不收的道理,什么时候出兵是咱们说了算”
“咱们到时候只带寨中少量精锐前去,人人骑马,若是有诈咱们立时边走,若是城中当真开门,那咱们便杀尽城去,除了那黄麟游,再洗一次揭阳城”
刘公显说道此处,眼中也是闪过一丝煞气,陈衍俞其实说的没错,九军与黄麟游同样有着仇怨,自那黄麟游出任揭阳县令以后,此人便开始招募乡兵,屡屡与他们作对
九军并不怕明廷来报复,刘公显等人攻破揭阳时掠杀满城官吏,在明廷眼中早已是反贼
况且就是明廷来报复又能怎样,他们又不是没受过明军但围剿,此时不一样是盘踞山中逍遥快活
若此次真能再次攻破揭阳,却正好让明廷知道他们九军不是好惹的
霖田山寨外,几名匪寇将陈衍俞头上的黑布摘下,而后便扬长而去
山脚下,翁如麟领着几名健仆等在树下,翁如麟见了陈衍俞身影,也是立时迎上前来
翁如麟看着神色有些苍白的陈衍俞,也是开口说道
“陈兄可还好”
“无妨,下山时被蒙了眼睛,又有些颠簸”
陈衍俞摆了摆手,而后便开口问道
“府中准备的如何了,消息可曾散出去了”
“已经令人将消息散出去了,如今各县百姓皆已知道,朝廷要夺我潮州百姓的田产”
翁如麟说道此处,又是开口问道
“那刘贼可答应出兵了吗”
陈衍俞转身看了一眼山头上隐约的山寨,也是冷笑一声
“已经答应了,终究是一群土贼罢了,目光短浅,这刘贼出兵之日,便是此人身死之时,此次就让这些人顶在前面送死吧”
陈衍俞与翁如麟翻身上马,而后便在几名家仆的护卫下,向着山外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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