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城,府衙大堂,刘承胤看着堂中披头散发的陈友龙,脸上神色惊怒
“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友龙领着一万大军出城,如今不过三日,这陈友龙竟就兵败逃回城中,一万大军据其所说更是全军覆没
这一万人马已经是城中近半的兵力,但如今这这人马竟连东安城的边都没摸到,就全数丧尽,这如何能让刘承胤不怒
陈友龙跪在堂下,身上衣袍满是灰尘血迹,此时见得刘承胤暴怒,亦是不敢顶撞,只是闷声说道
“将军容禀,此次兵败末将罪责难逃,但此次之事非是末将轻忽,实在是那桂军太强啊”
“昨日末将领军扎营石门隘,早晨正要拔营行军,但谁知那桂军竟已悄然伏于山中,桂军骑兵分作两路,齐攻大营前后,营中顿时阵脚大乱”
“桂军骑军足有千余骑,且极为精锐,这些骑军人人皆乘辽马,身披布面铁甲,末将也曾试图以中军骑军拦截,但末将麾下骑军只是一合便被敌骑冲溃”
“末将本欲放弃前阵,全力稳住后阵精锐,但那桂军步卒又是突至”
“桂军步卒足有数千,同样极为精锐,所有人皆着棉甲,而且快速行进间,旗帜队伍分毫不乱,末将拼死冲杀,却是始终无法止住乱势,这才只得引兵突围”
上方的刘承胤闻言,神色非但没有缓和,脸上反而是愈发愤怒,忍不住开口喝道
“还在这胡扯!”
一匹辽马哪怕在北地都要卖到十两以上,运至江南至少翻倍至二十两,而运到岭南之地恐怕三十两都打不住
千余辽马骑军,光是战马都要三万两,一匹战马所需的食料几乎是一个兵卒的两三倍,再加上甲胄等装备,恐怕五万两都打不住
桂省那等偏狭之地,哪来的财力去供养这一支辽马骑军
养这一支千人骑军的钱,都足以让刘承胤再招两三万步卒了,再加上陈友龙所说的数千身着棉甲的精锐步卒,那更是天方夜谭
就是刘承胤最为精锐的六千中军,也不过是伍长一级能分到一套皮甲或棉甲
桂省巡抚若是有这等财力实力,早就打过湖广了,又岂会一直窝在那穷乡僻壤的桂省之中
刘承胤脸上神色愤怒,正要再问,此时一个亲兵却是闯入堂中,脸上神色惊惶
“将军,城外来了大批军卒,门将机警提前关上了城门,但那些军卒却是直接派骑军封锁了城外道路,如今四面驿路皆被城外的军队截断了”
“是桂军,一定是那股桂军跟过来了”
陈友龙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立时开口说道
刘承胤等堂中众人闻言,脸色也是难看起来
刘承胤扫了一眼地上神色惊惶的陈友龙,冷哼一声,直接便向着堂外走去,刘承永等人见状,也是纷纷紧随其后
刘承胤等人很快便上了城墙,此时城门前一片狼藉,板车,鲜鱼,蔬果,米粮,各色货物在门前倒了一地,但此时这些商货却是根本无人关注
刘承胤等人看向前方,只见城门不远处,两千骑军分为两部,并排列阵城外
两千骑卒人人皆着红色布面铁甲,身下骑坐着高大的辽马
此时已是三月,但仍是春寒料峭,军阵之中战马踏动地面,口鼻间呼出阵阵白气,白气氤氲而起,隐约间竟是连成一片白色的雾气
数千骑卒静立在城外,冷冷注视着城头方向,城头之上,刘承胤见得那城外骑军,脸色也是终于沉了下来
刘承胤亦是军伍出身,虽然看不清那些骑卒面容,但此时光是看着那些在寒风中静立不动的高大骑卒,刘承胤便只觉心中一阵压抑
单是看着这两千骑军,便已让城上众人心头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承胤脸上神色阴沉,但还没等他再做细看,官道尽头却是再次出现大批步卒
一众步卒人人身着红色棉甲,排成纵队,沉默的向着城下行来
三千名步卒到了城下同样是列阵站在城下,而后方的官道之上,源源不断的腾骧军士卒,还在朝着城下赶来
一个时辰后,腾骧军士卒终于全数赶至,近万名身着朱红军服的腾骧军士卒列阵城下,城头之上刘承胤等人看着城下无边无沿的军卒,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一万腾骧军列阵城下,两个三千人的步阵居中,两侧则是骑军侧翼
而在军阵后方,剩余的两千余军卒则是旁若无人一般,开始挖掘壕沟布设起营地
腾骧军军卒乃是陆续而来,其间刘承胤未尝没想过趁着这些人立足未稳,派人先行出城偷袭
但刘承胤每每看着城外那两千余静立不动的骑卒时,又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那两千披甲骑卒给人的压力太大了,刘承胤麾下几乎全是步卒,刘承胤根本想不到要怎么凭着步卒,击败这两千辽马骑军
腾骧军全数赶至武冈城下,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而刘承胤等人也在城头生生看了一个时辰,城中的刘承胤等人既不敢出城迎战,也不敢下城离去
此时眼看道路尽头终于不再有士卒涌现,刘承胤等人也是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批桂军看模样应该只有一万余人
刘承胤此时麾下也还有一万余人,虽然武冈城中的士卒不如城外这支桂军精锐,但他们还有城墙,城中还有许多百姓
武冈作为刘承胤经营多年的老巢,粮饷也极为充足,应该足以守住武冈不失
然而还没等刘承胤放松下来,下方的军阵之中却是忽然竖起一面明黄龙旗,旗帜之上一尊五爪金龙盘踞云巅,张牙舞爪
那面金色龙旗升起后,十余个骑卒忽然从军阵中奔出,护卫着龙旗,直接驰向武冈城下
城上众人目光也是瞬间落在那明黄旗帜之上,腾骧军列阵于一里地外,龙旗竖起时,城头上的刘承胤等人还看不清楚
此时一众骑卒擒着龙旗奔至城下,刘承胤等人也终于看清了旗帜上的图案,但等到城上众人看清那旗帜上的龙形之时,所有人面色皆是骤然大变
城下的骑卒擎着龙旗到城下,一众骑卒便开始大声呼喊起来
“桂监国殿下口谕,着令宝庆总兵刘承胤即刻开城接驾,入营参见,不得有误”
城头上陈友龙听得城下军卒呼喊,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恍然,这就对了,这支明军根本就不是什么桂军,而是朝中的禁军!
也只有朝中的禁军,才能有如此的财力,养的起这数千辽马骑卒,以及这近万的披甲精锐
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友龙脸上闪过一丝释然之色,先前他虽是大败逃回,但他心中却未尝没有一丝不服
他已经算得上刘承胤麾下的第一大将,在湖广亦是久经战阵,这次却是不明不白就被一群桂兵偷袭大败
但此时他知得击败他的不是桂军,而是朝廷禁军,心中却是一下子释然起来
他领的不过是刘承胤以宝庆一府扫地为兵组成的弱旅,何德何能去和汇聚了整个朝廷财赋供养出的禁军精锐相比
此战不是他指挥无方,而是对面实在是太过财大气粗,单是外面这一支军卒每年耗费的军饷,恐怕比刘承胤麾下三万大军的开支还要多,这实在是非战之罪
陈友龙想通此节,心中也是轻松了几分,但紧接着陈友龙便反应过来,脸上忽然浮现出恐惧之色
此时不仅是陈友龙,连刘承永龙在沫等人也同样是神色恐惧,楞楞看着城下那面飘扬的龙旗
如今天下大乱,各省旧官士绅或是义兵起身反清之后,往往会自己给自己封个官职
因此此时各省之间,明廷的巡抚侍郎,总兵都督也是多不胜数,但哪怕再是胆大包天之人,也根本不敢去用龙旗
天子龙旗,自是天子方可使用,除了顺贼西贼那等巨枭,谁敢去用这等皇家旗帜
若真有哪支人马不识趣用了这等旗号,恐怕不等清廷来攻,其余拥明势力自己就要联合起来,先把这些人给剿了,取了他们的粮饷
龙在沫等人此时终于开始想起,最初湖广督府传来的那封公文
监国殿下有令,以湖桂不靖,特令武冈永州划转桂省巡抚,以期恢剿流贼,平靖地方
那划转两城的调令不是何腾蛟的伎俩,竟真是朝廷的旨意
他们先前派人赶走朝廷使臣,而现在朝廷打过来了!
龙在沫等人看着城下那面狰狞的龙旗,脸上神色却是愈发惊惧,若是打何腾蛟,他们不会有任何反应
何腾蛟虽然是湖广总督,但对他们来说也就那样了,何腾蛟是总督,他们这边还是都督呢,论起官品还不一定谁高谁低,打了也就打了,何腾蛟又能拿他们如何
但现在城下的可不是何腾蛟,而是桂监国,什么叫监国,监国就是皇帝,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个君
不要说他们现在显然打不过朝中的禁军,就是他们能打得过,桂监国也能轻易灭了他们
桂监国乃是如今的大明皇帝,桂监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以监国的名义传召湖广,湖广各镇的野心之辈恐怕也会顺势聚集起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城下擎着龙旗的骑卒不断高喊,而其余骑卒则是各自分散开来,恍若无人一般绕向武冈四面,同样开始大喊起来
一时间城中四面,皆是明军骑卒的宣诏之声
刘承胤看着身后神色惊惶的龙在沫等人,脸上也是神色阴沉
龙在沫等人已经是他麾下最为核心的部下,但此时仍是惊惶若此,若是再让这些人呼喊下去,城外的禁军恐怕都不用攻城,城内的人心便要散了
刘承胤数次想要下令,令人射走城下的明军骑卒,但话语到了嘴边数次,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刘承胤看着城下的南面龙旗,眼中亦是闪过一丝慌乱,那可是皇帝,此时城外已然表明了身份,若他真的令人射下箭矢,那便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城下的骑卒绕着城池,喊了七八遍,待确定城头之上的人皆已听到宣诏后,一众骑卒便汇聚在一起,再次护持着龙旗,向着后方的军阵奔去
城头上的刘承胤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看着城下的军卒远去,回归阵中
朝中宣诏,令刘承胤出城参见,骑卒宣诏以后,城中确是有人出来,但出城的却不是刘承胤,而是龙在沫
武骧军大营,马宝坐在上方,两侧则是朱学熙马应远郝尚久等军中将官,龙在沫则是站在中央,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对着上方的马宝躬身行礼
“在下乃是宝庆营中军文书龙在沫,特奉宝庆总兵刘将军之令前来参见殿下,向殿下上疏陈情武冈之事,还请将军代为通秉”
“参见殿下?”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参见殿下”
“刘承胤呢,他为何不来,殿下口谕亲至,他竟抗旨不尊,你等准备犯上作乱吗”
龙在沫听得马宝言语,脸上神色也是骤然一变,身子立时一躬,连忙开口说道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刘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东安城之事乃是那守将王朝宗自作主张,刘将军对此事当真是一点也不知啊”
“刘将军对朝廷忠心耿耿,自接得朝廷谕令后便开始清点军卒,准备移交武冈,只是城中军卒实是太多,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刘将军遣在下前来禀告朝廷,只要将军让出一条道路,我等立刻撤出武冈,将武冈移交给朝廷”
龙在沫说完,不待马宝说话,便又是开口说道
“诸位将军劳师远来,旅途劳顿,我家将军特意准备了一点心意,献于诸位将军”
“我家将军对朝廷实是忠心耿耿,请诸位将军,能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那东安守将王朝宗胆大包天,驱逐朝廷使臣,当真是死有余辜”
“我家将军御下无方,竟令这贼将冲突了朝廷天使,刘将军愿向朝廷献上白银两万,只求能稍补前过”
龙在沫说完,四个士卒便抬着两个半人高的木箱走入帐中
木箱打开,里面却是堆满了一个个巴掌大的银锭,单是这两箱白银,恐怕便不下一万两
马宝看着下方那两箱白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龙在沫见得马宝脸上的笑容,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马宝脸上神色却是骤然一冷,看向下方的龙在沫,冷声喝道
“让出道路,殿下的旨意说的明白,是让刘承胤出城参见”
“既是听不懂人话,那你要这耳朵何用,来人,给我隔了这厮的耳朵”
“末将得令”
马宝脸上神色冰冷,一旁的阎可义闻言,脸上却是狞笑一声,直接起身,抽出腰刀
阎可义一角揣在龙在沫腿间,龙在沫顺势便跪倒在地,阎可义手中刀光划过,一只耳朵便已经跌落地上
龙在沫看着地上的耳朵,只觉脸侧流下一股温热的液体,直到此时龙在沫才反应过来,大声惨嚎起来
马宝看着瘫倒在地,满脸是血的龙在沫,冷声说道
“监国殿下如今正领三万禁军赶往武冈,后日殿下便会抵达武冈城下”
“回去告诉刘承胤,本将给他两日时间,两日之内若是不出来,那你等便不必再出来了”
马宝说完以后,便直接转身离去,而腾骧军士卒也是直接将龙在沫等人丢出营外
武冈城府衙后堂,刘承胤看着下方神色苍白,右耳包着纱布的龙在沫,脸上神色惊怒,忍不住厉声喝道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银子给了,老子经营数年的武冈城也让出来了,他们还想怎样,朝廷,我去你娘的朝廷”
刘承胤一拳砸在桌面之上,桌上的杯子摔落地面,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刘承胤满眼血丝,显然已是怒到极处,刘承胤扫过下方的神色惊惶的陈友龙等人,脸上神色阴冷,却是忽然开口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本将要叛,是那小朝廷不给咱们活路”
“你们是何意见,可愿与本将一起,给这粤省朝廷一点教训!”
下方陈友龙孙华等人,见得上方神色阴冷的刘承胤,心中却是立时一颤,这承胤此时竟然真的妄想对抗朝廷,这人当真是疯了
陈友龙等人看着神色癫狂的刘承胤,此时却是不敢进言,只得齐声开口说道
“将军对我等皆有大恩,末将愿誓死追随将军”
刘承胤见得陈友龙等人齐齐表态,脸上也是神色大喜,立时开口说道
“好,今日诸位兄弟与刘某共患难,异日刘某必与诸位兄弟共富贵”
“诸位也不必忧惧,那朝廷虽有万人,但咱们城中同样有着万余大军,咱们依托城墙,城中粮饷充足,那小朝廷又能乃我等如何”
“这粤省朝廷逞凶蛮暴,那咱们就让这小朝廷,看看咱们武冈之威!”
刘承胤冷声喝口,而下方陈友龙等人也是连连应声,纷纷声讨那桂监国朝廷
刘承胤接下来又与众人商议了一番守城事宜,而后堂中众人便各自散去开始准备
只是府衙中的军议刚刚一结束,刘承胤便立时暗中找来刘承永,是的,刘承胤已经准备要逃了
守城,开什么玩笑
如今武冈已经是孤城一座,他们就是能挡住城外禁军的攻城又能如何,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此时湖广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们,再留在城中必是死路一条
如今刘承胤唯一的生路便是尽快出逃,他在宝庆还有五千兵卒,只要取了这五千人马,他同样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大不了一拍两散,他直接带人去投清廷
这天下如今可不只是他大明一个朝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只要他手里还有大军,到哪里不能荣华富贵
他刚才之所以扬言要对抗粤省朝廷,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城中人心罢了
若是他直接告知众人要逃,城中恐怕立时便要大乱,此时让陈友龙那些人守城,他才能更安全的逃离武冈
刘承胤两人密谋着出逃事宜,根本来不及去管城中的情况,他们却是没有发现,在军议散去以后,陈友龙,龙在沫,孙华等人,同样也是开始串联起来
城外武骧军扎营立寨,一众游骑来回巡游,封锁住城外道路,而城头之上也是开始运上礌石滚木等守城物资,一副大战将起的模样
半夜时分,武冈城南门却是忽然响起一阵喊杀声,喊杀声只是维持了盏茶时间,很快便再次沉寂下去
城门前,陈友龙孙华手里提着长刀,刀身之上血迹淋漓,城头地面上,南门守将双眼圆睁,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陈友龙夺取城门以后,便立刻令龙在沫前往城外的武骧军大营报信,而陈友龙则是带着孙华等人直扑府衙
这刘承胤根本就是疯了,若是他提出撤离武冈,说不定他们还会直接跟随离去,但现在那刘承胤景竟想顽抗大军,刘承胤想死但他们可不想
武冈军先前驱逐朝廷使臣,违抗朝廷旨意,已然是大罪,他们想活命,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是抓住刘承胤,将刘承胤这逆贼献给朝廷
刘承胤等人为了防止出逃的事情泄露,将府中的大部分军卒都派了出去,只有少数亲卫留在府中
陈友龙等人领人赶至,府中的刘承胤等人根本毫无防备,双方遭遇以后,立刻便开始在府中厮杀起来
府衙之中只剩少量准备跟着刘承胤出逃的亲卫,一番厮杀之后刘承胤等人终于是败下阵来,而刘承胤也被陈友龙等人俘虏抓住
武冈城中大乱一夜,到天明之时,明军一矢未发,武冈城便已为明军所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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