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主子爷醉卧床榻,就连喆友都以为,仅此一遭,要不知多久才能让他缓过来。
可第二天一早,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理智,不会出错的宋家大少。
甚至他的眼神要更冷酷,沉静,从前那位姑娘在一起时的丝丝人情味好似都不见了。
这一次派出去的暗探再度回来,喆友都低下了眼垂,不敢再看主子的反应,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带回来的,竟是个好消息。
而听了消息的主子,呼吸紧了一瞬,但又恢复如常,冷声下了几道命令,又派了几队人马,专查了他怀疑的一些人。
交代下去以后,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去了朝晖堂。
许尽春后事办的并不大,但也给足了她身后的体面,自从许氏下葬之后,陈夫人的状态就时好时坏,最先发现她不对的是宋仪,夜间去伺候晚饭的时候,看着她对着一碗鱼汤又哭又笑,哭时狼狈至极,笑时形容疯癫,状态可怖。
后请了宫中太医来看过一番后,太医摇着头说:王妃乃是心病,心已入魔,难以平常。
旁人或许不知是为何事,可襄王大约知情,对外道是那日凶兵冲撞,失了魂了。
宋溓来到朝晖堂时,他的母亲,如今的襄王妃神色正常,看着大儿来了,她关怀问道:“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了吗?”
从前她对青夏多有看法,纵使是他们行了逼迫之事,可对他们来说,这是给下人的恩典,下人不知感恩,反生逆骨才是不该。
可如今经历过这许多糟心事之后,她反而平心静气了些,知道青夏流落在外,并没有说什么,偶尔关切人找到了没有。
宋溓正要说话,里间传来一阵婴孩啼声,襄王妃一怔,遂反应,迅速的往里屋去,还不得画桑将孩子抱出来,她便已经接过手,一边哄一边往外走。
宋溓看着母亲哄着孩子温柔模样,丝毫不见疯癫迹象,目光落在跟来的画桑身上,后者明了,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前些日子,夫人状态不好,直到有一回夜里惊醒过来,便叫奴婢要五小姐抱来,夫人看到孩子就能平静,只是……”
“只是什么?”宋溓问。
“只是夫人偶尔认错,一时叫四小姐,一时又叫五小姐。”
宋溓沉默下来,看了母亲一眼,想着那日她受的冲击之大,如今,对她最憎恶的人生的孩子这般温情,想来是当时许姨娘以身挡刀,令她心惊了吧。
这时,襄王妃似乎才又反应过来冷落了大儿,她走上前来,看着大儿说:“你看这孩子多乖呀!总是要人抱抱,饿的时候才会哭,平时都可安静,你要赶紧把青夏找回来,还有你们的孩子,如今怕是要临盆了吧。”
宋溓呼吸骤然一紧,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攥了一下,画桑在一旁看着,亦紧张起来。
看着母亲温婉相望,他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
襄王妃笑了:“那就早些把人接回来,在外头总是令人不安,接到家里自己人照顾着才能安心呢。”
……
新帝登基后的一个月内,看似平静,却也掀起了一小股风潮,那一些个意图谋反的,趁着这个档口,国事未稳,便要举兵造反。
陈阳王的事是个警醒,却更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让一些本就不甘心如此的人,野心激涨。
这一次平定内乱的,不是年事已去的襄王,而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宋溓更是被派出去做了军师。
扬州暂且安稳,可是这些日子,青夏每每上街便能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肃穆,紧张的气氛。
大约是战士蔓延,也叫这里的百姓都有了紧迫的感觉。
她租赁的屋子在小南街,这里大多住着平民百姓,人烟稀疏,倒也安宁。
通常日头正好的时候出来,天黑之前回去,一个人住总是要做很多打算的,邻有个做书生的邻居,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冯奶奶平素没什么喜好,就爱种种菜给孙子补补身子,养了几只猫儿狗儿的。
那狗出去野混混大了肚子,青夏刚搬来的时候就听旁边说下了几只小狗崽。
冯奶奶不乐意养这么多狗,或扔或送,一次清晨,正叫青夏碰了个正着,见她将小狗仔抱出屋去,像是要丢的模样,便去问了两句。
那冯奶奶看了青夏一眼,他们这地方小,搬来搬走个人,大家也都互通着消息,知道隔壁家住了个逃难而来的小寡妇,且这小寡妇长得水灵,她平常在家就防着,生怕自己的孙儿被妖精勾了魂去。
如今见着小寡妇竟来同自己说话,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之间也没有明面上的交恶,冯奶奶遂笑了,说:“家贫,养不起这么多牲口。”
青夏看了眼那小狗崽,心生怜悯,又问:“一共生了几只?”
“五只,刘家新娶的媳妇儿要去了两只,那,最前头那家女儿喜欢也要了一只,这只我打算扔到路口去,谁喜欢捡去就是了。”
青夏便问:“虽说如今已经不下雪了,可外头到底是冷的厉害,我看您老也不是真舍得,不若就将这小狗交给我吧。”
冯奶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她这么一说,立马就将小狗崽塞进了她的怀里,生怕她反悔一般。
那小狗仔冻得发抖,青夏将它抱着,衣袖盖在它的身上,冲冯奶奶笑了笑,正要往回走,又被她叫住。
“你若真喜欢,我将大狗子也送你得了。”
青夏:“……啊?”
冯奶奶咳了一声:“我家孙儿今年要去考试,家里养这么多牲口,白日叫,夜里叫,扰人梦啊。”
青夏还有迟疑,那冯奶奶看她这般,想着她一娇滴滴的小姑娘,已是孤身一人,要了只小狗仔去,还不知能不能将它养活,估摸着是没那么多闲钱拿来养多余的牲口吧。
遂又道:“算了算了,小的长得好,你们都争着要,大的不愿要,我便将它拉到狗市上去。”
说罢,便要离开。
青夏喉头一哽:“您若不要,便给我吧。”
冯奶奶一喜,直点着头应下。
青夏回了屋,先将小狗仔放到屋里,再出来时,便见到冯奶奶站在门口,眼神往里头打量,却没有那么不知分寸的闯进来。
她手里牵着一只母狗,怀中还抱着一只奶狗,冲她嘿嘿笑着。
青夏:“……”
……
当初租赁这间屋子的时候,老房主有许多东西都没有带走,刚好就有那适合做狗窝的,青夏将自己的东西缝缝补补,做了个垫子。
那母狗生的清秀,通体纯白,四脚粉红,鼻头亦是粉色。
不知是何缘故,它并不怕青夏这样的生人,很是通人性,仿佛知道那个窝是给它们娘三准备的。
不错,那冯奶奶得寸进尺,塞了一只小狗,脱手了一只母狗,又将最后一只小狗都送了过来,好像就吃准了青夏不会拒绝。
狗窝做好了,母狗就叼着自己的两只狗崽子,怜爱的舔着它们,躺进去后,将他们放在肚子下面保暖。
看着这一幕,青夏也不觉得恼火了,或许是自己怀有身孕的缘故,所以不忍心看它们“骨肉分离”吧。
总归养几只小狗她还是养得起的。
弄好了这方,时间就有些晚了,去到厨房给自己炒了两个菜,刚吃完洗了碗,想要烧水晚上好好泡泡脚时。
院门就被敲响。
青夏抹了把手,走到门口,把着栓子,问:“何人?”
“郁娘子,我是隔壁冯叔清。”清润的嗓音,正是隔壁那冯奶奶的书生孙儿。
想了想,大约是为了几只狗来的,青夏开了门,迎面撞上眼前这个面红耳赤,说话时不敢正眼看她的年轻男子。
月色微亮,门一打开,冯叔清便看到这个貌美的小寡妇,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听我奶奶说她将小阿粉都给你了……”
小阿粉,那母狗的名字。
青夏点点头。
冯叔清顿时支支吾吾起来,青夏看的微微蹙眉,问:“你来,是不舍?想要将他们要回去?”
冯叔清一愣,看她脸色不算温和,以为她是错把自己当成了那容不下家禽的不负责之人,先是点头,看她脸色微凉,又急忙摇头。
“不…郁娘子误会了,我来只是想感谢你,幸而是你收留了他们,郁娘子人美心也善……”
青夏听得心中微起情绪,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一个人,养着他们也能解闷儿,你不必这么客气。”
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又温温软软,脸上没有多少情绪,看着清丽却不是寡淡,冯叔清心头一滞,却如何都不能坦荡的直视她的双眸,遂垂下眼皮,在青夏不解的目光中,说了句:“天色不早了,不打扰郁娘子休息了。”
说罢,慌忙离开。
青夏面无表情的关上门,上了栓,回到屋里,净面擦身泡足后,去看了眼小阿粉和两只崽崽,这才回去躺下。
转眼过了半个月,外头的战事愈发紧张,而这半个月里青夏也没闲着,自从在这里安定好后,便写了一封信去,寄给了一直牵挂着她的干娘。
信上的名字自然是用她现在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宋溓是否还在找她,若是在找她,是否会查到干娘那儿去。
听说他如今也跟军去打仗了,应该是没有那么多的功夫计较这些了吧。
青夏在菜市买了一些排骨肉,又买了几根骨头,回家熬了汤,又将那骨头给了小阿粉,它果然喜欢,甩着尾巴在她腿边打转。
青夏喝着汤,浑身舒适,手便抚上肚子,不由得想这个孩子。
恰逢这时,小阿粉的脑袋贴了过来,正好贴在她肚子上,那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青夏看,从鼻尖哼哼唧唧出的声音,听得青夏心头一软,伸手去摸了摸它的头,声音又轻又柔。
“小阿粉,再过几个月,我也要生小崽儿了,我也要当母亲了。”
它仿佛听懂了,尾巴拍打着,十分欢快。
也是这时,院门又被敲响,青夏想都不用想,便知又是旁边那位,将门打开以后,果不其然。
冯叔清手里提着一袋酥糖,看着眼前的娘子,红着脸说:“听街坊邻居说,昨日清晨你出门时险些昏厥,想来是缺这个了,方才出门,买了一些。”
青夏看了一眼,婉拒了:“多谢冯公子,不用了,这些家中也备的有。”
冯叔清忙说:“这个天气不怕放坏,你只管拿去,闲时吃上一颗,也免得身软无力,你一个人万一在家里晕厥,谁也不知啊。”
青夏还是摇头,看他紧张的神色,不由舒缓了表情,说道:“街坊邻居,冯公子这般好心肠我记下了,只是不好收您的东西,您也不要时常登我的门,我毕竟是新寡,万一叫别人瞧见了,传出些风言风语,将来也怕有碍公子仕途。”
冯叔清愣住,愈发觉得她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一般人有她这番遭遇,能得旁人相助,即便不感激涕零,也绝不会将人往外推,可她字字句句,也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如何能不叫人感动啊?
其实这位郁娘子刚搬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生的温婉,气质独特,不说不笑时不会叫人觉得过分冷淡,说了笑了时感觉倍感亲近,令人见之不忘。
旁人问起她的来路,她也丝毫不扭捏,报上了姓名,并说明是逃难而来,逃难的途中郎君已亡。
饶是是她长得再如何专心夺目,知了她的遭遇后,奶奶背后唏嘘,也曾说过要多照拂这个新来的邻居,可却也令了他,不允许他与她有什么交流。
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他,还未成婚呢。
冯叔清读了书,绝非是拘泥古板规矩的一类人。
纵使有奶奶的告诫在先,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时常来看看这位郁娘子。
他觉得,他或许就是书中所说的那般,对这位郁娘子一见钟情了。
“是……是我唐突了。”
声音低若蚊蝇,刚说完,冯奶奶出来找他,看他处在郁家门口,急着聊过来将他薅走。
青夏垂眸不语,等他走了,复将门关上,不闻那压低了声音也还是传了出来的低骂。
“再去,奶奶我可就要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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