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段月容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疼痛开始逐渐减弱,一炷香后,再感觉不到任何苦痛。
谢春来不忍再看,给他接好了下巴,出去让谢云深拿了生肌的药膏来,给段月容涂上。
谢云深拿了药,一进密室就闻见一股浓烈的腐臭味,让素来爱洁的她险些吐了出来。
一看段月容四肢被铁链绑住,身上皮开肉绽,有几处已经能看见白骨。
他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露出几根已经干枯的藤草和杏花——是他编给她的平安结。
谢云深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还是流了出来。
“疼不疼?”
声音颤抖而沙哑。
“不疼……”
段月容嘴角动了动,勾起一个微笑。
他脸上坑坑洼洼,几小块皮肉已经脱落,浊黄浓稠的脓水从脸上滴滴答答地顺着脸流到寒玉床上,再不复往日精致秀美,衬得那笑也十分诡异骇人。
谢云深泪流的更凶了,手指沾了药膏,想涂又不敢涂,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或是又弄掉一块皮肉下来。
“云深姐姐,”段月容再次费力地勾起微笑,“你尽管涂药吧,我真的不疼的……”
那样生不如死的痛他都挺过来了,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云深怕眼泪模糊了视线,用衣袖擦干眼泪,小心翼翼给他涂药,手抖得像筛糠。
她的动作很轻,仿若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段月容道:“我这幅样子,一定吓到云深姐姐了吧?”
谢云深道;“没有的事。”
段月容道:“以前我总嫌弃自己这张脸,太女气,总被人当做女孩子。现在想想,女孩儿一样的脸,总比妖怪一样的脸要好。”
谢云深道:“谁说你长得女气了,明明很有男子气概,他们把你当做女孩子,那是他们眼神不好。”
段月容问:“云深姐姐,你会做红豆粥吗?我想喝红豆粥。”
谢云深答:“会,涂完药就给你做。”
段月容道:“云深姐姐对我真好,像我娘一样。”
谢云深笑骂:“胡说八道,我哪有那么老!”
段月容笑:“云深姐姐不老,云深姐姐很年轻漂亮,仙女一样,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姑娘!”
谢云深轻叱:“你才多大,见过多少姑娘,我就是最美了!”
段月容依旧笑:“反正在我心里,没人比得过云深姐姐。”
谢云深嗔道:“就会说好听的哄我!”
段月容道:“没哄你,我说的真心话!”
药涂完了,段月容也不说话了,谢云深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段月容浑身是伤,谢云深不敢动他,只能给他解了四肢上的铁链。
铁链子上沾了不少碎肉,看得谢云深心里一酸,怕又哭了会让段月容担心,只能硬生生忍住。
“我……我去给你做红豆粥去……”
逃命似的跑出了密室。
谢云深的身影刚一离开,段月容就忍不住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一出密室就看见段清歌和祈安二人,段清歌见谢云深眼眶泛红,面上犹带泪痕,心里担忧,忙问:“云深姐姐,我哥哥怎么样了?”
祈安虽不说话,但眼角余光一刻不离谢云深,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忧。
谢云深道:“月容无碍,只是有些虚弱,暂时动弹不得,还在寒玉床上躺着,刚才嚷嚷着要吃红豆粥,我这不出来给他做吗!”
段清歌抬脚就要往里走:“那我去看看哥哥去!”
“哎——”谢云深拦着段清歌,“月容现在需要静养,你进去了叽叽喳喳的,月容还怎么静养?听姐姐的,等月容身子好了你再去看他。”
“你现在,跟我去厨房,给我打下手!”
不由分说,拉着段清歌就往厨房去了。祈安是何等样精明的人,又与谢云深自小在一处长大,她心里想什么,瞒得过段清歌,可瞒不过他。
趁着此时屋内无人,干脆悄咪/咪往密室溜去。
还没进密室门,就闻到一股诡异的味道——血腥味与腥臭味、药膏味混合在一起。
此时密室内味道已经比谢云深刚进来时散了不少,但还是浓烈的让人感到窒息。
一眼就能看到躺在寒玉床上如同死了三四天的尸体的段月容,若不是顾及在段月容面前的形象,祈安只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看这情形,估计是中了骨生花。
骨生花是江湖上有名的一种剧毒,能让人皮肉如同死尸一般腐烂、脱落,直到最后一块肉彻底腐败,中毒之人才会死。
祈安很佩服他的心性,换了他,只怕早就咬舌自尽了,他居然可以生生熬过来。
胃里的翻涌几乎抑制不住,祈安捂着嘴向外冲去,正巧撞上端着红豆粥回来的谢云深,忍不住佩服她的勇气。
一把拉住准备
跟着谢云深进去的段清歌:“囡囡,我旧疾好像犯了,你陪我去师父那里吧。”
段清歌看他脸色十分苍白,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像是正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便扶着他找谢春来去了。
……
药膏的效果奇佳,待到谢云深端着红豆粥再一次回到密室的时候,段月容身上的皮肉已经停止了脱落。
段月容是她这十三年来见过的最好看的少年郎,现在却成了这幅样子。
她又心疼又怨怼,心疼段月容的乖巧,怨怼段淳风的心狠。
一时没忍住,泪又落了下来。
谢云深不敢扶段月容起来,怕弄疼了他。
干脆就着躺着的姿势喂他喝粥,她的手艺很好,米粒软糯,红豆清甜,入口甘甜绵软,甜而不腻。
他说要喝红豆粥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她却当了真,居然真的去做了。
段月容现在浑身皮开肉绽,眨眨眼于他而言都是一种酷刑,更别说张口吃东西。
但莫名其妙的,他没有拒绝递到嘴边的粥。
因为躺着的缘故,每次送到他嘴边的粥只有小小半勺,一碗粥喝得漫长而折磨。
几乎痛到麻木,但他还是觉得甘之若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喝完一碗粥后,段月容冲谢云深扯出一个笑:“云深姐姐,你真好看。”
谢云深吸吸鼻子:“那是自然!”
段月容又道:“如果云深姐姐能笑笑,那就更好看了!”
谢云深心中一软,擦干眼泪,冲他笑了,笑靥如花。
“时候应该不早了吧?云深姐姐照顾我这么久,快些去休息一下吧。”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嗯,”谢云深道:“那明日我再来给你上药,你想吃什么,现在告诉我,我好早些准备。”
“还是红豆粥吧。”
已经快到极限了……
“嗯。”
谢云深的身影渐渐消失,段月容不再抑制,在寒玉床上翻滚起来。
疼……
近乎毁天灭地的疼痛,药膏涂在伤口上,愈合得快,也加深了疼痛,他几乎要疯了。
他想哭,又怕眼泪流进伤口,只能咬着唇生生憋回快要滑落的眼泪。
一直到后半夜,药效过去,疼痛才稍稍减轻些。
第二天一早,谢云深端着红豆粥过来,喂他喝了粥。
经过一夜,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谢云深翻出药瓶子给他上药。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半个月后,段月容的伤彻底愈合,一点疤痕也无。
段淳风送来消息,让他速回姑苏城。
段月容舍不得谢云深,但也不敢违抗段淳风,只好向她辞行。
段月容拉着段清歌,与谢云深并肩而行,一直到谷口停下,几丈外是段淳风派来接他们的马车。
“月容,”谢云深先开了口,“以后你要经常来看我,若是实在抽不开身,写封信也可以的。”
“我会记住的,”段月容晃了晃已经枯黄的藤草平安结,“这个会替你陪着我。”
“嗯,”谢云深捏着平安结,“这个会替你陪着我!”
“哥哥,”段清歌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爹爹该不高兴了!”
段淳风永远是段月容的软肋,是对付段月容最好的武器。
尽管再不舍,想到段淳风,他也只能忍着自己那点子情愫:“云深,那我们就先走了,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抱着段清歌上了马车,车轮碾在泥路上,声音沉闷闷的。
段月容掀开帘子,谢云深如初见那日一样,一身红衣,站在如雪杏花之中眉眼含笑,天地都为之倾倒。
段清歌扑在段月容怀里,娇娇软软道:“哥哥,这马车颠得我头晕!”
段月容放下帘子,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轻轻按揉她的额角:“这样好些了吗?”
“嗯。”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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