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沉下声:“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洛森·布朗宁,也许总有一天会回来,污染所有我们崇尚的东西。”
亚瑟合拢手掌。
他试着没咀嚼那个“污染”,听一个没什么好感的陌生异族诋毁自己关心照顾长大的幼崽,并不是轻松的事情。
但狼人一族的族长继续表露着温和的态度:“所以?”
“所以,我得确认,他是否已经在外界烂成了蛆。”
雅各冷笑:“结果我非常满意。”
“……所以,罗曼同学,你既是布朗宁同学的同辈,也是最憎恶他的家伙吗?”
出乎意料的是,被问到这个问题的雅各,却没有肯定。
他在把手上敲了敲手指,放松因为厌恶而皱紧的眉,稍稍后仰,神色竟然还有些愉悦。
“当然不是。最憎恶洛森·布朗宁的,说来也好笑……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
安娜贝尔·斯威特。
——如果要给“全世界最讨厌生物”弄一个排行榜,年幼的她,绝对会把“蟑螂”放在第二,“未婚夫”放在第一名。
“喂!你们!又放野猪去袭击了我的未婚夫吧?”
趾高气扬的小女孩,来自魔法世家的讨厌继承人。
斯威特节当天,被质问的小精灵们面面相觑。
雅各已经记不清那个低贱人类的面貌,但他记得自己被当做“头儿”推出去时,面对“会魔法的人类”产生的,天生的恐惧感。
“我、我……”
“愚钝。”
与他们所想象中的“护短”不同,小女孩拿出什么东西,“啪”地按下按钮,骤然窜升的火焰令小精灵们纷纷尖叫出声。
“如果不能用火焰直接烧死他。”
在火光中映射的眉眼如同罗刹,恐怖的小女孩抬起下巴,命令道,“以后就别拿那些幼稚得可笑的手法打他主意,小家子气。”
“现在,滚开,否则也烧死你们。”
“呀呀呀呀呀——”
安娜贝尔冷眼望着那帮精灵狼狈跑开,确认他们不敢再回来了,才收起火焰魔法喷射器。
一帮蠢货。
而她,竟然要嫁给这帮蠢货里,最蠢的一个。
烦躁。
“又被欺负了……怎么每次被父亲命令来‘培养感情’,都在狼狈地四处逃窜啊。还怕野猪这种低智商动物,恶,泥巴脑袋。”
坏脾气的小姐拎起自己前来时在母亲要求下特地穿上的裙子——真的太讨厌了,一踏进这座森林,心情就愈来愈坏——她第二精致的小裙子也要被沾上泥巴了,就因为一个不知道被野猪追到哪的泥巴脑袋——可恶、可恶、可恶——
“直接被烧死好了。”
她艰难越过地上的树根,让晶亮的小鞋跟离开泥巴,学着父母的口吻诅咒道:
“洛森·布朗宁,就该直接被野猪捅死,被山洪淹死,被火焰烧死,烧成那些讨厌肮脏的灰烬。”
……但无论怎么诅咒、怎么憎恨,她还是要找到自己那除了逃跑一无是处的未婚夫,“好好交流感情”,再拉着他的手去父亲那里。
这样父亲才会满意点头,母亲才会开心。
因为订下婚约时就签订了契约魔法,即使小安娜压根认不出逃跑高手的足迹,也依旧能循着模模糊糊的感觉,去靠近未婚夫的位置。
只不过因为未婚夫是精灵,那签下的契约魔法不太完整,中途就因为小精灵痛苦地呕出血而中止——听母亲说,那份婚约魔法本就是契约魔法中不太完善的一种,压根约束不了身心,只能意思意思“给小狗套个项圈”罢了。
小安娜听不懂,但从母亲的语气中,她听懂了,她的未婚夫痛苦呕血的行为是“失态”,母亲觉得他很没用。
所以她对布朗宁的讨厌也更深一步了。
是母亲觉得没用的家伙。
……烦躁。
为什么我不能嫁给幻想中的未婚夫呢。
金发碧眼,优雅绅士,熟知所有交际舞的方式,懂得品尝她还不太会品尝的咖啡与美酒。
安娜贝尔独自走了很久,总算到了她模糊直觉中该停下的地方。
她皱着眉放下拎起的裙角,甩甩有些酸胀的手臂,环视一圈。
……树,树,树,树,泥土,叶子,全都是她讨厌的东西,看不出和刚才有什么不同。
但味道……唔,什么味道?
“好腥。”
和香薰与花朵不同,是从没闻过的味道。
厌恶与好奇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幼小的好奇心占了上峰。
小安娜放下捂鼻子的手,循着味道,悄悄踮起脚尖,踩过树枝。
——是一个很大、很深、黑漆漆的树洞,就埋在一颗榕树的根部。
洁白的手套搭上去,小女孩向里探出脑袋。
“……谁?”
她吓了一跳。
“本小姐才要问……泥巴脑袋?”
树洞里的声音顿了一下。
它再次响起时骤然凶狠起来:“滚开!”
——就是那个被野猪追着到处跑的泥巴脑袋,她最讨厌的未婚夫。
安娜贝尔撇撇嘴,瞬间失去了畏惧心。
她提过裙子,撑起手臂,开始往黑漆漆的树洞里爬:“呸,谁要听你的……”
“滚开!!”
态度真恶劣。
“滚开滚开滚开!!”
烦躁烦躁烦躁——
安娜贝尔“啪”地打开火焰喷射器:“你好烦啊!再凶我,我就烧死你!”
猩红的火光照亮了树洞内,猩红的一切。
最深最深的角落里,蜷缩着抽动的生物呜咽一声。
残缺的洛森·布朗宁虚弱地吼叫:“滚开——”
安娜贝尔的手松开了,火光消失,小巧的魔法喷射器掉落在地。
她僵立在黑暗的树洞中,视网膜上依旧映着刚刚那可怖的猩红色,牙齿打战。
“你、你、你……”
那是什么?
那流淌着的红色是什么?
那翻卷着的红色是什么?
那画面,那气味,那恐怖的——
“都让你滚开。”
尽管浑身是血、肢体残缺,精灵的口气依旧盛气凌人。
“吓死你了吧,活该。”
安娜贝尔不说话了。
她缓缓蹲下来,用自己最能感到安全的姿势,抱住膝盖。
“……是血吗?”
敏锐的耳朵,发现了对方话音里的颤抖。
这可真奇怪。
还以为这个趾高气扬的混蛋不会害怕呢。
洛森撇撇嘴,他不喜欢女孩子哭,也没有在重伤时花费力气应付女孩子哭的自虐癖好。
“行了,不用这么害怕。”
他勉为其难地安慰着自己最讨厌的人类:“打架是我赢了,撅断了野猪的牙齿呢,不就是被捅了几个窟窿嘛。只要不是魔法和火焰,我们精灵受多少伤都会自愈。”
“……那其他生物呢?会自愈吗?”
“怎么可能。只有我们精灵才会自愈。”
“……那如果是被烧死呢?”
“哈?那就算是精灵也会死啊,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蠢货。”
小安娜的脑袋隆隆直响。
她想到自己观摩过的很多场很多场“惩罚”,想到自己在父母带领下学习过很多次很多次的“家规”——这个需要惩戒,那个需要利用,如有背叛,全部烧死。
对方触犯了我们的荣耀。
火焰就会从杖尖产生。
触犯者就会变成灰烬。
父亲母亲便会露出赞许的表情。
……没有血,没有什么残留物,没有腥臭的气味和可怕的场面,她只要看着那团火,再仰视父母满意的神情——之后,就是仆人挡在自己眼前的白手帕了。
有时,她只看到火焰产生的画面就被挡住双眼,捂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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