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暄脚步猛地站定,被人握着的手腕不自觉地发颤。
“虽不知侯爷为何这般唤我,但也劳烦莫要再叫这个名字。”
话音未落,她已挣开手快步离去,只留身后那人愣怔地站在原处,默默握紧了落空的手。
无名抬眼,只见主子寂寥的背影,望着祝暄离开的方向半晌未动。
良久,目送着那纤瘦的身影上了车,才听得谢峥远沉声道:“去京郊的宅子。”
无名垂首:“是。”
谢峥远又在原处站了片刻,像是淡淡舒了口气,这才离了凛秋湖。
将军府的马车已行至热闹的随安街,速度算不上快,却迟迟不见后面有车追上来。
茗喜撂下窗帘,有些遗憾,“姑娘,侯爷并没跟上来。”
紧攥着帕子的手一僵,缓缓松开。
祝暄垂下眉眼,淡淡道:“那便好,想来过不了多久,这赐婚便不作数了。”
“姑娘……”
马车冷不丁颠簸一下,祝暄整个人都朝前扑去,她慌忙扶住一旁的车壁稳住身形。
倒是身旁的茗喜反应不及,碰了下头。
“怎么回事?”小丫头揉着额头掀了帘子一角,“怎么姑娘每次坐车都这么不稳当?若是不会赶车,趁早回后院干杂活去!”
那车夫也吓得一身冷汗,忙道:“姑娘息怒!方才是有人匆匆跑过去才差点惊了马……姑娘息怒!”
“罢了。”祝暄看了茗喜一眼,让她别再计较,转而撩开窗帘看向外面。
他们停的位置刚好在茶楼门口,眼下正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喝彩,应是正要开讲,倒是十分热闹。
想起自己之前让人在此处放的流言,祝暄不由皱了下眉。
“时候尚早,我们不如进去听一段吧。”
“今日这段,诸位听到便是赚到。”方一进门,便听得说书先生拍了下醒木,笑道,“要说这人生,自是比戏本子还要精彩!”
“小娘子请上座。”小二端了壶新茶过来,打量一眼主仆二人的穿着,忙引着祝暄朝二楼去。
上次来茶楼还是十岁时,阿爹携功凯旋,阿娘心情也甚佳,一家三口难得出门游逛,祝暄瞧着茶楼里热闹,便非要进去听一场。
一晃多年过去,这里倒还是从前的模样。
祝暄提着裙摆跟在后面上楼:“今日讲的是哪一出?”
小二笑着带她走至坐席前:“今儿是个新本子,保证小娘子你爱听!”
“我?”祝暄拧眉落座,便见那小二已为她倒了茶,转身走了。
楼下传来说书先生略显沙哑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位俊朗将军一箭射穿了歹人的手臂,手持一柄宝剑利落下马……
“当即有一件大氅包裹住了女子瘦弱的身躯,将军沉声道:‘小娘子莫怕,随我回去,我送你回家!’
“听得此话,女子低声啜泣着:‘如今我已是残缺之身,再无法嫁人,回去也只有以死向祖宗谢罪,还不如死在此处。求将军让我自生自灭吧!’
“荒郊野外,寒风习习。将军叹道:‘如此佳人,如何能因那恶匪香消玉殒?’……
祝暄饮到嘴边的茶不由呛了一下。
她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若你无处可去,便随我回去吧。若你无人能嫁,那我便娶你为妻,可好?
“可我有隐疾,无法生育……
祝暄:“?”
台下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便听得说书先生拍了下醒木:“将军为她拢紧衣领,眸中满是深情:‘隐疾也好,明疾也罢。我都会疼你爱你,此生只守你一人。只因你是你,是我前世今生都深爱的人……你可愿?’”
“茗喜。”祝暄猛地站起身来,娇俏的脸蛋几乎快要皱成一团。
她眼也不抬,匆匆离席下楼:“付钱,回府!”
光线算不上明亮的房间里,四周皆是冰冷的石墙。
寥寥几盏灯烛晃着微弱昏黄的光,将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投出一团黑黢黢的影子。
坐在案前的男子此刻手上正把玩着一柄匕首,如夜色的黑眸中无任何情绪。
不知过了有多久,才听他幽幽开口:“是谁?”
地上蜷缩着的那团颤了颤,口齿已不清晰,声音嘶哑:“阿远……当初是我……救、救了你……你怎能……”
“这是你前世欠下的债。”谢峥远冷冷撩起眼皮看过去,“回答我,是谁救了你。”
苏清环冷笑着呕了口血出来。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半坐在地上,“我以为……你寻我是报恩……没想到……呵……”
“我也曾以为,你是真的无依无靠。”他手中的冷刃闪过一道寒光,“直到我亲眼见你杀了丈夫,又堕掉了腹中的孩子嫁祸给她。”
“你……你胡说什么!”
谢峥远却并不想理会她此刻的疯癫,只沉声问道:“是殷家的人?”
“……不。”
他蹙起眉头,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那是谁?”
“你想知道……”地上那人咧开带着血的嘴角,浑浊的眸中划过一丝精明的光,“做……个交易……怎么样?”
夜色笼罩着整座将军府,暖香苑里只留了院里的几盏小灯,幽幽地映出路来。
眼看着茗喜从屋里出来,一直守在门口的桃喜忍不住上前。
“可知道那阿苏是什么人了?姑娘回来便闷闷不乐的,还不吃不喝,是又怎么了?”
茗喜摆摆手示意她小声些,“可太吓人了!当着姑娘的面可别再提此事,还有侯爷,这几日也别提了。”
“啊?”桃喜更不明白了,“难不成是阿苏跟侯爷……”
“你想什么呢!侯爷分明一门心思都在咱们姑娘身上。”茗喜难以置信地把人拉到了廊下,“你这简直比姑娘今日听得话本子还能胡诌。不过那话本子确实离谱极了……”
就是莫名还怪熟悉的。
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躺在床上的那人用力合上了眼。
怪不得那小二说这故事她定会喜欢,合着根本就是谢峥远给她准备的!
祝暄心想。
上次他说“无妨”,这次干脆以同样的方式给还了回来,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在说不嫌弃她。
她要的是他的不嫌弃吗?
更何况也还轮不到他来嫌弃!
还有那个听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破故事……
越想越烦,祝暄干脆将被子蒙过头顶,将自己团成一团缩起来。
——“阿暄,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那人伫立在湖边的身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那时他脚边跪伏着的便是之前与他并肩站在那里的阿苏。
分明他们曾那样亲密过!
若他能这般对一个女子,便也会有第二个。
谢峥远的性子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又来无影去无踪,她若当真嫁了,那日后被踩在脚下的便是她了!
她可不想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所以这人她断然不能嫁!
祝暄翻了个身,再次坚定了自己不要嫁给谢峥远的决心。
翌日一早,茗喜还没去打热水,便被主子唤进了屋。
“姑娘今日起这么早,可是没睡好?”
祝暄摆摆手,已然坐起身开始穿鞋子:“我要去阿爹的书房一趟。”
茗喜还以为主子这是睡这一晚想通了不闹别扭了,欢喜地拿了衣服给她穿上,“姑娘用过早饭再去批那些账也不迟的。”
“不是去批账,是要去找东西。”祝暄利落地坐在了镜前。
“啊?找什么?”
祝暄弯了弯眉眼:“找一把趁手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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