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前脚刚离开王家。
后脚苏轼就被放了出来。
苏家人高兴不已的同时,又忍不住替苏辙担心起来。
也不知是苏轼自己心虚,还是苏洵等人押着苏轼不准他出来的缘故,苏轼一回来就老实得很,整日呆在屋子里,哪里都没去。
至于前去杭州上任一事,自然也暂且搁置下来。
毕竟苏轼身为朝廷命官,却与百姓一起上街游行,这样的人,哪里能当知府?
所以苏轼还没上任,这官帽都被摘了,降至原职不说,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这些都不是大事儿。
苏辙唯恐苏轼又闹出什么乱子来,索性借口苏轼在狱中染了病,替他告假了一个月。
若换成从前,苏轼定吵着嚷着不答应。
但这一次听到消息的苏轼只低声道:“这等事,八郎看着办就是了。”
又过了两三日。
苏辙与王安石为伍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汴京城,这消息一传出来,远比当初王安石要变法一事闹得更大。
毕竟从前苏辙保持中立,不少保守派将他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着若他能从中周旋一二,兴许官家能改变主意。
可如今。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断了。
不少保守派的大臣看到苏辙连句话都不肯与他说,有的更是指桑骂槐。
至于故意辱骂苏辙或往苏家门口扔臭鸡蛋菜叶子一事,却也是没人敢干的,万一被抓起来了怎么办?
倒是一个个谏官纷纷上书,指责苏辙不忠不义。
谏官可不怕被罚俸禄或被打板子。
没被罚过俸禄或被打过板子的谏官,那都是不称职的。
一个个谏官不敢招惹小肚鸡肠的王安石,便冲着苏辙下手。
苏辙却像是浑然不知似的。
他坐的住。
可旁人却坐不住。
率先登门的是王巩,这次王巩又是受岳丈张方平之命前来的:子由,我岳丈给你送的信你可是没收到?他要我前来看看,说是给你送了十几封信,你却是连一封回信都没有。◆”
苏辙只能苦笑:“张大人的每一封信我都收到了,且都看了。”
“只是,我不知该如何给张大人回信。”
“张大人希望我能改变主意,可其实明眼人看得出来,王安石的意思也好,还是欧阳修欧阳大人的意思也好,都敌不过官家的意思。”
“变法一事,我看官家是心意欲绝,索性就没给张大人回信。”
“也免得张大人抱有希望,这等事情啊,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谁知王巩刚离开没多久,曾巩就来了。
说起来,比起苏辙这个半道冒出来的门生,曾巩可是欧阳修的得意弟子。
曾巩一来就道:“苏大人可知道欧阳大人病了?还病的很是严重?”
他瞧见苏辙点了
点头,下意识皱皱眉:“虽说当日苏大人从眉州请来了孙神医,当初治好了欧阳大人的眼疾和病症,但养病这等事,唯有心情舒畅才能身子康健。”
“当初王安石大人回朝之后,欧阳大人就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这些日子又是苏大人胞兄擢升又官降原职,又是城内游行百姓被抓,欧阳大人身体更是不好,昨夜竟已咳血。”
“虽说严格意义上来说欧阳大人并不算苏大人的师傅,却对苏大人有知遇之恩,能不能请苏大人看在此等情分上,高抬贵手……”
苏辙微微叹了口气:“别的事情我能帮忙,可这等事,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欧阳大人对我的恩情,我是没齿难忘。”
“这些日子,我又何尝没看出来欧阳大人脸色一日不如一日?可我与孙翁翁几次登门拜访,想要给欧阳大人号脉诊治,都吃了闭门羹。”
“我差人送去欧阳府的药材补品,全被退了回来。”
“我自诩自己已是问心无愧,实在不知还能再怎么做了。”
这是他明面上能与曾巩说的话。
其实私下,他与欧阳发一直来往不断,时常从欧阳发嘴里打听欧阳修的近况,更是要欧阳发多劝劝欧阳修,到了必要时,不管欧阳修同意或不同意,都要孙神医前去给欧阳修看病。
曾巩再三劝说,可到了最后,也只得怏怏离开。
早朝上。
保守派与激进派为了变法一事依旧吵的不可开交。
王安石年轻力壮,思维敏捷且身居高位,不说以一敌百,却也是能以一抵十的。
可问题就是朝中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可不止十个,一个个人直冲王安石而来,惹得王安石眼神频频落在苏辙面上,仿佛在说:傻站着做什么?快上啊!
这下苏辙就算想装傻都装不下去了,只能上前一步道:“官家,以微臣之见,可先试行变法之策。”
说着,他微微扬声道:“近日,早朝之上因变法一事吵嚷不停,已有数月之久,谁也不能说服谁。”
“既然如此,不如先试行一二。”
“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老百姓们,如今对部分变法并不排斥,像裁兵法、保马法等等,老百姓都是能够接受的。”
裁兵法是士兵在五十岁之后必须退役,测试禁军不合格者降为厢军,若再不合格则为民籍。
保马法是政府的牧马监养马改为保甲自愿养马,富户的马病死需全部赔偿,若是贫困户的马匹病死,则赔偿一半,养马的报酬和待遇能减免一定的赋税。
他这话话音刚落下,就有保守派的大臣跳出来反对:“我看苏大人简直是满口胡言,裁兵法也好还是保马法也好,若是不成功,损害的都是朝廷的利益……”
这人乃户部官员。
苏辙笑了笑,道:“依大人的意思,变法一事难道还要老百姓们身先士卒吗?”
“若朝廷都对变法一事没有信心,老百姓又何来信心?”
他是
知道的,如今朝中不少官员安插了自己的亲眷到军营,甚至军营中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头。
虽说五六十的男子在后世有的还没退休,但在北宋,那可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好些年纪差的说话都哆嗦,哪里能当兵打仗?这不是故意坑朝廷银子嘛!
那户部官员还要说话。
苏辙又抢先分析了青苗法等等的弊端,压根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
官家向来喜欢他,见如今并无多少人反对,就道:“索性就依苏大人之言,先试试看吧。”
下朝之后,官家则召了苏辙前往御书房。
随着一同去的还有王安石。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王安石低声道:“子由,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之先推行部分变法?”
苏辙只觉得他的心太急了些,轻声道:“王大人方才也是看到了的,我不过说先试行部分变法,不知道就有多少大臣跳出来反对我,若我要推行全部变法,你觉得那些大臣们会答应吗?”
“纵然欧阳大人因病未能上朝,王大人难道方才没看见,范镇范大人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将我一口吃了?”
王安石没有接话。
方才范镇的眼神他自是看的清清楚楚,甚至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范镇身上。
比起欧阳修来,他更为忌惮范镇。
原因很简单。
因为范镇年纪大了,且不在乎脸面,上次在御书房跟前没跪多久就晕了过去,当初为了官家子嗣又口口声声闹着要以死明志……若范镇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虽不害怕,但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的。
苏辙与王安石等激进派很快就走进了御书房。
即便这次是小范围变法,但官家仍颇为看重,叮嘱他们要多顾念些老百姓,最好不要激起民愤,到了最后更是道:“若王大人有什么主意,则与苏大人多商议一二。”
王安石微微一愣,很快就道:“是,臣领命。”
苏辙知道王安石会在这件事对自己不满。
但他不在意。
回去之后他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开始在书房写写画画,就连晚饭都没有用。
他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这几日的时间里,王安石也曾差人来请他前去家中商议变法之事,可皆被苏辙回绝。
惹得谢景温没好气道:“这个苏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竟将大人您都没放在眼里,莫不是他将苏辙那小子救出来之后,打算反悔吧?”
这话说的王安石是心里一紧,却很快道:“应该不会。”
“苏辙是个聪明人,正因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不会做出这等言而无信之事来。”
“以他才智,我想要抓到他的错处并不容易,可就苏轼那一点就燃的炮仗性子,想要抓到苏轼的错处,可不是难事。”
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胜券在握:“若苏辙真的食言,那我也不必客气。”
谢景温笑了起来:“大人心里有数就好。”
“我还以为先前苏辙帮过您,您会对他心慈手软了。”
王安石微微皱眉,却是没有接话。
他会一直一直记挂着苏辙对他的恩情,可生在这世道,变法一事乃重中之重,别说是苏辙敢挡路,就连他亲儿子挡路都不行。
“若有朝一日苏辙真的挡了我的路,我不会对他赶尽杀绝,无论如何都会给他留下一条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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