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倩回去的时候,林邵青的声音停了。
她从没关的门缝看进去。
林邵青伸长手在把话本放在桌子上。
脸趴在他肩膀的游少艾,睡着了。
赵晓倩笑笑开门,轻手轻脚走近接过话本,放在桌面。
对林邵青嘘了一声,弯腰想把霸占了林邵青一大半床位的游少艾抱走。
林邵青摇头,“让她在这睡吧,她开始几天还好,这几天大约是想叔叔和婶婶了,晚上睡觉不太踏实,一夜要醒好几次。”
赵晓倩在床边坐下,和他轻声聊天,“醒了之后呢?”
“喊我。”
赵晓倩错愕。
林邵青说,“在我这睡,夜里可以不用跑,天热,晚上关大门,空调调再低也会凉,来回跑有可能会感冒。”
“那你呢?”
林邵青没明白,“我什么?”
“累不累?”
林邵青很礼貌和客气,标准小屁孩的脸,却像个成年人一样,礼貌又客气,“不累。”
赵晓倩对林邵青的感觉……说不出来。
有时候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有时候只要想想他和南蹇明少年时长得几乎一样,便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寒而栗。
就像是明知道安然和杜杉月不是一个人。
却就是对安然很冷淡。
她到底是没有南珠豁达是非分明。
日日看着和南蹇明少年长的很像的林邵青在身边,还待如亲子般。
但……也是心软的。
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有点僵却没移开时,笑容开了点,往下拉过他的手,细细的小孩子手指有点变形了,像是被笔铬的,指尖还残余了点墨汁,明显是傍晚练的时候弄的。
赵晓倩搓他手指,心疼的直皱眉,“书法什么的,你不是停了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练了。”
林邵青之前学的东西很多很多,书法、国画、小提琴、钢琴等等。
后来南珠说他想学就学,不想学可以不学。
赵晓倩听南珠嘿嘿笑着提过,林邵青一个都没学了。
林邵青想收回手,赵晓倩攥得很紧,皱着眉很温柔的给他搓变形的手指,还和南珠一样,温柔的吹一吹。
他沉默几秒没收,客气答:“突然想练了。”
“撒谎。”哪个孩子这么小一点点,就会想练这玩意,毛笔能拿起来吗?
赵晓倩小声有点凶,但其实还是温柔的训,“说实话,别以为干妈我不怎么来,就看不出你在撒谎。”
林邵青抿唇一瞬,说实话,“游少艾在幼儿园说我的字和书法大家没区别,想了想,还是练一下比较好。”
林邵青说的又体面又含蓄。
但赵晓倩不是傻子,只是瞬间就理清了来龙去脉,百分百是游少艾和人炫耀,或者是有人说林邵青什么了,冲上去拿这给林邵青撑腰。
撑腰可以,但不能也不该让别人为她的撑腰买单。
这算哪门子撑腰。
赵晓倩不赞同,“你的字已经比同龄人,不,小学生要端正太多。书法不想学就不要学,你才几岁啊,笔杆子都拿不动,练什么书法,不练了。”
她强硬又霸道,“待会我就把宣纸和毛笔给你扔了。”
“但我挺喜欢的。”
赵晓倩撇嘴,“撒谎的孩子鼻子会长长。”
林邵青抽纸偏脸,很娴熟的擦了擦游少艾酣睡流下的口水,看向赵晓倩笑笑说:“以前不喜欢,现在可能是长大了点,心态变了吧,算不上很喜欢,但也没之前的讨厌,想接着练一练。”
他的脸就是标准的孩子脸,游少艾趴在他肩头的脸瞧着似乎都比林邵青要大一点。
声音更是稚气。
不像四岁多,像是三岁多的小毛孩。
但话却不是。
有种超脱寻常的成熟。
说出口的每句话,像是都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
赵晓倩想劝慰的话咽了回去,再揉揉他手指变形的地方,认真的柔声告诉他,“我和你游朝叔叔,还有南珠阿姨一样,对你没有要求,不,也有,希望你可以遵从本心生活长大,做的事也好,如何也罢,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是你的,不是别人的。”
林邵青似听懂,也像是没听懂,赵晓倩说完便点了头,“谢谢。”
赵晓倩无话可说了,用纸巾擦了擦他手指的黑色墨渍,把游少艾朝下拉了拉,挪了挪,给俩人盖好被子,俯身在林邵青额头上吻了下,游少艾也吻了下,“睡吧。”
赵晓倩关灯关门,把余怀周有定位的手机静音丢在门口的花盆处,朝远处的大门走。
明珠园晚上大门开很麻烦。
赵晓倩今晚开的这辆车没在这备档。
来的时候把车停在了门口。
她开第一道铁门,再开第二道后来加的密码门。
开车门上去,点了根烟,没开空调,开着窗户启动车辆驶向杜杉月定的酒店。
十一点。
赵晓倩的车到。
斜前方是杜杉月的车。
赵晓倩在副驾驶座车门被拉开后,探身把后座的包丢过去,“安排好了吗?”
赵晓倩安排的人拉开拉链看里面的现金,笑的满脸褶子,“好了好了,您要的三个,在隔壁等着呢。”
赵晓倩点头,噙烟古井无波的看着没动静的杜杉月车。
旁边人好奇,“您最开始不是说这大明星不一定会来吗?怎么突然断定她会来了?还是连我都不告诉,就这么悄悄的来了。”
赵晓倩送完安然直接去了明珠园。
其实她该去幼儿园,那会距离俩孩子放学还有段时间,她想去接。
但去不了,有事要做。
她打电话联系了人去查那酒店的监控。
本不该这么快找到人,知道杜杉月到底给她挖什么坑。
怪只怪杜杉月对她恨毒了。
弄死金珠没完,还要一把手弄死她赵晓倩。
去订房间的那人是个美妆达人。
专门画仿妆的。
仿的是她赵晓倩。
顶着从监控里看和她有七八分像的脸,报上她的名字。
让这个房间坐实是她赵晓倩定下的。
只要不是在地下混的,想找出来半小时都浪费了。
杜杉月不可能满世界露面。
算计她赵晓倩的事,委托给了联系伪妆达人的地下九头蛇。
就是赵晓倩身边这位。
杜杉月严谨到找人,用的都是赵晓倩的名字。
说她这位金珠赵总有事来不了,但这件事太大,她又必须出面。
自说自话的把找人化妆成她本人这个谎都给圆上了。
乃至于转账的账户用的都是不记名的黑户。
九头蛇是标准谁给的钱多,他给谁办事。
赵晓倩找上门来,还许诺他想敲诈曝光杜杉月,她不管。
相当于准他两头吃。
杜杉月言谈明显不太懂地下的门道。
但赵晓倩不是。
不见人只是听腔调,在这九头蛇心里和杜杉月都不是一段位,加上这是金珠赵晓倩本尊。
杜杉月那就明显是嫁祸了。
万一出事,杜杉月能洗干净,他一准完蛋。
选择跟谁都不用过脑子,九头蛇直接把杜杉月卖了个干净。
杜杉月以赵晓倩名义定的这家耳生的酒店。
是京市小三专用地。
一个门牌,里面是两间打通的。
另外一间,九头蛇告诉赵晓倩,蹲了三个有病的女的。
还是重症,后背全是疙瘩,一摸一手黏。
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病。
而且年纪大,很丑很糟践人。
陈启晟该进的那间,全都是香。
这是杜杉月给陈启晟也是给赵晓倩的大礼。
简单粗暴直接到极点。
让陈启晟得病。
凶手板上钉钉,不管揪出谁,都是指向的赵晓倩。
就算是再细查,发现不是赵晓倩。
最初是虹姐张罗,告诉陈太太说赵总答应了,赵晓倩为保虹姐,也会蹦出来一起担责。
这招毒到了极点。
而赵晓倩之所以笃定杜杉月一定会来。
是因为她反悔了。
在快六点的时候联系九头蛇,把三个有病的换成干净的,老和丑必备,让人一眼看就感觉有病,但其实没病,很干净很干净的那种。
这一改动,杀伤力大减。
赵晓倩感觉很不对劲。
细细思索这段话中反复出现的‘干净’词汇。
她最开始认为杜杉月爱财。
后来杜杉月追着余怀周不放。
好似不是。
现在……
结合虹姐告诉她,她传达给杜杉月的信息里有陈启晟对杜杉月有好感。
杜杉月明显在遗憾,甚至还不平既然陈启晟这么有钱,为什么不来强抢她。
赵晓倩不去想杜杉月到底爱不爱财了。
凭直觉笃定杜杉月会来。
的确来了。
滴滴滴的手机轻响。
九头蛇示意杜杉月短信来了。
——你这是下了多少药?一个小时了还没给我结束的信。
赵晓倩叼着烟接过手机面无表情的回——这公子哥有资本。
她再回——我在隔壁听着,他嘴里一直喊着什么……杉月,估摸着如果不是把这些人想象是那姑娘,还有得等呢。
赵晓倩眯眼再打字——这杉月您认识吗?美人还是天仙?听他一直喊,我都热了。
杜杉月回了——美人或者是天仙不重要,住在心里才重要。
赵晓倩嗤笑:“果然……”
她把手机丢给九头蛇,让他回。
在敲定十分钟差不多能结束后,杜杉月没再回。
九头蛇对赵晓倩点头下车从后面小道绕了过去。
赵晓倩重新点了根烟。
开窗户,胳膊放窗边,下巴搭上,唇角的烟随着说话上下起伏,“杜杉月,今晚所得,是你自作自受。”
……
十三分钟后。
九头蛇的短信进来了。
杜杉月没动,靠躺车里闲闲的等。
随着九头蛇带人出来,坐起身手指一个个轻点,确定人都在,办完事全部撤走。
对着镜子仔细涂抹上粉嫩的唇膏。
没戴口罩。
只是戴了顶宽大的帽子。
一袭纯白雪纺裙,黑长直齐腰,踩着白色帆布鞋下车。
在黑夜中像是一个纯洁的仙女。
在进入酒店后,脚步快了。
在电梯里更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电梯门开,杜杉月想出去。
停顿一瞬,背对监控把口中口香糖吐了出来。
勾笑挪到电梯按键上。
慌张的步子在走廊继续。
似误入丛林找不到家的精灵般,仓皇的一边在走廊行走,一边看门牌号。
不经意的撞向最角落房间出来的狼狈脚步虚浮男人。
整个歪进了他怀里。
帽子掉落,黑色的长发,雪白的脸,盈盈闪着水汽的眼睛,和粉嫩似樱花的唇。
杜杉月看过虹姐给的照片。
陈启晟爷爷和父亲的。
很丑。
她尝试查陈启晟到底长什么样子,查不到。
想象了下,感觉陈启晟不太好看,要不然也不会自卑。
却没想到……这么丑。
尤其满脸都是脓包。
但……杜杉月想起九头蛇说他把三人想象成她才坚持下去,眼神依旧柔和了。
没钱的时候,人想要有钱有权有势。
有钱了,身边围绕的有钱人也随她手指轻点摆弄。
钱和权还有势力对她依旧重要。
但越来越贪心,也越来越不甘心。
杜杉月的身边,如今除却赵晓倩和她身边人外。
没有一个不在心疼着她、可怜着她、哄着她。
她想要的,迄今为止,更是还没有一件得不到。
顺利到杜杉月……犹豫了。
因为余怀周的脾气。
人和人相处的调性,在最开始就是定下的。
她和余怀周之间,想要改变余怀周高高在上,她卑微怯懦的局面,很难。
就像是如今余怀周深爱她,患得患失,胡乱吃醋。礼物一日胜过一日多,可暴躁难听话却也没变半点。
像是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变不了。
一切顺利,什么都顺利,什么人都能随意掌控的杜杉月怎甘心后半辈子被余怀周说呵斥怒骂就呵斥怒骂。
更何况所有人都对她温声细语。
她未来的枕边人,要在一起几十年的人却是这般。
杜杉月辗转了一夜……改主意了。
她想养个备胎。
若是他足够听话,满心满眼都是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像条只会冲她摇尾巴的狗。
而余怀周的态度还是那样。
她想考虑换人了。
不等杜杉月说话。
抱着她的‘陈启晟’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下来了,委屈到似崩溃,“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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