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依旧是模糊的,只能看见那张怪异的半面面具,仿佛冰雪铸就一般剔透而润泽,精致得如同蝴蝶的翅膀,似乎还在轻轻颤动着。“看来是死了。”他笃定道, “可惜啊,死了我都没有见过你长什么样。”他站在岩石旁,一边说着,一边弯下了腰,伸出了手,要去揭开面具。“无翊。”长杪冷淡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说过,我曾经发过誓,不会让任何人见到我的脸,否则就会杀了他。”长杪一向跟别人不一样,从来不会称呼他为“殿下”,只直呼他的名字,虽然在他的印象里,连叫名字也只是寥寥两三次。无翊含笑道: “你在威胁我么?可是你现在看上去,好像威胁不动我啊。”虽然这么说着,他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中。长杪平静道: “你可以试试。”无翊道: “试试就试试。”他的手又开始动起来,然而动作极慢,就像是故意折磨人一样,一点点往下挪。果然又听到长杪的声音,这一次终于带了一丝急切和恼怒: “你敢”“我怎么不敢。”无翊笑吟吟道, “你若是真的生气了,可以跟原来一样冻住我,锁住我,困住我。可是你没有这么做。”“长杪。”他悠闲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双眼微弯, “你现在,根本动不了罢?”长杪安静了下来,似乎放弃了抵抗,片刻后才道: “现在不代表以后,你若是真的敢,我迟早会杀了你。”无翊再次停下手,并不是被威胁到了,他在细细品尝着。长杪现在的情绪波动,实在太有趣了。他从来没有从这个神秘怪异的月宫之主身上感受过如此密集的情绪,好像坚强的保护外壳被打破,终于露出里面脆弱的真实来,拥有了正常人应该有的情绪。要怎么说呢?在一开始他走进来的时候,长杪是紧张的,察觉到是他时,又变得放松起来,似乎认为他是友好的一方,等他表现出了想揭面具的意图后,长杪重新变得紧张,警惕,又夹杂了许多害怕恐慌和怯弱,这样的情绪随着他手的下移而逐渐加重,此时达到了顶峰,神经在紧紧绷着,似乎随时能断掉,呼吸都忘记了,只巴巴看着他,期待着他的手不要落下。这才是正常的,他愉悦地想,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情绪,终于被他抓住了,一个真实的长杪。原来长杪也会害怕,也有怯弱啊。这样的发现让他更加兴奋。这又是什么呢?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一大堆的害怕紧张和惊慌失措中,隐藏的新的情绪,在看清之后,他惊讶地发现,那是羞怯。他一时间竟然迟疑了。在此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长杪的身上看到“羞怯”这种情绪,和外在的保护壳差异实在太大了。在羞怯什么?羞怯被自己看到真面目呢?他觉得十分有趣,却在有趣之外,又衍生出另一种情感来,然而他只专注于那张面具,没有在意这种衍生出来的情感,甚至没有在意它在悄悄加深。寂静的山洞之中,听不见任何呼吸的声音,他只看到长杪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怎么紧张成了这样。他一时间都有些心软了,手指悬在面具的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在心软和好奇之间,他终究选择了后者。“我曾经听人说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都是心中有鬼的,要么就是像斗移那样,是个扭曲的怪物。”无翊慢悠悠道, “长杪,你是人还是鬼,或者……是怪物?”他想,有这么漂亮的身形,如果有一张与之不符的扭曲怪异的脸,定是不敢示人的,所以长杪才会将自己的脸遮住,但凡是见过的,都要杀了,因为怕自己的丑陋可憎被传扬出去。正是因为容貌不被世人接受,才会潜心修炼,不与外界接触。到底是什么样的脸才不敢示人呢?也是四只眼睛两只嘴巴么?他这么想着,手指碰到了那张面具,冰冷如雪。长杪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只不过声音依旧是冷淡的: “现在住手还来得及,无翊,你不能……”他忽然噤了声,因为无翊没有犹疑,直接将他的面具揭开。“你死了。”长杪平静地说。太子:看看是什么丑东西第167章 泪长杪在说什么,无翊根本没有听到,在他摘下对方面具的那一刻,世界就变成寂静和空荡的,什么也不剩下。飞舞的尘埃,缓缓而落的水滴,都在那间凝滞在空中,还有压抑的藏着微微颤抖的威胁声,也好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缥缈而虚无。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天地间只剩下了那张脸,在黝黑的山洞中更是清绝。在他短暂的二百年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了大脑凝滞的情况。他虽然只在天界和仙界徘徊,但也见过很多人了,仙神之中绝代姿容从来不会少,然而在长杪面前,再美的脸也都变得黯淡无光了。要怎么形容他所看到的景色呢?若说是无垠山川间覆满的银白的雪,又觉得太冰冷;若说是没有云雾遮挡时一泻千里的溶溶月色,又太清浅;若说是漫野中一簇簇一团团绽放的白樱,又太娇软。是细密的雨,是森寒的剑光,是解不掉拨不开的层层迷雾,让人望而却步,又深陷其中。都不对,都欠缺了什么,都比不上,他贫瘠的语言根本描绘不出来。或许世间就没有能够描绘出他所见到的景色的言语,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明白。他静静地凝视着,看见那双独一无二的绝妙的眼睛闭了起来,仿佛关上了一扇门,将他的心也推搡了出去,让他的意识终于缓缓回复。可是很快,他又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双眼睛闭起的时候,眼角随之出现了一滴泪。晶莹的,透明的,十分完美的泪珠,泛着盈盈的光,悬挂在眼角间,许久未能掉下来。他怔怔地看着那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自己的心也跟着低落起来,心上有小小的一块微微凹陷,然而这凹陷的地方一出现,就迅速被放大,加深,顷刻之间塌陷了一大块,以至于他整颗心都陷落了。而他依然看着那滴将落未落的眼泪,怔忪着,连自己的心塌陷了也没有察觉到。长杪是哭了么?为什么会哭呢?是因为他么?被他看到了真容,觉得是亵渎,还是什么?羞怯?原来那般孤傲清绝的人也会有如此柔软的行为,也会有轻灵脆弱的眼泪。他想伸手去接那滴眼泪,又觉得自己触碰了会是亵渎,然而就在这犹豫的功夫,那滴眼泪就消失不见了。并没有掉落在地上,而是凭空消失不见的,好像他刚才见到的只是幻觉一样,根本没有什么眼泪。下一刻,他只觉视线被一片迷蒙的月光挡住,随即右手一松,指间尚且拿着的面具不知去了何方,待月光散去,岩石上的长杪也不见了。再也没有光亮,只剩下黑黢黢的山洞,晦暗而幽深。“滴答”尘埃又散漫地飞舞起来,洞穴深处酝酿了千年的水滴慢悠悠地落着。他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右手拿面具的姿势一动没动,仿佛沉浸在幻象中久久没有清醒过来。半晌,他似乎意识到长杪已经离开,才缓缓立起身体,垂眼凝视着自己的右手。空荡荡的,但方才捏着那张面具的感觉依然是清晰的,十分冰冷坚硬,好像捏着一片化不开的冰。凝视了一会儿,他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继而感到深深的茫然。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的心已经完全塌陷下去,被沉郁的情绪覆盖住,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长杪的离开而一起丢失了。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面具下的脸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怪物,不是丑陋,反倒是绝美之极,他承认,长杪是他见过最美的景色,山川旷野,日月星辰,所有的加在一起都不及这惊鸿一面,可是他的反应,实在太过怪异。他的情感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再美的人,也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在见到长杪真面目的时候,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悸动和柔软,可不至于心完全陷落进去,以至于他现在失魂落魄,惆怅不已,被困入了十分难受低迷的境地。怎么会这样呢?长杪怎么会对他造成这么大影响?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茫然和无措。他想,那一瞬间的悸动和柔软,究竟是因为那张举世无双的脸,还是因为那张脸是长在长杪身上的。他偏过脸,望向被塌陷的碎石堵住一大半的洞口,透出点点光亮,却没有立即追上去,询问长杪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他变得如此怪异起来。从前,他总是会想长杪在做什么,脑中在想什么,隐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会让紫微宫盯上,以至于总想见到长杪,然而现在,他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想见到对方了。一想到会看见长杪冷漠的眼,他竟然生出了些许退缩之意。* * *长杪跌跌撞撞,终于在力竭之前赶到了月宫,但他并没有立刻进入,而是扯过一团月光将自己包裹起来,随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圆盆,是他从百里落尘那里挑拣的贺礼,据说是用千年寒冰做成,可以洗去一切污秽。冰盆里氤氲着浓郁的寒雾,他将夺回来的面具放入其中,便再也撑不住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扒着盆。面具在盆中静静躺着,被朦胧的寒气笼罩,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本来就是干净的,放进去许久,也没有什么变化。是无用之物,长杪想。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腕处被一道寒雾化成的刀刃割开,殷红的血开始缓缓流淌出来。他不紧不慢地将手搁置在冰盆中,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血如溪水般潺潺流着,很快漫延过面具,几乎要到盆口,伤口才愈合。殷红的鲜血在晶莹剔透寒雾弥漫的盆中,仿佛是地狱之中盛开的妖冶的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冰蓝的面具已经被血液覆盖,再也看不到了。流失了整整一盆的鲜血,长杪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得又开始晕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今天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外面的,里面的,心上的,灵体的,还有紧绷到已经在损坏的神识,一切都在摧残着他,鞭笞着他,让他遍体鳞伤,再也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来。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还留着一口气,留着最后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意倒下。这回是真的到极限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还有人出现,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他的镜子还是可以进入的。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固执地放满了一整盆的血,趴在盆边看着自己的鲜血慢慢渗进冰盆里,被一点点吸收。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血终于见了底,显露出盆中躺着的那张冰蓝色面具来。冰盆已经泛着淡淡的血红,红色在随着雾气渐渐弥漫出来,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冰盆的血色完全化解掉,一直氤氲的寒雾也变淡了,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长杪才伸手将自己的面具取出来。依旧是冰蓝而透明的,没有受到他血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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