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乘风便没有坚持,但是把他的话记了下来,下次来的时候,带的就是一种酸大于甜的软糕。百里落尘回来后,百里乘风变得清闲许多,往年渺这里跑得越来越频繁,没过多久,就变成早上来,晚上才离开,几乎就直接住在年渺这里。年渺并没有赶对方,他实在太孤独了,孤独和迷茫到极致,就会产生恐惧,他完完全全活在黑暗里面,看不到任何希望,百里乘风的声音,就是他唯一的慰藉。百里乘风不愧是多年的纨绔,总能搜罗到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而且即使看不见,也可以用手和耳朵摸索着玩,年渺从一开始的嫌他烦,渐渐开始盼着他来,好让这痛苦煎熬的日子能有一丝丝涟漪。少明大陆应该已经到了晚秋,百里乘风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披着满身凛冽的寒风,年渺托他捡些枯叶送给自己,无聊的时候,就可以撕着枯叶打发时光。距离年渺盲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仍旧没有任何头绪。所有人都对他愈发怜悯,就连照顾他的那些侍女,身上也总是弥漫着低落的情绪,大概看着一个人慢慢消磨寿命,总归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唯一乐呵是的百里乘风,而且一天比一天高兴。“我发现,你门外总是站着一个人。”他披着清晨的寒露和萧瑟的风,将大氅递给侍女,看着年渺被蒙起来的眼睛,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又站在那里,而且一直盯着我。是你的故人么?是的话为什么都不进来看你?”年渺在吃早饭,他凑过去瞧,见碗里是碧莹莹的青莲玉子羹,便让侍女也给自己拿了碗筷,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驱走了秋晨的寒气。最主要的是,他在门口碰见的怪人,在他今天出现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一直盯到他消失,那种刺拉拉的眼神,就像毛毛虫落在脖颈里一样难受,比他惹祸时大哥的眼神还要冰寒,让他极为不舒服,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按理来说这里是他家,他怎么能被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制裁住,以他的性子,必然是不会服气的,可是不知哪来的畏惧感让他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只能假装无事发生,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年渺。年渺顿住,手中的勺子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动作。百里乘风见他神情僵硬,淡色的唇抿得发白,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是惹你生气的人?你不让他进来的?”“是我师兄,你不记得了么?”年渺似乎回过神来,淡然地放下勺子, “你认识的。”“我认识?”百里乘风微微惊讶,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 “我怎么没有印象,也不知道你还有师兄啊。”年渺道: “没有我师兄,你又怎么会认识我。你不记得怎么认识我的了么?”百里乘风脸色有些发红,干笑了两声: “能不能别提了?”他停顿片刻, “你好像……是有一位大能陪着。”可是年渺不提起来,他完全没有印象。“那就是我师兄。”年渺道, “想不起来就算了,不重要。”百里乘风道: “既然是你师兄,你怎么又不见人家?生什么气啊?”“不是我不见他。”年渺将碗推到一边,在桌上摸索着,侍女立马将茶水递给他。他端起来喝了一口只有清香没有苦涩的茶,清润的水流淌过干涩的喉咙,才能说出话来。“是他不要我了。”他轻轻道, “以后也不会要我了。”百里乘风缄默下来,随即笑了笑,也没有问他原因: “不要就不要,你就安心在我家住着,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成。”见年渺把茶碗放下后,满桌点心吃食再也没有碰的意思,悄悄传音给最近的侍女: “吃了多少?”侍女传音回: “只盛了这小半碗,才吃了三口,其他的都没碰。”虽然顶阶修士早已辟谷,但并不代表没有食欲,食欲可以良好反应一个人的情绪状态。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以后别跟我说了。”年渺认真地告诉他, “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情。”百里乘风说了声“好”,又说起有位神秘的大能来瞧过,他大哥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尚且十分虚弱,得休养一段时间。年渺点了点头: “那等他好些,我去看看他。”百里乘风道: “你是客,他是主,你病着,他好了,哪有你去看他的道理,应当他来看你才是。”年渺道: “我是瞎了,又不是瘫了,腿还能走。”生病的人,尤其是盲这类可能永远也治不好的人,总是分外敏感,百里乘风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了不好的波动,便没有再接下去,让侍女将满桌吃食撤走,只剩下两个人时,把一堆年渺要求的落叶放在桌上,陪着对方撕着玩。年渺最近尤其喜欢听枯叶被碾碎的声音,那种清脆但极为颓唐萧瑟的声音,让他好像能看到凄清的秋,和现在落魄狼狈的自己。他伸手摸了一片枯叶,一摸到就觉得不对劲: “花?”这种湿润柔软细腻的触感,绝对不是枯叶。“是我院子里的凤栖梧桐。”百里乘风笑道, “因为开得太好,忍不住摘了一些,想给你换换口味。”他顿了顿,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扔了。”凤栖梧桐是夏秋开放的花,但是他院子里种的四季常开。“拿走罢。”年渺慢慢收回手, “我最讨厌的花,就是凤栖梧桐。”他手中凝聚起细小的水流,把手上碰过花的地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冲洗了许多次,直到手洗得发红才勉强罢休。百里乘风怔了一下,微微张开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把花都收起来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圆球,约莫有两个碗大小,递到年渺面前: “试一试?”年渺伸手抱在怀里: “是个球?”“内有乾坤。”百里乘风笑道, “试试能不能打开?”年渺没说话,很快在球上摸到了机关, “啪”的一声,球像花开一样绽放开来。百里乘风感叹: “还是难不倒你。”年渺继续摸索着,球打开之后,是一个精巧的戏台,戏台上有两个精致的人偶,是一男一女,衣服首饰,都能摸得出做得像模象样的: “是人偶么?”百里乘风含笑望着他: “还有别的,继续试试。”年渺在人偶身上摸着,尝试扭动了一下,人偶突然动了起来,在戏台上慢慢走动,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曲儿,是当下新填的一曲《长相思》。“怨南山,恨南山,南山一去万里遥,不见郎君归。怨郎君,恨郎君,郎君归来花烛映,不映闺中人。”他深深皱起眉头,只觉声音分外刺耳,继续摆弄着人偶,想要让歌声停下来,把人偶转动了一大圈,歌声戛然而止,随后又立即响起另一首男女对唱。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转动人偶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烦躁,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甚至站起来摸索,然而怎么掰,都是或缠绵或哀怨的歌声,就是停不下来。百里乘风注视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站起身靠近他,想伸出手,又缩了回去。转换了十几首,最后响起来了,是一首年渺听过好几次的小调。“不羡金缕衣,不羡天上仙,只慕鸳鸯共交颈,朝朝暮暮不离。“不羡比翼鸟,不羡连理枝,只愿与君常相守,年年岁岁无忧。”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连神情也凝固住了,呼吸都停了下来。百里乘风松了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见他忽然神情大变,将那戏台和人偶狠狠往地上砸去, “啪”的一声,戏台摔了个四分五裂,但仍然坚挺地咿咿呀呀唱着,声音羞怯又缠绵。“只愿与君长相守,年年岁岁无忧……”年渺呼吸粗重,仿佛马上就要喘不过气来,蒙着长带的眼睛似乎在死死盯着地面,寒雾在他周身凝聚起来,屋里立即变得森冷如鬼蜮,百里乘风心里大惊,想上前拉住他,却被他周身的寒雾弹开,重重摔到了几步开外的位置,撞在了案几上,发出了一声闷哼。年渺无知无觉,寒雾浓郁得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卷起地上四分五裂的戏台人偶,戏台人偶顷刻间化为齑粉,除此之外,桌子板凳,屋里的所有东西,凡是被寒雾扫到,都变成粉末,寒雾嚣张而莽撞,发疯似的在屋里乱窜,百里乘风心中一凛,倒在地上,高声喊了一句: “年渺!”他的声音穿透寒雾,年渺似乎被惊醒,僵在了原地,寒雾安静下来,渐渐散去了。百里乘风这才慢慢站起来,没有靠近他,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年渺?”年渺怔怔地站着,像个茫然无措的小孩,背微微佝偻着,散落的发垂了下来,眼睛前的长带渐渐变得濡湿,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了下来。地上很快积蓄了一大滩的水。“没事了,年渺,没事了。”百里乘风的声音极其温柔,一点点靠近他, “没事了,你要是心里难受,只管冲我发火。”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轻松, “只要别打死就好。”年渺抬起头,似乎想看向他,却又看不见人,像雕塑一样站了一会儿,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无力地慢慢蹲了下来,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了膝盖间。“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道歉, “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没事,不用道歉。”百里乘风蹲在他身边,伸手想揽住他安慰,手在半空中却停了下来,片刻后收了回去, “我知道的,没事。”他静静陪着年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听对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一直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似乎是哭累了,才渐渐停下来。“治不好也没关系,我家又不是养不起你。”百里乘风轻轻道, “大不了就在我家住一辈子,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没饭吃。”小风:机会终于来了。jpg第106章 试探细微的低泣声断断续续,犹如秋夜的雨滴在屋檐上,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百里乘风的心上。百里乘风专注地听着,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句回答,呼吸的节拍渐渐和他的哭声重合。哭声完全停止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慢慢沉落,好像刚才的话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又或者只是当个玩笑抛之脑后,不需要响应。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年渺小而沉闷的声音撞入了他的耳朵,让他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 “我已经辟谷了,不吃饭也可以。”“哎你这人。”百里乘风笑起来, “我就是打个比方。”他又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 “说真的,要是……真的不行,你要不要留下来?”年渺将一直埋在膝盖间的脑袋抬起来,整张脸都因为长久的挤压而异常红润,似乎依然处于迷茫之中,半晌才缓缓摇摇头。他似乎因为消耗了太多力气和心神,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单薄的身体随时能破碎,百里乘风甚至不敢大声说话,怕声音大了都能伤害到他。“为什么啊?”百里乘风忍不住问, “在我家住不好么?我能天天陪着你。”年渺笑了笑,觉得他还跟二十年前一样天真: “又不是小孩子,哪能天天陪着。”他神情淡了下去, “而且,现在是因为你的两个哥哥都在,你才有闲工夫陪我,再过两年你就要独当一面了,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还能陪我这么一个外人。而且,你很快还要娶妻生子,就算你哥哥没意见,你未来的妻子,孩子,也需要陪伴,你把你的陪伴分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他们定然会产生不满,心生罅隙……”他平静地陈述着,说到最后,觉得自己像是个腐朽的长辈,在对晚辈进行无聊的说教,实在惹人厌烦,便抿起了嘴巴,不再言语。说到底不过是有朋友暂居在家,图个新鲜,时间一久,谁也不会喜欢一个不能自理的累赘。而且,他也不打算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并且是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等这件事结束,他彻底心死,就会直接离开。“什么叫外人。”百里乘风摆出了一副不高兴的姿态, “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算再忙,也不会把自己的朋友丢下。”他觑着年渺的神色, “总之,你若是没有地方去,只管在我家里待着就好。”“朋友”这个词,对于年渺来说实在陌生,细细数来,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朋友。他第一个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是陆之洵,可是陆之洵只把他当爱慕的姑娘,他对陆之洵也颇为反感,是迫于无奈才和对方来往,根本算不得朋友。第二个认识的人是寄余生,可是寄余生是季一粟的朋友,又是神秘的传说中的人物,他对寄余生,就像对季一粟一样一无所知,而对方对他也更像是对小孩子的逗弄,根本算不上是朋友。至于林岚夕,是他的长辈,百里落尘更是不会有交集的存在,仔细描摹过回忆,百里乘风竟然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是真正朋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同龄的朋友。他慢慢回过神,吸了吸同样发红的鼻子,小声道: “百里乘风,谢谢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十分认真, “你是我唯一一个结交的朋友。”对方这些天的陪伴,他并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感激,可是除了谢谢,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和对方说什么好。百里乘风怔了怔,随即失笑,声音也放轻一些: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依赖我一点才是。”年渺摇摇头: “正因为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才不能连累你。”“你再这么说,我就要生气了。”百里乘风板起脸, “什么叫连累,你觉得我们家还能养不起你?”
阅读抢了师妹三次亲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