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太后再度冷笑道:“老妇人算是听明白了,若是没这两人,不仅这五万大军凑不齐,日后将会有更多的大军,也难凑齐,对也不对?”
老景鲤依旧面色不变:“启禀大王太后,老臣绝无此思,老臣如此做,也是为了便于我楚国,更好地治理此处。”
对熊横而言,这两件事倒并不打紧。
郑介之妹乃是郑袖,公子濞又是郑介的外甥,他郑氏一族都在郢都,纵然是以后要除掉老令尹,郑介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而郊尹者,所掌之地不过是郢都之野,手中又无兵权,还能翻天不成,唯一就是对南太后,可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谁都知道,景鲤与南太后之针锋相对,已然势成水火,景鲤进一步,那就意味着南太后要退一步,南太后任命屈原为左徒,那他就非得要重用此二人。
“启禀大王太后,臣有一言!”
起身出言者,正是左徒屈原。
南太后见此,流露出笑意,放他出来,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景鲤。
“左徒请言?”
“大王太后,令尹所求者,不为其职,乃为其事,郑介景塬之流,不为之管,乃为之大王所谋,有此二人者,大军招募可行,无此二人者,大军招募不可行,不知令尹可是此意?”
屈原少见的将胳膊肘往外面拐,见此南太后尽露疑惑,而景鲤却皱了皱眉头。
左徒屈原的何人,没有人比他景鲤更是清楚了,此人心志坚毅,极难更改,且一心与他做对,不可能为他说话,之后必有后手。
“老夫愿闻左徒高见?”
“好,即是不为其职,只为其事,那官居何职并不重要,重要的乃是如何替大王做成这件事,身为臣子者,若不为大王所谋,那便是有愧于人臣,该当罪也,令尹,是也不是?”
屈原好一个咄咄逼人,景鲤纵然是想反驳,可对方占据了大道理,还能如何呢。
他只笑而不说话。
“令尹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既是如此,启禀太后,臣倒是有一策?”
屈原不再理会景鲤,而是抬头望向上首南太后。
“喔,老妇人倒要好好听听?”
见到景鲤吃瘪,南太后自然是高兴了。
“大王太后,臣以为郑介为人忠义,刚正不阿,其人掌管咸尹多年,多知我楚国政事,况且还有纵横之才,如此之人,岂能将其落于一郡之地,而浪费其才华。”
“还有一事,臣也有不同思虑,此番咸尹出使三晋,并非是无功无过,而是有大功是也,须知两年前,韩、齐、秦、魏四国联合而攻楚国,何来,皆因我楚国与此四国之交恶也。”
“而至如今,楚与秦有战,如何不见其余齐韩魏来攻楚,皆因郑介与景翠之功也,郑介出三晋而和于三晋,景翠出临淄而盟于齐,邦交之事,非战既和,咸尹虽无盟三晋之功,但却有和三晋之功,此番修复两国邦交,日后便可联合而抗秦。”
“臣以,礼仪之邦,当赏罚分明是也,大王可从江东郡挑选一富庶且有紧邻东越国之地,为咸尹之食邑,再派遣咸尹往江东一走,三万大军必成也,至于谁为江东郡守,那自当别论,不知咸尹以为如何?”
如今之屈原,还是颇有一番手段。
与景鲤对抗,但对景鲤麾下之人,尽力拉拢。
“启禀大王,老臣……”
“还请令尹莫急,且看过咸尹如何说?”
景鲤刚要张口,就直接被堵了回去,虽被气得够呛,但他也只能吹胡子干瞪眼。
“母后,郑介乃濞弟之舅,郑母妃之兄,近来寡人见过几次郑母妃,常听她提起,其兄长善读纵横之策,左徒这般一说,倒真是像有功劳了?”
看似在问南太后,实则在提醒郑介,寡人与你妹妹关系不错,与你外甥关系不错,你可要掂量一下,只要郑介不愿意,老令尹又能如何呢。
对南太后而言,不仅能将咸尹留住,还有很大几率,可将景鲤的那边的人招揽过来,她何乐而不为呢。
“大王言之有理,不知咸尹作何想?”
郑介稍作沉默后道:“臣尊大王之令。”
遵大王之令,就已经算是表态了。
“好啊,好啊,如今这江东三万大军自然有咸尹,那还剩下黔中之地,该如何谋划呢?”
南太后这般问,自然是在问屈原了。
“大王,楚王槐时,我楚黔中郡有越人叛乱,当年楚王槐以景华为将,因此黔中叛乱,是景华将军所平,而景塬不过是在平定之后,驻守了三年,众所周知,越人只知刀兵而不知礼法,惧景华之威而不惧景塬,臣以为不如派遣鄢城将军景华前往,必定能事倍功半。”
景鲤一身之威,可以说有一半,都在自这个鄢城将军。
鄢城将军不在,景鲤就好似猛虎被拔了牙。
不必问,景鲤自然是不肯了。
这一刻,南太后是从未有过的舒心,最近以来,她都是被老景鲤所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今日终于是能扬眉吐气。
“好主意,令尹以为呢?”
南太后出声问道。
景鲤只笑,却不出声。
“大王,鄢城于我楚,如人之臂膀,鄢城将军则臂上护甲,岂能失也!”
说话者,司败熬闰。
“大王,鄢城将军不在,鄢城谁守?”
说话者,太仆景熌。
“大王,鄢城将军者,只可景华是也,变则乱矣!”
说话者,乃右领李徵也。
……
似戳了马蜂窝,一个接上一接,短短片刻间,已有十几位臣子跳出来反对。
景鲤在楚国苦心经营二十年,其成就可见一般,与这群人而言,鄢城将军景华,乃是底线。
“哼,难道铮铮我楚,及缺一名鄢城将军吗?”
质问者乃左使刘信,此人一向是效忠南太后。
“左使莫非不知,鄢城者,乃我楚之旧都,有护卫郢都之职,非王族将军不可!”
他话音一出,立即就有人接话道。
熊横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朝中竟有这么多人,都是站在景鲤这边。
权臣之名,名不虚传啊。
渐渐地,南太后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握着拳头,闭着嘴巴。
或许她又在思索,不知招郎中南井率领数百位卫士进来,是否可行,不过事情一旦闹到这种地步,可就无法收场了。
毕竟她不是楚王,她也真不敢将这群臣子悉数斩杀。
“老臣启禀大王太后,鄢城将军不可妄动也,而替大王招募大军一事,却又摆在眼前,请太后早做决定,是否以景塬为郊尹,派往黔中郡?”
也许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老令尹出声打断群臣道。
面对此威胁,南太后还能如何,在沉默良久后,终究是点头:“如此,就依令尹所言。”
景鲤立即面露笑意:“老臣谢大王,谢太后。”
方才出来的那些人,熊横都将他们一一记下,将来拔掉景鲤的时候,这些人都不可留。
他本来打算着,先利用景鲤来除掉太后,这样让他的力量摆在明面上,再拉拢昭雎,与屈原联手而对付景鲤,可现在一看,却是不成了。
要推翻南太后,不过在翻手之间,而要推翻景鲤,则没那么容易,因此必须要利用屈原、昭雎、以及南太后的力量,先将景鲤推翻。
“哈哈!”
猛然间,楚王大笑起来。
下方君臣,皆是一惊。
“令尹啊,前方战事吃紧,此五万人至关重要,还请抓紧了,方才司败之言,寡人就不甚欢喜,说什么若是此战败了,那便是寡人之失,寡人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楚王的手就搭在剑上,神情十分冷峻,就似随时随地,都可拔剑杀人一般。
众臣皆知,王虽常常舞乐,不理朝政,事事皆听太后之言,但王亦是好剑,而且行事略有些癫狂,否则何以在秦国一剑而杀大夫。
闻言,景鲤面色也难堪起来。
倘若糊弄过去,必然不能平息楚王怒火,他还要靠着楚王继续做权臣呢,可若是不糊弄的话……
景鲤瞧了司败熬闰一眼,眸子里藏着一丝阴冷:“启禀大王,有司败熬闰,诽谤大王,有辱威仪,不得不惩,但念在其皆是为国所谋的份上,请大王从轻发落!”
最终,为了选择哄楚王高兴,他还是选择了妥协。
“哈哈!”
楚王又是张狂的大笑:“寡人才是楚国的王,那如何个从轻之法呢?”
“启禀大王,老臣以为,当杖责三十。”
景鲤仰着头,高声说道。
“郎中何在,压下去行刑!”
熊横可以不问国事,可以整日饮酒作乐,可以看着疯疯癫癫,但君王的威仪,必须得要保持,否则纵然将来执掌了国政,也不能让臣子们服从。
更何况让景鲤自己打自己的人,让人非常痛快。
南井一看南太后神色,便指挥卫士上来,带着熬闰下去,而熬闰呢,面无惧色,走向殿外。
此人也算是一条汉子,毕竟三十依仗下去,皮开肉绽是必须的,要是手重一点,三十仗就能打死。
楚王见此,再度大笑:“看来我楚国上下,就唯有令尹最是尽忠体国,事事为君王所思。”
“竟惹大王生气,老臣惭愧矣!”
景鲤一副诚恳之相。
朝会毕,楚王就下令,加封郑介、景塬二人。
这景塬,熊横曾见过,是个年纪与屈原相仿,身材矮胖的男子,细看之下,还与景鲤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他是否为郊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江东郡守将会落于何处?
将来楚国行变法,那是一场自上而下的运动,县设县令,乡设乡,亭设亭长,里设里长,百户一里,五里一亭,编户于民等等,都需得郡守县令执行。
数日后,南太后与臣子们经过争论,最终定下以稷山君熊申为江东郡守。
此人乃楚王槐之弟,楚魏王之子,根正苗红的楚国王族。
三日后,郊尹景塬奔赴黔中,咸尹郑介奔赴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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