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特意把头凑到我耳朵边轻声说:“我就知道这么多,你记得,这件事出了这屋就别再提了,也别跟别人说是我老头子告诉你的。”
我连忙点头“好好,没问题!您放心吧!”
罗大爷交代完就拎着扫除工具走了,留我自己在水房。我靠在墙边站定,眼睛盯着水池的上的一个水龙头,反复琢磨着阿桂的事情。我心里很为她难过,但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去帮助她。要是真像罗大爷说的那样,想揪出她背后那群恶徒替她申冤,简直难如登天。
水龙头没关严,时不时会有一两颗水滴坠下,每一次我想到关键的地方,都会被滴答声打断思路,于是我烦躁地拧紧水龙头,走出水房。李峰是警察,按理说阿桂的案子牵扯的事情应该比我严重多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等下次见到李峰,我得好好问问他阿桂的事情。我再次来到走廊,发现地上的水拖痕还没干,罗大爷已经不见了踪影,地砖被擦得很洁净,地上一个脚印都看不到,估计他是上楼去了别的楼层吧?
我顺着罗大爷刚才指的路线一直走,在穿过了几扇打开的铁门之后,终于来到了A区1楼的天井。这里环境修缮的很不错,地上铺了一层草皮,上面种了不少鲜艳的花和灌木,有许多像我一样穿着病号服的人在上面或站或坐,看上去惬意又放松。天井正对着我的另一边还有一扇大门,从那过去以后就是真正的花园了。
对目前的身份和环境,我还是不能适应。按照我的记忆,就在昨天我还在和索凡罗深入喀克的地下探险,结果一转眼我就成了精神病!不管他们怎么说,我始终觉得我是正常人,只不过失忆了而已。想到我即将要和一群正宗的精神病人面对面交流,一阵隐约的恐惧袭上心头。我迟疑了一会,不管再怎么荒唐,我都得接受这个现实,尽快找回丢失的记忆。最终我还是走进去和病友们打起招呼,“嗨,你们好啊……”我挥着手,满脸堆笑。
出乎我预料的是,没有一个人做出反应,他们全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保持原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向前走两步,重新打了声招呼,这次还是没人理我,整个天井里除了我总共十几个病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这才看见,他们目光呆滞、眼神空洞,集体抬头望着天,每个人的嘴都张得很大,我观察了一会,发现他们看得很专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忍不住好奇,刚想抬头看看,忽然有人从背后拽住了我的右手。我警惕地转过身,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又瘦又矮的男人正拽着我的手,他也穿着病号服,个头只有一米五左右,嘴唇一上一下地翻动着,像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我看他似乎没有恶意,于是态度友善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谁承想,矮瘦男人不会说话,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只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后直接用手一个动作接一个动作地给我比划起手语!还好我也懂手语,立马看懂了他说的话:“我是哑巴。千万不要抬头看,我们不喜欢苹果,别去花园,也别在这逗留,赶紧回病房去。”我十分震惊,出于礼貌,我也打手语回问他“你是谁?这些人怎么了?天上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抬头?”
他并没理会我连成串的问题,看着我的眼睛继续比划着手语:“我们是朋友,我们不喜欢苹果,我就住在你隔壁602,是你让我……来这提醒你的……赶紧回去!楼梯……”
“真的吗?是我让你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我继续用手语问。
“别多问了,我们不喜欢苹果,你现在脑子比我还不好使,有很多事你都忘了,”小哑巴说到这,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从裤腰里掏出一把尺寸很小的壁纸刀,伸手就要往我身上招呼!我被他这突然的一个动作吓了一跳,连连向后退去。情急之下,我大叫道“你干什么?”
小哑巴愣了一下,把壁纸刀叼在嘴里,用手语说道“你别怕,我们不喜欢苹果……这把刀也是你的,是你昨天偷偷塞给我,让我现在还给你。”
“我要这刀干什么?”我戒备地问。
“我们不喜欢苹果,你看看自己的身上就知道了。”小哑巴说完指了指我的左臂,示意我把袖子撸起来。当我挽起袖子,露出整条手臂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我的左臂上,手腕以下的部分竟然布满了刀疤划痕,那些疤痕有新有旧,它们不是简单无意义的罗列,也不是像刻“正”字那样计数标记,而是用刀生生刻划出来的字!我震惊地看向小哑巴,他如释重负般地点点头,让我赶紧看胳膊上的字。
最靠近手腕的一行小字刻的是:“我得了失忆症;第一确定现在的日期;想办法逃走;除了哑巴不要相信任何人……”下面有些新刻的刀疤比较浅,由于伤口愈合,结痂脱落,想分辨那些字符会很吃力,我转着手臂一圈一圈地看那些刀疤。关于自己什么时候刻写的这些字,我完全没有印象,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出了其中个别字的确是我本人的写法。那些笔画的深浅,一撇一捺的走势,就算是用刀刻在肉上也能看出是我的笔迹。忍受疼痛在手臂上不断刻写字句的我,当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我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还没等我看完左臂上的字,一团巨大的阴影忽然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天暗下来的同时,整个天井里的病患都开始不约而同地吼叫!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是像刚才那样瞪着无神的眼睛、张大嘴巴抬头望天。他们的吼叫异口同声,却根本不像是人类的喉音,那完全是同一个频率的机械共鸣。
这种感觉诡异到了极点。在唱诗班的和声和一些舞台大合唱里,我能听到很多个声音在唱同一首歌,大家的声音各有特色,和而不同。可是眼前的这一幕跟合唱完全不同,他们全都像失去了灵魂和神智一样,个体之间听不出任何差异……他们就像是被粘在这块草皮上做成了人体收音机!
“啊——”
没有任何平仄起伏和音调变化的吼叫声充斥着我的耳朵,弄得我心神不宁。没想到小哑巴胆子比我小很多,在这些人刚开始叫的时候,他就双手捂着耳朵,转过身夺门而出,惊恐地逃离了天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但是他的恐惧一定有原因,而且我还有满肚子疑问等着他来解答,于是我也迈开腿想追上他一起跑,进到走廊一看,那小子早就跑没影了,我只好凭印象原路返回。绕过天井外面的“回”字形走廊,又看见了来时路过的其中一道双扇大门。
我在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我没有记错路线,现在两边的门牌号都是4打头的,再往前穿过几段走廊、过两扇大门就可以回到我的603号房间了。想到这我不再东张西望,专注于前方的道路开始加快脚步,我现在只想尽快回房间,趁放风时间结束之前找隔壁602的小哑巴好好聊聊。然而让我纳闷的是,这一路上畅通无阻,都没有看到一个看守或者护理员。什么医院都不至于这么“无为而治”吧?何况这还是家精神病院!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我又跨过了一道大门。脚迈过门槛的一刹那,我看到前面的走廊里忽然掠过一个黑影。这段走廊的光线并不是很好,棚顶的灯坏了几个,其中一个还一闪一闪的,虽然看不清楚,但凭直觉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人从左侧的房间快速走进右侧的房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离我的房间应该很近了,那人八成是小哑巴,我赶紧朝那间屋子跑过去,想确认一下。
因为害怕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去吓到他,快走到门前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站在门边平复了一下呼吸,过了半分钟我才打着招呼走到门前,“你好!”我发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面前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而我的心里却挤满了怀疑和惊惧。我刚才明明看到有人走进了这间屋子!
难道是我看错了房间了?我赶紧后退两步,想再去看一眼更靠前的那间房。我刚退回脚步,还没等转身,就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黑影。就是刚才那个人,他果然又出现了!但是并不在前面,而是在后面我已经走过的位置。我猛地转过身去,正好赶上那个黑影一闪身进了走廊左侧的房间。这次我没有贸然前往,而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优哉游哉地往前走。我想沿着走廊一直走,试试看能不能引那个家伙出来。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刚走出十几步,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比银针落地的动静还小,几乎完美地被我的脚步声埋没,要不是我特别留意,根本分辨不出。看来我身后的这个人是紧跟着我的脚步慢慢向前走的,我迈一只脚,他也跟着迈一只脚,可真够狡猾的!
又走了大概四五步,我直接原地跳起来,在空中完成了一百八十度转体。可是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站立的或是落荒而逃的人影。不远处昏暗的走廊里,只有一个人头紧贴着左侧的墙壁显露在闪烁的灯光下!那人头上有着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一双眼睛埋在乱发底下,透过发丝紧盯着我。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桂!她正在一个房间里扶着门框探出头,歪着个脑袋看我。闹了半天,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阿桂!我松了口气,一步一步试探着向她走去。幸运的是,阿桂没有对我的靠近表达任何抵触和排斥。随着我越走越近,一些原本很微弱的声音开始变得明显,我听到一连串小声呢喃“贵……贵,贵……”阿桂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字,虽然读音一样,但每个字的语气都不同,时而兴奋,时而恐惧,时而忧郁……她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就这么歪着脑袋看我一路走到她面前。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上下两排牙齿一直在打架,那一声声“贵”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阿桂的眼神很坚毅,她好像在努力克服这种生理上的异常,尽管如此,神经和肌肉时不时的猛烈抽搐还是磕地牙齿咯咯作响。
虽然明知道她回答不了,我还是问道:“你没事吧?”阿桂听到我说话,转过眼珠看了看我,马上又收回视线重新对着我身后的走廊看过去。不知道阿桂的病症具体都有什么,她现在这样子可能是发病了?我没多想,准备继续沿路回我的房间去,可没想到我刚要转身就被阿桂伸手拉住了。她挺着大肚子,一只脚跨出了门外,用两只手扯住了我的右臂,大嚷了一声“贵——!”,她一边叫一边用手指着我身后的走廊。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身看过去,正看见一个奇异的人影端端正正地站在黑暗里。那段走廊顶棚的灯泡是坏掉的,两边的房门也紧紧关闭着,我只能看到一个轮廓。那个人大概有两米高,他的身体又细高,头像篮球一样鼓,四肢与身体不成比例的修长,双腿占了整体身高的三分之二,两条胳膊差一点就拖到地上,体态像一只猩猩。
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从人影的方向飘过来。那是一种让人反胃的气味,像硫磺混合了腐烂的水果……
“贵!”阿桂发疯似地大叫道,拽着我就往后拖。我回头看向她,她用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想要带我一起逃走!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在阿桂拽我的同一时间,那个怪异的人影也动了起来!它双手平举在胸前,迈开步子左摇右晃地朝前奔跑,它的脚步看起来很笨重,速度却很快,我们只要再慢一步,就会被它伸长的双臂抓到。那东西没有任何声响,它既不吼叫,走路也没声音,给人的感觉就像幻灯机放出的影像,是虚假的。
说实话,自从解开老毕的信息以后,我就没消停过,前前后后遇到的各种怪事已经把我神经搞得有些麻木了,我现在也懒得去想后面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总之先跑就对了!
阿桂挺起肚子跑在前头,我本来想追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跑不过她……并不是我弱,是阿桂太强了,她在用一种很专业的姿势奔跑,那是搞田径的运动员才能懂的技巧。“大姐,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能跑啊?”
“贵……”阿桂左手牵着我,右手托着隆起的肚子,瞪了我一眼。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竟有些高兴,“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阿桂,你不是真疯,对吧?”她没有理我,只是加快了脚步,看得出她心里还是很害怕。因为身后的东西根本没有声音,我无从判断它离我们多远。但我始终能闻到那股硫磺混合着腐烂水果的味道,这说明它一直没有放弃追逐。我中途几次想回头看看那家伙究竟长什么样,但是阿桂跑的太快不停地往前拽我,害得我根本无暇回头。
阿桂领着我跑过好几个拐角,又穿过几道大门,七拧八拐地绕着圈子,跑着跑着我才注意到,走廊两边房间的门牌号居然消失了,那股难闻的味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消失了。我们几经折腾,最后闯过一个大门,阿桂终于停下了,那东西没追上来,八成是跟丢了。我跑地有点岔气了,气喘吁吁地拄着双腿半蹲在地上休息,阿桂则是干脆坐倒在地上。我的耳朵因为血液快速流动和刚才急促的呼吸问题在嗡嗡响,这大概是剧烈运动脑供血不足引起的耳鸣。我的头脑有些麻木,感觉也变得迟钝,眼睛看东西都出现了雪花,但这些症状都可以通过休息缓解。比起自己,我更担心阿桂,她还是个孕妇,万一她被这么猛烈的运动伤了胎气可就遭了。
她坐在地上,用胳膊支撑自己的身体向后仰倒,两条腿弯起来岔开,膝盖朝上。然后她无助地看向我,似乎在央求我什么事。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让原本蓬乱的发丝贴连在一起,她用手把遮在眼前的头发向两侧扒开,让面孔清晰地显露出来,她五官端正,面容清秀,但我总觉得这张脸在哪见过。阿桂张嘴说了什么,内容还挺长,虽然我现在还有些耳鸣,听不清她说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是一连串的“贵”。
经过短暂的相处和“交流”,我感觉阿桂并不是完全的疯了,至少她的疯不是无法理解的,要么就是我疯的更厉害。话说回来了,我们都被放在轻症区,几乎没什么威胁,就算疯又能有多疯呢?我向她靠近一些,想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们脚下的地面有点不对劲,踩上去软软的,看起来绿绿的,这根本不是地砖,是草皮!整个一层只有一个地方会出现草皮,那就是天井,我居然在阿桂的带领下又跑回了天井!
原地愣神的功夫,我的耳鸣也消退了,再次听见了这个环境里原本就有的声音:
“啊——”
这是一群人发出的没有任何平仄起伏和音调变化的怪吼!
因为呼吸平复,心跳缓过来了,大脑供血恢复正常,现在我的感官知觉又重新上线,我这才意识到阿桂刚才居然带着我闯到了天井草皮的正中间,现在我们四面八方都是失了神智怪吼的病人!
我赶紧俯下身子想拉阿桂起来赶紧跑,但是来不及了,一团巨大的阴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我们笼罩在其中。周围所有病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天上的那个不知名的东西,那东西移动到哪,他们的脸就朝向哪,现在所有人都面朝天井中心的位置斜仰望天怪吼,它就在我们头顶!
那团黑影罩住我们的瞬间,躺在地上的阿桂也看到了天上的东西。她惊声尖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知道是听的多了还是怎么,这次我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阿桂一直念叨的那个字根本不是“贵”,她用那嘶哑喉咙发出的一声声哭嚎,分明是——“鬼!”
我本想遮住她的视线,让她不要再看,但是头顶却忽然传来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张——棋!”
是谁在呼唤我的名字!?那是个我很熟悉的人,但我却想不起来了,我明明有印象我应该记得才对……好奇心和莫名其妙的执念让我一时间忘了恐惧,我忘记了小哑巴的告诫,抬头向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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