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翠兰,这个名字是她妈妈取的。她从小没有父亲,由母亲含辛茹苦养大,连姓也是随母亲的姓。
像她母亲这样的女子,在村子里很少见,她的皮肤白皙,身材纤细,脸面也干净清爽,透着一股清秀。
硬要说的话,或许闫秀才的妻子就是这样的吧。这样的女子在乡下是养不出的,乡下女子从小就要帮着家里做农活,养蚕、缫丝、纺织,洗衣做饭,再天生丽质,也要皮肤皲裂发黄,手上指间生出老茧。
而吕氏的遭遇也与闫秀才的妻子相差仿佛。吕氏本是附近城镇里的商人之女,家中富庶,读书女红,样样精通。
元宵灯会时,吕氏带着养娘,出门观灯,被城中的公子哥看上,拉上马车强要了身子,就又抛下车去。那马车镶金嵌银,装饰精美,其中定然是世家子弟。吕氏的父亲不敢开罪于他,就一直养着女儿,直到吕氏生下了一个女婴。
吕父心怀侥幸,便将吕氏母女二人送到世家门口。
可惜公子哥只是一时兴起,十月过后,早已忘了之前的所作所为,随意吩咐了一声,就把吕氏赶走。
公子哥不要吕氏,吕氏想回吕家,也被拒之门外。
若是寻常女子,或许会自挂东南枝,或是举身赴清池吧。但看着怀中的婴儿,吕氏放弃了简单的那条路。
接下来无非是世间常见的剧情,吕氏带着女儿远走,变卖头面,换上木簪,在一个小镇上住下,靠被城里的单身汉觊觎,她也被其他孩童欺凌,直到十四岁那年,母亲积劳成疾,因病去世。
在乡贤的帮助下,吕翠兰办完了丧礼,也彻底家徒四壁,然后当夜,有人找上门来。
在母亲灵前,吕翠兰拼命挣扎,抓起烛台砸在了那人头上。
死的是城里的闲汉流氓,但终究是死了人。吕翠兰只能连夜出逃,四处流浪,之后加入了白阳教。
在白阳教的生活很简单。
白日里帮教中做些女红,绣些特殊的纹样,这都是吕翠兰从小做惯了的。
只不过,在镇上昼夜忙碌,也未必能换来一顿饱饭,在这里,虽然用的针线不是惯用的,刺绣的时候颇为费力,但一日两餐,还是可以保证的。
到了晚上,做完农活的成年人,放牛、纺织的小孩子,都聚在讲经堂里,听教里的上师讲故事。
那些故事,单日里是诛杀土豪劣绅或是贪官污吏,分田分金的内容,双日则是一些出自《莲宗宝卷》上卷中的故事。
每讲完一个故事,上师就会问围在篝火前的人,如果他是故事中的谁谁谁,会怎么办。
除了晚上故事,上师在农闲的时候,还会教孩子们识字读书,传授《莲宗宝卷》中的佛偈。
那些佛偈通常是“一句弥陀”“我念阿弥”开头,或是四言一句,或是七言一句。
来读书的孩子,若是对佛偈理解独特,还能得到夸奖,吃到一两块点心。若是理解一般,甚至背都背不下来,也不会有太多惩罚,而是会得到上师的鼓励。
这样持续下来,过不了多久,背得最慢的孩子,也能在几个月后,把那些佛偈通通背下来。
吕翠兰刚进白阳教时,因为不识字,一颗糖也吃不到,还是其他孩童分了半块给她。
她的母亲吕氏通晓文墨,却没有教她识字,给她取的也是镇上最常见的名字。或许在吕氏看来,不会读书写字,就不敢出门,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进讲经堂读书只一旬,吕翠兰就时常能吃到点心了。
白阳教的据点在山里,开垦不易,收成也不是很好,若不是上师会施展术法,恐怕根本养不活所有人。
大部分成年人,包括上师在内,都只能吃个半饱。
尽管如此,对大多数人来说,这里也是仙境一般的存在了。
上师却说这不是仙境,他只说,这是净土,人间的一处净土,除了白阳教治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讲经堂里的孩子来自坤国各地,大家分析了一下,各自的家乡都是贫苦至极,难以维生,这才逃到山里。想到这里,大家也就更加努力背诵经文、佛偈。
又过了几年,吕翠兰在背诵经文时,忽然敢到天地之间有着数不尽的光点,那些光点还能被吸进肚子里,却比西北风管饱多了。
她学会了引气入体。
上师欣喜若狂,悉心指点她如何练气,如何施法。没过多久,连上师也指点不了她了。
说到底,在这处山坳坳里是上师的他,不过是服气修士,连道体都炼不成。
在上师的推荐下,吕翠兰到了白阳教的另一处更大的据点。还是山里,却要富足一些,挖凿出了沟渠,开辟出了水田。
再往后,吕翠兰不断修行,不断修行,直到前往白阳教最大的一处据点,在长老的指点下,成就阴神,习练剑术,受命刺杀国主。
出发之前,吕翠兰去问最初的那位上师,那时他已白发斑斑,只叹息一声,道:“去吧,不经杀戮,难登上真,不经杀戮,难得太平。”
听说吕翠兰要去刺杀国主,山里的伙伴都双眼发亮,恨不得把全部粮食都给她做盘缠,若不是自知弱小,怕不是要一同前去洛京。
接下来的事不需多说,无非是赶路,斩杀路上遇到的贼寇,斩杀路上遇到的贪官,直到京师附近,蛰伏起来,等人接引入城,进入宫中。白阳剑诀中的秘传杀剑已经使出,却被狗皇帝身上的玉佩法器挡住,只能激发教主赐下的神通符箓,仓皇逃走。
只是吕翠兰依旧心有不甘,找了家客栈租住,准备等时间久了,风波停了,再行刺杀。然后就遇到了季怀忧。
“所以,你是在怪我阻碍到你了吗?”季怀忧听得很感动,但依旧没有让开一条路,放吕翠兰离开,“你想杀坤国主,杀贪官污吏,你想杀就杀好了,我根本不在乎。”
吕翠兰秀眉蹙起,“那你为何还对我紧追不舍?总不能是你对我心生好感、一见钟情了吧。”
季怀忧没有理会她的讥讽,只是抬手一点。
幻形真煞从指尖涌出,没有形成剑气,也没有组成术法,而是如丝如缕,在半空中交织出一道画面来。
画面中,是一片废墟,废墟上还有妖魔横行,不时从倒塌的屋宇中捡起残肢断臂,塞入口中。
“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带着妖魔攻城,血洗金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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