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莫山后山,竹林竹屋。
单璠丫头待在房间里不曾出门已有半天,云梦祯本与单璠同睡一间房,可不知为何,单璠早上趁她不注意,将房门反锁,就再也没出来过。
夫妻俩破门而入之时,房间里已没有单璠的踪影,倒是地上有两三片带血渍的银白鳞片。
单允随手拾起一片,仔细观摩,喃喃道:“化境丹药也没效果?”
夏童最为急切,单璠是她宝贝女儿,急得都快窒息,听了相公的话,生气道:“定是这丫头的病久不见好,一个人生了气,跑出去疯了!”
这时候不能乱了方寸,云梦祯深知此意,赶忙宽慰道:“二伯母,地上的鳞片不多,我想小璠不过是生闷气,想要一个人静静罢了,您不知道,小璠前些日子,还带病与我跟二伯出去下馆子,由此可见小璠伤势正在好转,不如我们出去分头找。”
单允赞同了侄女儿的主意,三人分开出门寻找丫头。
且说单璠丫头,她见自己本已开始结疤的伤口又长出鳞片,在房间里被气得跳脚,而后不过半天时间,她的整个身子再一次被鳞片覆盖。
小女孩很难接受之前的光滑皮肤,变成膈应人得怪皮,特别腋下及脖颈之间,摩擦发出的奇怪声响,更是让她越发恼火。
于是单璠暗地里指挥猴子巴布,将自己闺房反锁,只着一袭单薄水衫出门,连夜往大山深林奔袭而去。
猴子巴布一路跟着小主人,看着单璠一路丝巾遮脸,也没想到她何意如此,只管大步奔跑跟着。
一人一猴野惯了,猴子巴布还等着小主人跑累了歇一歇,顺便给自己做烤鱼吃,一时之间,猴子兴致高涨到了极致。
可越到最后,猴子巴布越觉不对,以往小主人一得自由,都会大喊大叫着庆祝,更会与自己共相结伴,绝不会远远地将自己抛在身后。
里头大有不对,巴布猴嘴嘶嘶狂叫几声,四肢猛地刨地,急忙往小主人赶去,却在此时,小主人单璠回头叫道:“巴布回去,别跟着我啦!”
好似对自己无尽的厌烦,猴子巴布却没空理会,这一刻它已呆住,亲眼见到小主人脸庞迎风暴露出的部分,除了眼睛之外,全是银白鳞片,在这深夜之中的月光照耀下,森森阴气布满了小主人的整个脸。
灵猴年纪大了,除了好吃之外,它越来越喜欢静的东西,能坐着吃果子它绝不站着。
那天巴布替小主人找到谭轩的踪迹后,它独自回到了后山,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只因这里的气息要比人多嘈杂的城镇舒服得多,所以单璠爆发病症到现在,猴子巴布一直都不知道。
小小的猴心被震慑,哪里顾得上小主人的喊话,依旧陪着小主人奔跑着。
眼瞅着甩不掉巴布,单璠狠狠地回过头,一心想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忽的想起了爹爹,她心中便又豁然开朗,就算有天的事,也都有爹爹为她撑起一片天地,再不济也不还有爷爷在。
可自己弄成这般模样,不正是爹跟娘一手造成的吗?
单璠又使上了性子,既然爹娘欺瞒自己从来是个人,那她还回去做什么怪物?还不如孤零零地找个地方死了算了,也省得他们为自己操心了。
心一狠,脸色倔强的单璠往那阴暗悠悠的山林深处跑去。
猴子巴布口中吱吱叫个不停,不敢怠慢,小主人前脚一跨,它后脚便又跟上。
视线处出现一道虹光,霎时间照亮夜空,巴布定睛一瞧,是远在湘潭城的方位。
单璠奔走在空旷的山腰小道上,此景从未见过,顿时停住了身形,凝望着这道绚烂的机遇。
光芒稍纵即逝,单璠瞳孔依旧还有虹光的影子,可极远处的夜幕之中什么都没有了。
失落感袭遍单璠全身,自己就是那一串转瞬即逝的虹光一样,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就被这种怪病突袭,周身被鳞片覆盖,让她难以接受。
越想越没有力气,单璠懒得再跑,一个人轻身漫步在小道上,脑海里一片空白。
‘咕……’
奔走了三十里路的单璠肚子饿了,四下望望,见到山下有一处空地,中央独长着一棵果树,单璠识得那是桃树,现在正值五月初,桃子已长得肥满,望之生津。
单璠一喜,踩着裸露的山体,顺着斜坡往下去了,行动颇为顺溜。
“吱吱吱……”
单璠这才发现这家伙一直跟着自己。
脸上的丝巾遮住了她的样貌,单璠没了急得要将满身的鳞片给抠掉,她轻轻摘下面巾,露出满是鳞片的脸,跟猴子问道:“巴布,我长这个样子,你怕不怕的?”
猴子巴布原地转着圈,随后扯着自己身上的绒毛,嘴里怪叫着。
单璠明白它意,说道:“你是说你也是怪样子,所以不嫌弃我?”
猴子巴布却学着她母亲夏童的样子摆摆手,把红彤彤的屁股翘起来对着单璠晃悠着。
单璠鄙夷道:“你是说我的样子,关你屁事?”
猴子巴布瞬间高跳,赞同了单璠的猜想。
单璠却不生气,自己这模样了她也生不起气来,向猴子招招手,单璠道:“巴布你过来,我们一起摘桃子吃。”
猴子巴布见小主人性情变好,咧嘴嘶笑一阵,朝着单璠跃去,一下便跳到了单璠怀里。
猴子在单璠怀中不停躁动,单璠的脸颊被巴布的猴毛挠痒,一主一仆嘻嘻地笑个不停,单璠双手将巴布抱住,笑道:“好啦好啦,我好饿的,没工夫跟你玩儿。”
巴布发出一阵嘶叫,模样甚是开心。
要说克莫山脉,是被茵绿盖着的世界,那单璠此时所在之处,方圆百米丈寸草不生,在克莫山算是个另类。
她倒还能望见几十丈外,衔接此处的整个山林,至于自己脚下,在淡淡月光照耀下,白褐色的土地龟裂,如蜘蛛网蔓延四周,却为何独独活着场中的一棵桃树?
猴子巴布乃灵兽一种,对危险很敏锐,虽说此地怪异阴森,却不曾感受到一点危险,但为安全起见,它还是发出一阵嘶嘶叫喊,警示单璠莫要再靠近。
单璠望那诡异的桃树,不屑道:“怎么,怕了?有我的样子可怕吗?”
巴布睁着大眼睛与小主人对视片刻,竟然摇了摇头,单璠哼哼两声,愤愤道:“既然都没有我可怕,那应该是它怕我们才是,看好咯,一会儿你上树摘桃子可别手软,大的全都给我摘下来。”
巴布当即嘶嘶尖叫,在单璠怀里又拱又窜,单璠嘿嘿一笑,道:“我比它可怕,你却怕它不怕我,这是什么个逻辑?”
猴子巴布少有温顺时候,折腾一番后竟在单璠怀中蜷缩着,动也不愿再动,单璠笑出声来,道:“想不到还有你巴大爷怕的东西,既然这样,这桃子就我去摘来,伺候你巴大爷可好?”
巴布在单璠怀里嘤嘤几声,也不知同意否,单璠管不得它,一步一步走向桃树。
一阵阴风吹过,呼啸声此起彼伏,久久没有停歇。
单璠打了个哆嗦,一主一仆离桃树越来越近,忽的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小姑娘眼力真好,在山上头就瞧见了这棵桃树。”
声音苍老,单璠听得余音缭绕,但这地方空旷,荒无人烟,那道余音在耳畔整整过了四道才消失殆尽,难不成真有鬼?
单璠大叫一声,大声怪道:“是人是鬼,赶紧给本姑奶奶出来!”
苍老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就在你背后的山洞里,你若不怕,就进来吧。”
猴子巴布平日里在克莫山嚣张跋扈,仗着是二公子家的灵猴,到处玩耍,在单族也没有人敢管,现下却在单璠怀中畏畏缩缩,想必是怕极了山洞里的人。
要说人在不经意间就经历了危险后,总会心有余悸,此时单璠心底无比后怕,原来自己是踩着那座山门下来的。
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没人敢威胁单璠,老人的话瞬间激怒丫头,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也就没觉得这里有多可怕,她转过身去,正好看到山体下方有处山洞,想必是那怪人所在之地,话没过脑,单璠喝道:“这里可是单族地境,姑奶奶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单璠人小胆大,常人百米之外决计瞧不清的东西,只因她血统尊贵,能夜视百米之外的萤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诡异山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去。
来到山洞前,单璠发现里头有丝丝荧光,她定神道:“喂,我可要进来了,你别想耍什么花招,若要玩儿,姑奶奶定奉陪到底的!”
苍老声音再次传来:“老夫就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小姑娘想要见老夫,那赶快进来吧。”
单璠右脚已跨出小步,忽的收住,心道:这老东西干嘛催着我进洞,莫非想要害我不成?
单璠渐渐收回右脚,扬起满是鳞片的小脸,傲慢道:“凭什么要我进去,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本姑奶奶?”
巴布也在单璠怀中起哄,急着的猴脸不停地朝山洞内吱吱叫着,但就是不敢离开小主人胸怀半分。
山洞里的人并不喜欢强迫,见单璠不愿进去,悠悠道:“不进来也罢,老夫问问你,你可是单璠?”
山洞前的单璠狐疑,这老头子如何知晓自己名字的?当下也不否认,振声道:“是本姑奶奶又如何!?”
“果然不错……”
苍老的声音发出阵阵笑声,让单璠跟巴布神经紧绷,继而又听到:“丫头看来是体质太差,才会无法控制形态,灵龙族血统世间罕见,比起道灵界寻常兽族,向来是地守境之后才会成人型,你小小年纪能够化形,也多亏了你父亲的丹药了,不过他炼药术再厉害,终究还是不能逆天,改写你的命运。”
听人数落父亲,单璠脸色更差,憋住红脸朝山洞喊道:“成不成人形与你何干!?本姑奶奶的爹炼药好坏,又与你何干!?有本事你治好我啊!”
此话一出,伴随着枯槁的三声咳嗽,一枚红色丹药竟从山洞里飘荡而来,直至停在单璠眼前。
单璠稍楞,问道:“这是什么?”
那老者说道:“这枚丹药能够治好你的伤势,只要服下,这辈子都是人形,再也不必烦恼。”
单璠一时之间思绪万转,这几日来梦寐以求的事,终于可以成真了?却又问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救治我?”
阵阵的剧烈咳嗽毫不间断,良久才停息,期间老人好些时候似乎在吐什么东西。
苍老的声音从洞里传来:“老夫为什么要救你,因为你是单允的女儿啊,老夫顺手便救了……”
单璠脸上阴晴不定,心道:这老家伙不仅知道我的名字,就连爹爹给我炼药的事也都知晓,莫不是什么仇人?可那有仇人救仇人的,若想杀我,凭借老家伙操控丹药的能力,杀一百一千个我都是眨眼功夫。
心中有所想,单璠再一次问道:“什么叫顺便救我,难不成你还有其他事要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我单族图谋不轨?若真是这样,我单璠可第一个不依你!”
山洞里此时的咳嗽便没再停止过,一阵平息过后,单璠不忍问道:“喂,老头你没事吧?”
“老夫没事,有旧疾罢了,先才丫头问老夫为何顺便救你,那老夫告诉你,是因老夫有个小忙需要你帮。”
单璠直问道:“你有什么忙要我帮的?”
阴风突然从山洞内刮来,单璠感受得真切,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到从山东里有飘出来了两件东西,定眼一瞧,乃一把漆黑大刀与一柄蓝汪汪的长剑,最终还是在她面前停住,悬浮于空。
猴子巴布的情绪变得异常,它对着小主人面前的宝物吱吱叫着,显然对此物认识。
“丫头莫怕,老夫来告诉你这三样东西的来历吧,在你面前的这把大刀,原是灵神界灵神宫历代宫主随身之物,名唤赤-魔,那柄湛蓝宝剑你定曾听闻,乃你母亲一族,灵龙族的镇族之宝仙灵剑。而你面前的那枚丹药最是珍贵,是从神界落户单族,一直被单族奉为神丹之一的回生丹。”
“啊?”
单璠被这一说辞惊得呆住,照山洞里的人说来,面前的这三样东西珍贵无比,此人却要她将神丹服下,而那两把神兵,莫不成也要自己替他保管吗?
惊骇的东西来的陡然,单璠定定神,问道:“你到底是谁?”
咳嗽声愈发频繁,之后的一声‘噗……’
洞内便良久都无回音。
单璠急切道:“喂,你没事儿吧?”
“丫头,没事,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单璠听得心颤,忽的又见一样东西从山洞里飞了出来,单璠定眼看去,只见一本老旧书籍漂浮在自己面前。
老人家说道:“老夫一生,从不求人,就连倾慕了五百年之久的幕彩儿,也不曾在她跟前落下一丝下风。但今晚求丫头你又何妨,听老夫一言,服下这枚回生丹,老夫也算是了了幕彩儿天职之愿。再者,麻烦丫头把两把神兵带回去,交由你父亲处置。另外这本天行卷古籍交给谭轩,天行宗门人不能触及的神决,交由外人来,便不算破例。运气好的话,刀法与身法大成,对他的仙道鬼术两大真法,也大有裨益。这本秘籍几百年来只有老夫与另一人习得,就连族里边儿的两位供奉长老也学不会,倘若丫头你乐意,也可以学学,毕竟多一个人会,对道灵就多一份安全,至于你父亲,丫头就别问他了,单独交给你哥哥就好。”
单璠只问道:“你既然识得我爹,为什么不亲自把东西交给他?”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老夫不想见到他而已,也就让丫头你代劳了……放心,老夫与你父亲并非仇人,说到底也是多年的朋友,老夫不会害你,况且老夫时候不多,已无多的时间出这个山洞了。”
原来这老头跟自己父亲是朋友,单璠心中渐渐生出暖意,望着面前的四样东西,都是令道上道者发疯追寻的宝物,她一个小小姑娘能够碰见,实在好运。
没多少心眼,单璠摸了摸脸上铜皮一般的鳞片,心生勇气,将赤红丹药拿住,慢慢地递到嘴边。
一阵清香从丹体散发出来,单璠呼出一口气,猴子巴布无意阻拦,是灵猴感觉到回生丹那神圣的熟悉气息,便安静伏在单璠胸怀,眼见着小主人张嘴将回生丹服下。
此枚回生丹正是当年幕彩儿七化之一,其余六枚分别给了凌萱,夏童生母,以及自刎的单允各自服下。
治疗单璠身上鳞片都是其父炼制的丹药,多年以来,皆在化境之下。
这是御统境丹药,非比寻常,整个道灵界,千百年来,仅剩这一枚。
果真,单璠服下不出片刻,体内隐隐有气血翻涌,之后全身上下传来异痒。
猴子巴布看着小主人下巴处生长的鳞片渐渐退化,连带着的,单璠抱着它的双手上的鳞片,也逐渐变得浅白,最终在巴布眼中,展现出了单璠原有白皙的皮肤。
惊讶不言而喻,单璠受宠若惊,欣喜之余,挺身便往洞内走去,边走边道:“没想到你的丹药真的有用,爹爹给我吃了好些丹药,多日都未能痊愈,反倒让病情复发,现在竟然全好了,真的太谢谢你了老头儿!”
洞里此时没有一点动静,单璠大步走着,忽听‘铛铛铛’三声,回身看去,洞口的三样宝物,已掉落在地。
心中顿生不祥之感,单璠放下巴布,加快脚步往洞里赶去,引入眼帘便是黑暗之中,一名长发披肩的老者端坐在石台之上,莹亮的液体沾湿了他的衣襟,四周寂静无声,老者坐在石台上动也不动。
单璠口呼大气,心率已不齐:“老头,我进来了……老头,你说句话啊……”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单璠慢慢靠近,并指伸到老者鼻下探悉,并未感受热气,继而触电般缩回手臂。
此时单璠心脑大振,已然呆立。
这老头临终前救治自己,她却没能见一见老头活着的时候,遗憾之感瞬袭全身。
猴子巴布从洞口石壁上寻到一只尚未点燃的火把,它熟练地翻找地上的石子儿,将火把点燃高举着进得山洞来。
整个山洞被照得敞亮,单璠这才看清此人的真实面貌,满头银丝没有束扎,如女子秀发一般披撒在背,而那亮漆液体,却是黑色血液,不仅那人嘴边,乃至衣襟地面,都被侵湿,但最让单璠惊异的,还是救她之人并非老人,而是样貌英俊的青年。
正当此时,青年尸身发出淡淡白光,零星的光斑不断从青年尸体上分化,单璠眼见着,好似觉得凡人升天成仙,不由得双膝跪地,向尸身行跪拜大礼,直至男青年尸身的最后一点星光泯灭。
泪眼汪汪地望着石台,单璠将头再一次深埋地下,只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旁猴子巴布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拉扯下单璠的袖口。
单璠抬头望见巴布,她跟它苦口哭诉道:“他待我如此之好,我却以为他是坏人,现在他死了,我就连他睁眼的样子都没见过……”
巴布轻轻摸着单璠的脑袋,指了指洞外。
单璠会意,豁然道:“对了,他交代了三样宝物给我!”
仙灵剑与天行宗秘籍单璠能够拾起,倒是那柄赤-魔,重达百斤,单璠一个小姑娘动不了分毫。
好在巴布在,猴子暴喝一声,猴身暴涨至一丈来高,将赤=魔刀双手拿住,见小主人的坚定目光,巨猴重重点头,跟在小主人身边,往家的地方回赶。
而当单璠与巴布路过之前的桃树时,发现那棵桃树已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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