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来到行宫,赵恒在大殿里,看见寇准来了,先是有些惊讶,心想,寇准这时候来该不会又要阻止签定和约吧。也好,这事总是要拿到大殿上商议的,与其到那时争个脸红脖子粗,不如现在就解决,免得当着契丹使者的面,弄得都下不来台。便让寇准进见。
寇准见赵恒,赵恒便将手中的和约文本给了寇准。
寇准看了看,将文本递给赵恒。
赵恒说:“怎么样?寇卿家觉得哪里不妥吗?”
寇准说:“很好。”
“很好?”赵恒有些不相信这两个字是从寇准嘴里说出来的,疑惑地看着寇准。
寇准说:“确实很好,曹利用不辱使命,这件事办的漂亮。”
赵恒盯着寇准,说:“你真是这么想的?”
寇准说:“臣是这么想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赵恒放下心来,说:“这朕就放心了,朕还以为你又要反对呢。”
寇准说:“皇上,虽然这是一张城下之盟,但是,它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护身符,从此,两国化干戈为玉帛,百姓免遭战争之苦,这也是为天下苍生做了一件大好事。”
赵恒说:“是啊,卿家有如此想法,朕很欣慰,你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如果不是你坚持让朕亲征,和约也不会这么快达成,朕要好好奖赏你。”
寇准说:“和约能达成,最大的功臣应该是王继忠。”
赵恒看了寇准一眼,说:“说的没错,如果没有王继忠从中斡旋,和约恐怕签订不了。”
寇准说:“皇上想怎么奖赏王继忠。”
赵恒没有回答。
寇准说:“陛下是不是还没有想好?”
赵恒说:“是啊,他人在契丹,怎么奖赏?”
寇准说:“可臣听说契丹皇太后准备放他回来。”
赵恒说:“是吗?”
寇准又说:“即使契丹不愿意放人,陛下还可以给他们写信,请他们放了王继忠,再不行,就拿一些契丹俘虏跟他们交换,总可以吧。”
赵恒没有作声,手在案台上摩挲着。
寇准说:“皇上是不是不想让王继忠回来?”
赵恒看了看殿外,说:“寇卿家,朕确实有些为难,没错,王继忠为了和约出了大力,朕理应奖赏于他,但是,你想过没有?首先,他是一个俘虏,投靠了契丹,背叛过宋国,他如果回来了,朕该如何奖赏他?如果不奖赏或者奖赏低了,朕对不起他,会伤他的心,奖赏大了,百官们肯定有意见,说朕对一个背叛之人都这么赏赐,那些忠心耿耿的人,岂不要更大的赏赐?其次,王继忠在契丹就官至上将军,中京留守,回到大宋,朕能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官职?王继忠这次为宋国立了功,同样也为契丹立了功,他若是留在契丹,一定还会升官,荣华富贵一定比朕给的多。”
寇准听了,觉得赵恒虽在推脱,但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他看到王继英的那副焦急,渴盼的神情,说:“皇上,也许王继忠并不想高官厚爵,只是想回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嘛,皇上还是让他回来吧。”
赵恒看了看寇准,说:“寇卿家,难道朕还没把话说明白吗?再说,两国和约虽然签定了,但是契丹人一向狡诈,万一哪天,他们变了脸,要撕毁和约,有王继忠在那边,还能起一些作用。”
寇准说:“皇上说得对,只是这么做是不是冷了王继忠的心?”
赵恒说:“没事,朕会好好地补偿他的。”
寇准问:“皇上怎么补偿王继忠?”
赵恒说:“人生在世,无非为了名和利,朕虽然不能给他高官,但可以多给他一些钱财,保证让他心满意足。”
寇准听了,只好长叹一声。
王继英听了寇准的述说,呆住了,半天才激动地说:“想不到继忠为了大宋,尽心竭力,促成和约达成,让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到头来,自己还是连家都不能回,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王继英言讫,泪下如雨。
寇准劝道:“王大人,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依我看继忠在那边也是很好的,契丹皇帝很器重他,大臣们也很尊敬他,我倒觉得比这里好。”
王继英惊讶地看着寇准,从寇准的目光里,王继英看出他很痛苦,疲惫和无奈。
寇准叹道:“这里人太复杂了,继忠回来未必是好事,以他的性格斗得过那些人吗?”
王继英说:“继忠太老实,怎么斗得过他们?”
寇准说:“所以,留在契丹要比这里强。”
王继英说:“可是,他是一直想回来的呀。”
寇准说:“王大人,你还是不要为这事纠结了,现在应该想办法和继忠见一面。”
王继英说:“是呀,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他见一面。”
寇准说:“那就早做准备,和约一旦签定,契丹人就必须尽快地离开宋国,晚了就来不及了。”
王继英想起了姚东之,连忙来到驿馆。
曹利用见了王继英,问:“王大人,皇上答应了?”
王继英痛苦地摇了摇头。
曹利用叹息了一声,说:“大人想怎么办?”
王继英对姚东之说:“姚大人,我想见我兄弟,你能给我帮帮忙吗?”
姚东之说:“当然可以,大人想怎么和上将军见面?”
王继英想了想,说:“澶州东面有一个渡口,叫杨柳渡口,我想约他到那里见一面。”
姚东之说:“好,我一定转告,大人就等候消息吧。”
正说着,宫里来人说:“皇上有请契丹使者入宫,设宴招待使者,令王大人,曹大人作陪。”
三个人来到行宫,大殿里已经摆下了酒席,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
三人走进大殿,赵恒还没有到。过了一会儿,赵恒和李德昌从后门走进来。
姚东之拜见了赵恒,赵恒便招呼他入席,几个人都入席坐定。
赵恒说:“姚大使,和约朕已经看了,很好,从此契丹与大宋就是兄弟,当相扶相助,休戚与共,再不要起争端了。”
姚东之说:“皇上说得对,契丹与宋国本来就是兄弟,闹了一点不愉快,已经过去,从此,再无争端了。”
几个人一起饮酒,赵恒显得很高兴,指着李德昌说:“姚大使吗,他叫李德昌是朕的使者,将会随你一起到你们大营里去,递交和约誓书,有什么事你们再一起商量。”
姚东之看了看李德昌,又看了看曹利用和王继英,说:“该商量的已经商量好了,都写进和约里面了,没有再说的了。”
赵恒说:“既然没有什么说的了,那吃了饭,就让李德昌随你去,签定和约,早点退兵。”
李德昌随姚东之一起,来到契丹大营。
天色向晚,霞光弥天,映照在一座座穹庐上,如抹上以一层胭脂,既壮丽又妩媚,像一个端庄的女子,神态安详宁静,风韵流转飘逸。
李德昌见了心里莫名地激动起来。
听到宋国使者送誓书到来,契丹君臣齐聚一堂,在中军大帐里,等候李德昌到来。
李德昌进了大帐,见大堂之上坐着三人,心里明白,那个年轻人一定是皇帝耶律隆绪,妇人一定是皇太后萧绰,而坐在侧边的看上去五六十岁的男子,他就有些不知道了。
李德昌拜见了耶律隆绪和萧绰。姚东之指着旁边坐着的男子,说:“这是我们的大丞相。”
李德昌睁大眼睛,看着韩德昌,只见这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身材高大,阔颐美目,长着一副齐胸的长须,丰神俊采,谈笑自若。原来这就是巷陌传闻的韩德让呀,真是风流倜傥,素净儒雅,难怪连皇太后都被他迷倒了。
李德昌又看了看萧绰,则更是惊讶,虽然萧绰已经上了年纪,但风韵非但不减,而且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味道,鬓角的白发非但不让人感到岁月的沧桑,反而让人认识了另一番风华。
李德昌向韩德昌行了礼,拿出誓书,呈上。
耶律隆绪看了,递给萧绰。萧绰看了看,说:“朕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请使者念一遍,朕听听。”
李德昌看着萧绰,只见她面带笑容,目光慈祥,神色安定,但李德昌从她的笑容和慈祥里,感到一股威严,她的语气那么坚定,果决,不容置疑,让他不得不屈服,接过誓书,读道:
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契丹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奉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壹拾万两,更不差使者专往北朝,只令三司搬送至雄州交割。沿州边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勿令停匿。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惊扰。所有两国城池,并可依旧存守,掏壕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创筑城隍,开挖河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儿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候报复,不宜,谨白。
李德昌读毕,恭恭敬敬地将誓书呈给萧绰,说:“现和约已成,我国皇帝问贵国何时撤兵?”
萧绰说:“不忙,你先给朕解释一下誓书里的内容。”
李德昌说:“不知皇太后还有什么疑问,请告知外臣。”
萧绰说:“所谓‘誓书之外,各无所求’,这是什么意思?”
李德昌说:“吾皇说了,我国除了每年送给贵国岁币,再不向贵国承担其他责任,贵国不要向我国索求什么,我国也不向贵国索求什么,包括财物,人口,牲畜,土地,任何东西都不能索求,一切如旧。”
王继忠听了,脸色灰白,但他努力保持平静。
萧绰觑了王继忠一眼,然后,说:“很好,和约贵使已经送达,从今以后,各自守约,安守本土,不可背盟。回去告诉你们皇帝遵守和约,休生妄想,不要学他的伯父,父亲。若不守约,挑起事端,到时候,就不是十万两银子,二十万匹绢可以解决的,契丹大军也不仅仅饮马黄河了。”
李德昌说:“皇太后请放心,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宋乃礼仪之邦,绝不会失信于人。皇太后也要遵守誓言,约束臣民,共修盟好。”
萧绰说:“如此甚好,贵使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朕不日将率领大军回国,让他饬令沿途宋军让开大路,由我军安全通行,不得阻拦,若是途中有人阻拦,休怪朕不遵守和约。”
李德昌说:“这是自然,我们绝对保证契丹大军安全出境。”
萧绰说:“如此甚好。”说罢,看了看韩德昌。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请你回去转告你们皇帝,我军远来,不曾携带许多粮草,我们可能还要在这里迁延一些时日,等筹集足够粮草,才能回国。”
李德昌面有难色,说:“大丞相,既然和约已经达成,就要尽早撤军,不能迁延日久。”
耶律隆绪说:“你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走路吧。”
李德昌说:“这个容外臣回去告知我国皇上,请他决定。”
韩德昌说:“那就有劳贵使了。”
和约达成,双方都很高兴,萧绰尤其欢喜,便在中军大帐里摆下酒宴款待李德昌,以及文武大臣。一时间大帐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唱的,跳的,热闹非凡。几个大臣喝了酒,吃了饭,劲头上来了,便想露一露身手,捋袖攘臂,要找人摔跤。
萧绰看了看李德昌说:“贵使莫要见笑,粗鲁习性,改变不了。”
李德昌喝了几个杯酒,又被契丹人的淳朴,烂漫所打动,笑道:“人们都说契丹人天性醇厚,真不假呀。”
趁着契丹人摔跤的机会,王继忠走出大帐。
王继忠走到帐篷旁边,那里有一个石块。王继忠在石块上坐下来。
天已经黑了,最后一抹余晖在远处闪烁,反射出微弱的光亮。那是澶州的北城城墙。经过十几天的摧残,它有些残缺,破败,但它还是屹立在黄河岸边,披着晚霞,沐浴宿露。现在,它安全了,不会再受到摧残了。
营里已经点燃了灯火,大帐前面的空地上,还点燃了篝火,围着许多人,载歌载舞,笑语喧哗,十分热闹。
和谈达成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契丹大营,大营顿时欢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欢笑的,哭泣的,拥抱的,高唱的,到处都是欢喜的人群,人们你追我逐,快乐的像一群收到礼物的小孩。
王继忠坐在石块上,眼里贮满泪水。他一直望着澶州,直到它慢慢地模糊,变成一团黑影,最后完全不见了,仿佛沉入海里去了。
但王继忠还是凝望着,在他心目中,那段城墙还在,永远矗立在那里。就像汴梁的那个家,永远藏在心里一样。
“上将军,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王继忠回过头,见是姚东之,说:“大将军,你怎么出来了?”
姚东之说:“我出来看看你?”
“里面还在摔跤吗?”
“是的,李德昌还上场摔了一跤。”
“是吗?怎么样?赢了吗?”
“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中原人在这方面还是比不上草原人。”
姚东之在王继忠身边坐下来,说:“上将军,你是不是想家了。”
王继忠没有作声。
姚东之不知如何安慰王继忠,赵恒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回国,并且写在誓书里。这一条是他最后加进去的。姚东之记得,初拟的和约里没有这一条,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赵恒不让王继忠回到宋国?
姚东之想不出来,他也不想想,草原上的豁达的胸襟,已经让他不习惯思考赵恒的那副七弯八拐的心肠。
他对王继忠说:“上将军,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令兄要我给你带个信,让你找机会与他在杨柳渡口见个面。”
王继忠扭过头,问:“是吗?”
姚东之说:“当然是的。”
“什么时候?”
“时间你来定,让李德昌回去的时候带信给他。”
王继忠站起来就走。
姚东之说:“上将军哪里去?”
王继忠说:“我要告诉李德昌,明天我就去见家兄。”
姚东之说:“皇上,皇太后还在大帐里,万一不允许,你怎么办?”
王继忠说:“我不管,我一定要见到家兄。”
王继忠说罢,走进大帐,上前跪下。
萧绰连忙问道:“继忠,你有什么事?”
王继忠说:“臣想明天去见家兄。”
耶律隆绪说:“继忠兄,你明天想见你哥?”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家兄托大将军回来说,他很想见臣一面,请皇上,皇太后准许。”
萧绰说:“很好呀,继忠,明天就请你的兄长来契丹大营,与你见面。”
王继忠说:“不,太后,家兄是不会来大营的。”
萧绰问:“那你们在哪里见面?”
王继忠说:“家兄已经约好了,在杨柳渡口见面。”
萧绰说:“既然这样,朕准你前去。”
王继忠说:“多谢太后。”
酒宴既罢,萧绰派出韩杞随李德昌去澶州,将契丹誓书送给宋国留存。
王继忠将二人送出大营,对李德昌说:“李大人,继忠不能远送,今生可能难以相见了,愿你富贵平安。”
李德昌动情地说:“王大人,在下非常同情你的遭遇,你是个好人,这次和约能够达成,多亏了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可是——”
王继忠说:“李大人,别说了,只怪我福薄命蹇,生就了的流离命,既然命运这么安排,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大人,请回去给家兄捎个话,明天,我在杨柳渡口等他。”
李德昌说:“王大人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你在契丹也要好好的过,不要灰心,有回归故里的一天的。”
王继忠苦笑着摇着头,挥手让李德昌,韩杞走了。
王继忠看着李德昌走路摇摇晃晃的,知道他喝多了,心里有些担心,但是想起他刚才的说话,思路还是很清晰的,也就放下心来,再说还有韩杞,转告的话自然不用担心。
不料,李德昌过黄河的时候,在船上一阵颠簸,酒劲上来了,到了对岸已经醉了。
李德昌、韩杞过了河,直接去了枢密院。在院门口碰到了陈尧咨,他也喝了很多酒,看见李德昌,走过来,说:“李大人,回来了?”
李德昌这时已经很有些醉了,但心智还有几分明白,却见陈尧咨也喝得醉醺醺的,便开始嘲笑他,说他醉的像一头猪一样。
大凡喝醉酒的人都一样,在他心中总是别人喝醉了,自己是清醒的,就嘲笑别人,嘴里胡说八道,没有一个把门的。
当下,陈尧咨说:“李大人,我看你才喝醉了,像一头猪呢,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干大事去了?”
“干什么大事?”陈尧咨斜着眼睛瞅着李德昌,然后,双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说,“有这么大的事吗?”
李德昌撇了撇嘴,说:“这才多大?”说罢,双手也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圈,说:“天大的事,天大的事,懂吗?”
陈尧咨摇摇头,说:“不懂。”
李德昌把嘴凑到陈尧咨的耳边,说:“我去签和约了,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陈尧咨似乎明白了,点头道:“嗯,这确实是个大事。”
李德昌拍了拍陈尧咨的肩膀,说:“不陪你了,我还要找去找王大人。”
陈尧咨愣了一下,说:“找哪个王大人?”
“王继英呀,还能有谁?”
“找他干什么?”
“他兄弟王继忠明天要见他,我得跟他说一声。”
“王继忠要见他?在哪儿见他?”
“杨——柳渡口,对,杨柳渡口。”
“杨柳渡口。”陈尧咨一边嘴里念着,一边走开了。
李德昌得意地指着陈尧咨的背影,笑道:“看,是不是喝多了?”说罢,朝王继英的屋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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