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大雾,浓黑如墨,几乎对面不见人影。
黎明时分,和朔奴把萧恒德叫来,说:“驸马公,你觉得今天天气如何?”
萧恒德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很对大王的胃口。”
和朔奴笑道:“不错,这是天赐的好机会。”
萧恒德说:“这么大的雾,恐怕我们摸上城墙,兀惹人还在睡大觉呢。”
和朔奴说:“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大意,昨夜,我听见兀惹城里叮叮梆梆敲打了一夜,他们在干什么?”
萧恒德笑道:“还能干什么,心里发怵呗,敲打敲打,壮壮胆。”
和朔奴说:“真是这样就好了,闹腾了一夜,弄得本帅一夜没睡好。”
萧恒德说:“这不是更好。”
和朔奴说:“这有什么好?像耗子一样让人心烦。”
萧恒德说:“他们一夜没睡,这会儿正进入梦乡,难道不是更好?”
和朔奴说:“驸马公说得对,快传令各营出发,悄悄地接近城墙,偷上城去。”
正如所料,和朔奴一直摸到城墙根,城墙上面都没有什么反应。抬头望去,只见城头隐隐约约横在天际,城上黑漆漆的,城头上空无一人。浓雾弥漫数尺之内,不见人影。和朔奴令士卒轻轻地搭上梯子,自己率先爬上梯子,契丹兵继后而上。
突然,城上锣声响起,瞬间,城墙上燃起无数支火把,一股脑地扔下来。城墙脚堆着许多枯焦的柴草,霎时,被点燃了,契丹兵顿时被火焰包围了。衣服烧着了,梯子也被烧着了。城上的人泼油的泼油,射箭的射箭,棍打枪刺,进攻的契丹兵一下子溃败回来。
和朔奴也被烧伤了手脚,被萧恒德抢了回来,站在城下咬牙切齿地骂。骂完之后,拿起一副盾牌,嘴里衔一柄尖刀,提着他的流星锤,冒烟突火,冲向城墙。
城下的烈火还在熊熊燃烧,那燃烧的不是干枯的柴草,而是和朔奴的愤怒,大火舔着他的身子,像随时一口要把他吞进去。但和朔奴已经全然不顾了,怒吼着冲过火墙,一人扛着梯子搭在城墙上,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向上冲。
奚人见了,精神大振,抬着梯子,叫嚷着,怒吼着,冲过火墙,扑火的扑火,登城的登城,每个人都像中了魔咒,什么也不顾了,舍命往前冲。人不断地从梯子上坠下来,城下尸体相叠,填满了沟渠。
和朔奴已经被打落了几次,屡跌屡起,越战越奋,呼号怒叫,他口中的尖刀,不知什么时候被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口中鲜血直流。他的流星锤舞得呼呼作响,已经砸破几个兀惹人的脑壳。兀惹人见了他就胆寒,只要他攀上梯子,立即上来十几个人对付他。
这时,有几个奚人冲上了城头,兀惹人顿时乱了。
和朔奴趁机甩开流星锤打倒一个拿着鱼叉刺向他的人,抛弃流星锤,缠住了城墙上面的一根木柱,借势一跃登上城头,脚未落地,两个兀惹人挺枪刺来。和朔奴将盾牌横向一扫,打翻两人,其他人见了,连忙逃散了。
和朔奴在城墙上发起信号,大批契丹兵涌上城头,兀惹城已在契丹人的脚下了。
和朔奴大喜,终于攻上了兀惹城的城墙,兀惹已经是囊中之物了。看着源源不断涌上城头的人,他顿觉豪情满怀。果断地站在城头发号施令:你从这儿往左,你往右,你去打开城门,你去堵截敌人,东门谁去,西门谁去,好像兀惹城已经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和朔奴跌下城楼,不知何故,他脚下的城墙一下子坍塌了,城墙上的军士都跌下城墙,摔死的,活埋的,不计其数。
还没等契丹人反应过来,和朔奴在一堆泥土里挣扎着,无数火把又扔过来,城墙塌陷之处藏着硫磺硝炭之物,立即燃烧爆炸起来,顿时,血肉横飞,契丹军全都葬身火海里了。
城下的契丹军惊呆了,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城墙为什么突然间倒塌了,只见倒塌的城墙里,火光四溅,尘土翻飞,残肢断体被炸得四散,抛起来,落下去,又抛起来,像垒叠了一层又一层鞭炮,不停地将泥土和躯体掀起来。
萧恒德也愣住了,他一直看着和朔奴,为和朔奴的勇敢而惊呼。出征前,他颇有些看不起和朔奴,以为他真是一个承袭王位的公子哥,但和朔奴今天完全征服了他,从和朔奴登上城头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奚王非他莫属,朝廷没有派错人,他能够领导这支队伍。看着和朔奴登上城头,萧恒德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正准备指挥大队人马杀进城中,却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眼前的城墙轰然倒塌了,城上的将士都被埋在泥土里。接着更惨的一幕出现了,倒塌的城墙变成了人间炼狱。
萧恒德大叫一声,“不好。”不顾四处飞溅飞石和烈火,冲了过去,硫磺和焦炭爆炸燃烧的巨浪险些将他掀翻。
萧恒德拼着性命才救出和朔奴,和朔奴已经昏迷过去了。
萧恒德背着和朔奴回到大营,抢救了半天,和朔奴终于醒来,望着萧恒德说:“我这是在哪里?”
萧恒德说:“大王,你现在在大营里。”
和朔奴说:“我没被烧死吗?”
萧恒德说:“大王被烈焰熏晕了,末将背你回来的。”
和朔奴说:“我们已经登上城墙上了,怎么又回来了?”
萧恒德说:“大王,那城墙是假的。”
和朔奴一下子坐起来说:“城墙是假的?城墙怎么会是假的?”
萧恒德说:“是的,那城墙的确是假的,就是那天夜里他们垒砌的一条假城墙。外面是用土石垒砌的,里面却以木柱支撑着,木柱底下缚住绳索,等我军攻上城头,他们就拉动绳索,柱折墙倾,可怜我数千人马葬身火海,真是可恨,可惜呀。”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一夜做起一条假城墙?”
“是的,大王,确实是一条假城墙,你去看那真城墙还在。”众将领都说。
和朔奴挣扎着出了大营,一看,只见兀惹城依然巍巍耸立在自己面前,和朔奴顿觉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此次失败,契丹军士气大隳。和朔奴也受了伤,虽没有什么大碍,但再不能披坚执锐,亲自冲锋陷阵了。他心底里对萧恒德很是不满,却不好说出来。萧恒德也很后悔自己莽撞,没有接受乌昭度的请降,弄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局面。他知道和朔奴的想法,他不好与他翻脸,但他心里已经看不起他了。
萧恒德一想到自己被人家看不起,这是最令他难受的。他打了很多胜仗,这次也不能这样败了,他一定要找机会找回颜面,他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因此,当和朔奴与众将商议收兵回国时,他坚决反对。
和朔奴说:“驸马公,我们现在要认清形势,我们经过前番大败,现在已经无力攻城了。”
萧恒德说:“即使我们暂时不能攻城,但是我们可以围困他们,把他们困死在城中。”
和朔奴说:“想困死他们谈何容易?且不说我们兵力不够围困他们,就说那城里的人,现在都抱着必死之心,男女老幼都一起上阵,毫不怯战,而且又打了胜仗,士气高涨,这时,莫说我们想困死他们,弄不好还会被他们吃掉。”
萧恒德大声叫道:“他们想吃掉我们,那是异想天开。”
萧恒德说出这话,便觉得失言了,就在前几天,他的营寨被兀惹人偷袭了,损失了好几百人,而他所说的困死他们,也是一厢情愿,兀惹人照样出城打柴,有时还背着猎物回城,不知他们从哪里进出的。尤其可气的,兀惹人竟然在城楼上,烧烤鹿肉,鲜鱼,杀猪宰羊,大摆酒筵,大摇大摆地开起庆功会来。
契丹士兵见了,又气又馋,闻到香味,真是垂涎三尺,尤其是现在粮草紧张了,粮草已经好几天没有运来,士兵们每天只能吃一半的口粮,早怨声四起了。
和朔奴说:“可是,驸马公,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干耗着,旷日持久,粮绝人疲,必败无疑呀。况且,据栏子马回报,高丽、女真的人马已经开始行动了,高丽军到达了鸭绿江,女真人也在混同江集结,如果二支援军齐来,我们还能回去吗?”
萧恒德说:“我们总不能这样空手回去吧,我们这次奉诏征讨,劳师远来,却无功而返,且不说皇上、皇太后要责罚我们,就是其他人会怎样看我们?”
萧恒德的这些话立即引起诸将的共鸣,在一般将领心中,他们把打仗都当成发财的机会,空手回去,自然心里不舒服,能捞一点回去岂不更好。
和朔奴说:“驸马公想怎么办?”
萧恒德说:“这兀惹城的确不好打,但我们也不能让其他部落看我们的笑话,那样的话我们今后如何统治他们,谁还会听我们的话?不如我们趁此机会给一些厉害他们看看,叫他们不敢小觑我们,多多俘获一些奴隶、牲口回去,总比空手回去强。”
和朔奴也觉得空手回去,太失颜面,不仅无功,还会见责,便同意了萧恒德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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