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堂内各峰分脉峰主已经结束了一轮的讨论,众人皆沉默不语,关于宗门开不开禁令,存在较大的分歧。
只因天行宗剑道修行之法奇特,宗门内部功法修炼只止步于金丹境,后面的修行进阶完全只能靠仙剑传承,但每一个金丹境弟子所传承的剑道完全不同,所以宗门弟子一到金丹境,便要走一趟恨剑山找到一把认可自己的仙剑,再后面才是单独开峰修行。
但棘手的问题是,一个天赋资质心性都极高的弟子,却没能获得任意一把仙剑,这意味着恨剑山的大多数上古仙剑,都不认为这个弟子适合修习与传承自己那一脉的剑道。
偏偏这个弟子是个宗门寄以厚望的天之骄子,没了仙剑便无法继续在沐依山修行,要如何安置,便成了这次议事的大问题。
一贯不善言辞的左岩习惯性沉默。
而屈靖任时商羽这三位元婴峰主则时不时表达观点,但意见出奇一致:让师侄留在山上,慢慢找解决的方法,这样既遵循了门规,又可保护好师侄,待在沐依山上也更容易找出解决的法子。
而曹溯则坐在议事大厅中央,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山上的安逸日子过惯了,很多人都习惯了墨守成规,害怕改变现状。
面对三位统一战线的师弟妹,一直保持沉默的左岩终于缓缓开了口:“诸位是否忘了姜雨是我碧云峰的弟子?”
曹溯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笑容,他一直在等着师兄开口说话。
“姜雨师侄出自碧云峰门下,如何安排自然得先听左师兄的意见。”
左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沉声道:“姜雨未能拿到仙剑,并不代表他修行之路从此断绝,或者只能说,本门剑道可能不适合他。”
稍作停顿又接着道:“我也深知各位师弟并不希望打破宗门规矩,耽误了山上的清静,也担心他下山之后沾染红尘之苦。但为人师者即为父,自家孩子长大了,想按他自己的本心去做选择,为师为父者自然不忍心阻拦。所以,左岩在此请在座各位能允许姜雨下山找寻属于他自己的剑道。”
曹溯伸手揉了揉眉心笑道:“左师兄的意思是要打破门规禁令啊,各位怎么说?”
青云峰主屈靖微笑着道:“左师兄这可多心了,关乎小雨自身大道,师弟我可不比左师兄操心的少。委实是如今天下不太平,山下人心难测,思来想去更稳妥之法还是让小雨师侄留在宗门。一来不违反师尊当年所定门规,二来有咱们师兄弟一起替他找出问题所在,也更易帮小雨师侄找出适合他的修行道路。师弟一家之言哈,僅供左师兄与宗主参考。”
“师尊当年定下门规封禁山门,无非也就是让门下弟子能安心修行,有朝一日能证道仙途,左师兄要让小雨下山,此例一开,以后门下弟子都来去自由,宗门千年安定将不复存在。”
帮腔的是彩云峰女子剑仙商羽,打小便上山的她,长着一副姣美容颜,身段凹凸有致,平日里见谁都笑意盈盈,内心却是心狠手辣之辈。当年为阻止某个男性弟子上彩云峰,曾一剑打折了那弟子双腿,吓得后人皆不敢轻易登彩云峰大门。
左岩努力维持脸部表情平静,内心却急得暗自骂娘,但又不好当面发作。
几位峰主虽有那么一小撮私心,怕打开封禁令以后宗门再无清净可言,但更多还是担心这孩子下山后吉凶难测,甚至难保不误入歧途。
左岩不好驳斥,正努力组织语言,希望说服众人。
只见宗主曹溯从主位站起开口道:“本座算是听明白了,左师兄的意思是要让弟子下山寻道,而诸位师弟不希望山门开禁。各有各理,这事可就不好办了呀。”
恭陪末座,一直未发表意见的赵长欢,此刻竟然也跟着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个礼。
“师尊和各位师叔伯,弟子日前抄写了门规百遍,仔细揣摩后发现通篇并没有门规不可更改这一条。”
曹溯笑着看了一眼弟子:“好小子,日前让你抄个门规,居然抄出个门道来了,快给你师叔师伯们说道说道。”
赵长欢整了整衣襟,表情一如往常的清冷。
“天行宗弟子规倒数第二条,宗门重大事务,宗主不可擅决,必需经祖师堂成员表决。所以弟子认为,门规能不能改,也是宗门大事,既是宗门大事,祖师堂成员集体表决便是了。”
曹溯哈哈笑道:“本座与诸位师兄弟均自幼上山后便熟读门规,却也未揣摩出这个意思。随着年岁渐长,当年背的那些东西怕是都还给师尊咯,实在是惭愧啊!”
曹溯话音刚落,火急火燎的翠云峰主任时立马按耐不住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任谁都拦不住。该怎么办趁早解决便是,麻利的好回山安心修行。”
“好,既然大家都没异议,便开始表决吧,支持更改门规的请移步到左师兄那排,反之则站到屈师弟那排,请诸位想好了之后凭本心做选择。”
任、屈、商三位峰主原本就在一排,此刻也没有人移位。
而座位在左岩那边最后一位的赵长欢,也是端坐着不动,显然他也是支持宗门开禁。
议事大厅内一片安静,表决场面已明了,支持宗门规矩不变的比支持开禁的多一位祖师堂成员。
曹溯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左岩面前,微笑着道:“本座是站左师兄这边的,但看来似乎于事无补,目前是两边是平手之局。”
正当众人无语时,祖师堂大门突然走进一个苍老的身影,老人一身白衣白发赛雪,一进大门便呢喃自语:“人老了身子骨便不利索,走个山路都得走小半天,这不,都耽误大家伙议事了。”
曹溯笑道:“喻师兄,你再晚一点可真耽误事了。”
老者便是青崖峰主老金丹喻千岭,自曹溯接任宗主一职后,老金丹是首次现身宗门祖师堂。
老金丹看了一眼祖师堂及众人,口中又呢喃说道:“有好多年没来了吧,多久都已记不清了,大家还是之前那模样,真好。”
老人说着说着便走到自己祖师堂座位前,伸手摸了摸已经数十年没坐过的椅子。
“自曹师兄接任宗主一职算起,喻师兄已有三十八年未踏入祖师堂大门啦,师弟师妹们还以为喻师兄就此抛弃我们了。”
商羽言语带着些埋怨,她们这一帮孩子上山时,喻师兄已经是暮年。沐依山上除了师尊便没有会照顾人的长辈,所幸性情和善的喻千岭对这帮孩子照顾有加,可谓是既当爹又当妈。
但自从曹溯接任宗主后,老金丹便长期闭门不出,师弟师妹们数次想上青崖峰探望也被他一一谢绝了。
老金丹此番重回祖师堂参与议事,其实是受了宗主曹溯的邀请。
对于曹溯而言,十六年前的天地异象,这些年虽穷尽心思仍无法推衍出未来福祸吉凶,但随着姜雨恨剑山之行,隐隐约约总算看到一些端倪。
至于为何要打破封禁门规,其实不单是因为姜雨前途和师兄最后心愿这般简单,也不单担忧乱世之中宗门处境。更深层次的是,从跻身玉璞境开始,他逐步感觉到了修行仿佛遇到一个难于跨越的鸿沟。
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姜雨出秘境那天三人之间的复盘。
修行登高之路,或许本就不该只有证道长生这一条。
老金丹这一番重回祖师堂,可算是自己和师门的最后告别。
老人连说话都有点颤颤巍巍的:“老夫此次抱恙前来,是为姜雨师侄和老夫自身,还请祖师堂的诸位能更改封禁山门的门规。”
随着老金丹的一番诚挚表态,表决之事便算是尘埃落定。
曹溯缓缓走回主位,开口道:“今日所议之事已定,天行宗从即日起不再封禁山门,宗门内所有弟子如需下山可向宗门祖师堂提请,祖师堂将视所提申请一一审核并决定可否。另外,宗门祖师堂将设立掌律一名,以监测及规范山上山下弟子行为,首任掌律本座提议由左师兄担任,左师兄以为如何。”
左岩一愣,但随即明白曹溯这番安排的含义,你这个弟子要下山了,以后哪天要是行为不端,你这个做师父的自然要负责到底。
“左岩愿担任此职。”
此话说完,这个一向性情憨厚的碧云峰主终于舒了一口气。
十六年前带他上山,是因为孩子的根骨与天赋极佳,也受孩子父亲所托,算是借修道来斩断某种因果。
不料十六年后,自己却又像一个父亲那般,心中再不舍也还是遵循孩子的意愿让他下山。
曹溯点点头,又接着道:“姜雨下山之行,本座想请喻师兄替他护道一程,直到喻师兄家乡即可。不知喻师兄可愿意?”
老金丹抚须笑道:“我自是无妨,只要姜雨师侄不嫌弃老夫年老体衰走路慢。”
曹溯点了点头,离开主位,走向议事大厅大门口,双手负后看着远方炫目的云彩。
“日前,姜雨师侄问本座,我等凡人修道登高是为何?是否斩断七情六欲才能修得大自在?本座思虑许久,仍未有答案与他解惑。”
“或许诸位日后修行可时常问问本心,避世修行,为证道长生而断七情六欲,是否出自本心之意?而这条登天成身之路,是否只剩摒弃人性寻求长生这一座独木桥?”
说完,曹溯头也不回的率先走出了祖师堂大门。
华灯初上,碧云峰祖师堂偏厅内,师徒几个默默地吃着晚饭,气氛明显比平时安静了许多。
桌上菜肴比平日丰盛,虽然少了竹丝鸡,但多了一大盆炖獐子肉和一条红烧大青鱼,当然也少不了左岩自酿的松针酒。
知道朝夕相处十六年的小师弟要离开宗门下山了,这一走怕是再见之日遥遥无期,这一帮师兄弟内心自然是各种滋味。
姜雨哧溜了一口肥嫩的鱼皮,开口打破了沉默气氛:“大师兄,今天这鱼的味道不错,我得多吃点,下山后估计是吃不着这么肥美的大青鱼了。”
秦宽苦笑道:“你这浑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面还想着吃,要是让我下山寻道,我都得愁死,这茫茫大千世界,要从何处找起?”
姜雨哈哈笑道:“人间大道千条万条,只要心中有方向,并愿意脚踏实地的去走,走着走着何愁到不了最高处。”
“去去去,我们说的道跟你说的就不是同一码事。”
“怎么我觉得就是一码事。”姜雨嘴里嚼着大块的炖獐子肉,嘴里含混不清说道。
饭后,左岩又拉弟子去散步,姜雨知道师父有话要交待,也就默默地跟在身后。
师父担心弟子涉世未深,也担心江湖险恶,却不太善于表达。
弟子同样知道师父的担心,只是不想让师父更担心,就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人一路无话来到紫竹林凉亭。
左岩停下脚步,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金色丝线香囊,递给姜雨。
“你此番下山行走江湖,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交待的,这是为师当年跻身元婴境你师祖赠送的乾坤袋,袋里自成小天地,可放置物品无数,但不可存放活物。此物上面的禁制我已替你抹去,你使用时自己加上禁制即可。”
乾坤袋乃上古神匠割裂秘境空间而打造的小天地神物,一般情况下只有境界足够高的远古仙人才有资格拥有。
但随着数千年前诸神之战,神匠随之登天而去,人间能流传下来的极其稀少。天行宗坐拥恨剑山秘境,囊括了当年九洲大地六七成剑修遗物,而传承下来未损毁的乾坤袋也不过双手之数。
姜雨自知此物之珍贵,连忙推脱不敢接下。而师父却直接把金丝香囊塞到他手里。
“长者赐,不能辞。为师久居深山惯了,这东西完全用不上,你以后行走江湖,刚好能派上用场。”
姜雨便不再推辞,乾坤袋这种异宝可遇而不可求,主要是自己确实用的上。
“下山入世,处处皆是修行。但山下可不比我们山上,人心复杂难测,遇事千万不要逞强。”
左岩此刻仿佛就是一个父亲那般,自家孩子要出门闯荡江湖了,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剩一些絮絮叨叨。
“师父不要担心,弟子知道的。”姜雨轻声回应道。
“师父还是没能把你留在山上,你爹娘知道了怕是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师父呢,弟子有自己的路要走,爹娘知道了也会像师父这般理解的。”
“大道理师父也说不出来,就这样吧,你有没有确定好下山时间。”
“其实今日在玉岚峰山脚已经和喻师伯见过面了,我俩定好了后天便下山。”
“你喻师伯可谓归心似箭呐”
“师父,弟子明日想登各峰山门跟诸位师门长辈辞行。”
“你去吧,为师就不陪你走这一趟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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