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非侠和鱼激流没有二老的“闲情逸致”,一个不停注视水中,一个不断往林中窥视。两盏茶了,他们又开始担心起杨临安。
倒是曹褱,在巨石旁盘膝而坐,双眼紧闭,十指结莲花,似是神游物外了。
俞非侠知道担心也无用,可总觉着像现在这般呆等也不是个事儿。“师伯,姚师叔,我去林外看看。”
张涤尘不紧不慢“嗯”了一声。
曹褱忽然张开眼睛,“等等!”
他话音刚落,饮啄潭正中泛起浪花,接着一道粗如莽汉腰身的水柱冲天而起,陀螺般不停旋转,瞬间高达十余丈。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人影轻飘飘的砸在潭边一棵巨木之上,衣袂翻飞,正是去而复返的王牵机。
水柱气势磅礴,越升越高,形状渐成一只巨大漏斗,如同一条大龙卷,顿时潭边风云激荡,浪花肆意。
张涤尘、姚红叶等霎时起身,一个个神色既惊且喜看着几达三十余丈高的水柱,水柱之上一人一兽如同天外来客。
那四蹄独角青兽仰首向天,“吼……呜……”发出一声嘶鸣,引得林中宿鸟升空,林下虫兽乱窜,竟然颇有王者气象。
“虎兕!”鱼激流失声惊呼。
虎兕背上,失踪了小半炷香的杨临安闭目跨骑,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一声叫完,虎兕摆了摆头,四蹄轻踏。
没有半点衰竭气势的水柱在牠蹄下忽然变得“温驯”,一分分一尺尺消落,无声无息重归于潭中,直至虎兕四蹄触及水面。
牠一对青幽的眼珠子扫过岸上众人,接着凌波微步,几下来到岸边,踏足巨石之上。
杨临安悠悠醒转,仿佛做了一个梦。依稀记得在梦中他骑着一只巨大白鹤,赤手屠龙,好大的一条黑龙……
六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鱼激流见他双眼失神,仿佛不认识他们,轻声唤道:“杨师弟?”
没反应!
“杨师弟?”
虎兕原地抬脚,两只前蹄在巨石上“踢踏”几声,如同一根大鞭的尾巴扬起,在杨临安身上轻轻一抽。
杨临安一如虎兕般摆了摆头,双眼一闭一睁,忽然张口道:“大师伯!红叶师叔?”
散龙观院子里,张涤尘、姚红叶坐在小宁跬圆木做成的凳子上,王牵机则陪着几位师侄席地而坐。
杨临安意犹未尽的道:“小子水性不错,刚落水时还心存侥幸,谁知兕兄带着我直往下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概下泅了近百尺。”
姚红叶觉得这小子不靠谱,以她的修为,在水下顶多下潜六十尺。
鱼激流轻轻摇头,兕兄?
王牵机一脸肃然道:“你继续。”
“小子心想:吾命休矣!因为泅到三十尺深,我已经两眼发昏,眼皮子撑不开,只想睡觉。”
俞非侠微微颔首,这就对了!
杨临安接着道:“在快扛不住的时候,丹田处突然泉水般涌出丝丝气息,就好像久旱逢甘霖,浑身舒泰。兕兄似乎也觉查到了,回头看我。”说完他停顿下来。
鱼激流咂舌道:“你确定?”
杨临安道:“四师兄说的啥确不确定?”
“丹田生机。”
“确实如此。”
鱼激流看向王牵机,后者道:“破而后立,不破不立,该是柯师叔内丹在外力锤炼下,骤然开光诱发胎息。”
鱼激流恍然,眼中露出一抹欣喜之色。竟然两旬就达到旁人数年都未必能达到的境界?
曹褱若有所思道:“然后呢?”
“然后?”杨临安挠挠头道:“我又睡过去了。”
悄摸蹲在一旁听话的小宁跬失声道:“啥?”
杨临安抛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不过我做了一个梦。”说完一一朝众人看去。
到姚红叶时,她秀眉微蹙道:“梦呢?丢了?”
杨临安嘿嘿一笑道:“丢倒是没丢,我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当我胡掐,欺师的帽子我可戴不起。”
张涤尘眯眼瓮声道:“小子要得,懂得卖起关子了。”
杨临安冁然道:“哪敢呢?实在是梦境太过虚幻真实,小子到现在都不大敢相信。”说完他看向倚角伏地假寐的虎兕,“如果不是兕兄还看得见摸得着,小子浑以为仍在梦中了。”
小宁跬随他瞄过去,稚声稚气偏拿腔作势道:“那我以后岂不是要喊牠师叔?”
曹褱扭头道:“你想喊什么都成,只要牠答应。”
杨临安收回目光,徐徐道:“原来龙长那样子呀……”
崖外天地间云雾弥漫,紫气升腾,忽然云雾间伸出一颗巨大黑色头颅,那头颅模样与画本上所绘的蟒龙景象有七八分相似!
它口吐紫气,怒目张须,紧盯杨临安,狰狞恐怖至极。
杨临安在崖边盘膝而坐,看着巨龙身形扭动,搅起漫天风云,夷然不惧,开口叱道:“你想作甚?”
黑龙须眉飘飞,口吐人言道:“阴魂不散,有违天道,孤来送你轮回。”
杨临安抬头望天,悠悠道:“我不管你是谁,总归是过天门而不入的孤魂野鬼!既然来了我便斩了你,看你还怎么装神弄鬼?”
他方说完,清唳声从头顶传来,一只身长两丈许的红顶雪羽大鹤惊虹般窜至身前。
“你真不想知道我是谁?”
杨临安嘴角含笑,人已经到了白鹤背上,双眼睨睥道:“姓刘或是姓李有分别吗?”
黑龙头部幻化成人形,变作一个神情漠然的中年道人,嗤道:“贫道自认不是道德圣人,也用不着替谁镇守人间。人间事自有人间人来担当,只要没有人刻意扰乱天机,贫道乐得逍遥自在。”
杨临安沉下脸,冷冷道:“是你!高看你了,为一家之私拨弄气运,你既敢天人出窍,自然不怕我打得你身死道消。”
人形消散,龙头再现,紫气浓郁,张牙舞爪,对着一人一鹤发出一声怒吼,紫气倏然凝结成柱,直撞过来。
杨临安安坐于鹤背,须发衣袂飘摇,不等紫柱近身,探手往空中一抓,顿时凝聚青黑色的气剑,对着紫柱挥洒而下。
紫柱消散!
黑龙升高半截,遮挡住满天星光。云气翻滚,汹涌如怒涛,在黑龙头顶汇聚,大有遮天之势。
白鹤振翅,来到黑龙上方,带着杨临安一头扎进浓密黑云。
杨临安现身,一手负后一手成拳,凌空虚浮于龙背之上,冷喝道“老子成全你!”说完一拳轰下,直击龙头。
黑龙翻滚,罡风大起,巨大的龙尾如闪电扫向杨临安背心。
杨临安负后的左手并指成剑,斩向龙尾。
同一时间,右拳天雷般击中龙头。
云气消散,黑龙遁形。
中年道人虚幻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数十丈远外,一脸怒容,狂喝道:“杨临安,你就不怕天道反噬,永世不得超生!”
杨临安冷冷看着他,一字字道:“怕你娘!”
白鹤现身!
中年道人化作一抹幽光仓皇遁去。
白鹤一声清唳,嘴上叼着一把墨玉簪子飞回杨临安身前。
杨临安伸手接过,喃喃道:“就当先收点利钱了。”
……
杨临安像是从梦中醒来,呢喃道:“好奇怪的梦!那中年牛鼻子道人我好像认识,偏又记不得是谁。”
没人计较他一竹杆“牛鼻子”把整座伏牛山也打倒了。
张涤尘若有所思,捻须道:“梦境而已,亦真亦幻,都不足怪。”
“来伏牛山途中,我问过师父,世上可有神仙天人,师父说信则有。小子见识浅短,师伯,告诉我何谓天人?”
张涤尘嘿然一声,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趴在墙角的虎兕道:“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不离于精,不离于真,不离于宗,圣人矣;持五戒,入六道,色欲归仰,置于他土也可称为天人。三教教义有别,根柢却同。古人说易与天地准,故触弥伦天地之道。这便是天人门槛,儒家圣人养浩然正气,道教仙人修大长生,释门大德顿悟成佛,莫不是如此。陆地神仙的说法,亦据此而来。大宗师、观自在、逍遥游分别尊儒、礼佛和称道,唯有陆地神仙,无分三教,到了此境,便是神仙,便是天人。”
杨临安低头沉思,忽然有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明悟。
张涤尘继续道:“佛家重体,道家重术,儒家重势,本体、秘术、天势乃三教中人各有所侧之要点,并无高下之分,于武夫则有高下之别。观自在、逍遥游、大宗师一品三境说法出自数百年前的一代奇人吴沧海,原本一介穷儒,忽然开窍,由儒入道,由道入佛,最终成就横扫当世的无敌武夫。而一品往上,则是陆地神仙,破碎虚空,剑开天门,或举霞飞升,或驾鹤而起,或御剑而行。一入天门,飞升上界,则为天仙,过天门而不入,停留下界,则为天人。”
杨临安心神激荡,脱口道:“当世可有天人?”
张涤尘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儒释道三家,千百年来追随者如有恒河沙数,不乏天资卓绝、福缘深厚之人,武功智力更是当世一流,可妄图挟泰山以超北海,最终能到此境界者寥寥数人。无一不是心志坚如磐石、于天地大道契合者。像那龙虎山姬长生心思乖张、堕于旁门左道,也想证道,岂能如愿?真若到了天人境界,精神气炉中相见结婴儿,可出窍远游千万里,三十年前的齐玄宗便算得是。”
杨临安抬起头,双眼从张涤尘、王牵机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接着探手入怀,缓缓摸出一个物件,摊在掌心。
包括一直端着架子的姚红叶,所有人骤然动容。
墨玉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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