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杜阳这一路兵马覆灭得如此之快来说,另外四路还算是有来有回,其中以湖州水师的战绩最佳,打了驻扎在洞庭东西二山的周军一个措手不及,斩首近千,水师大营也被攻了下来。
受到饶州、徽州两路威胁的池州有些吃不消,西南地界已经为唐军所介入,抵抗是有,但兵力不足之下,被唐军占领是早晚的事。
太平州的西南地界同样丢得有些快,唐军甚至没受到什么抵抗便已经杀到了芜湖城下。芜湖守将急切修书六封往当涂汇报军情,当涂匆忙调兵,芜湖却没能够拖到时间。究其本末,盖因芜湖守军中有唐军降将,见机行事,望风使舵,竟在夜里杀了芜湖县令,打开城门放唐军入城,这才失了地盘。
同样情况也发生在东面战场,平望镇与嘉定均有唐军降将降官,还没等见到唐人踪影,居然就这么杀了主事文武将官,封好城池,对军民严加看管,待唐军旗帜一到便举起白旗投降。
如果说湖州水师对周军兵力打击最大,那么东面的唐军对后周地盘侵吞是最凶。不过短短十余日间,吴江(今江苏苏州吴江区)、昆山(今江苏昆山)相继丢失,两路唐军进展顺利,很快就合兵一处,来到了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城下。但这里毕竟是一府治所,城高池深,防备精当,最主要的是其中归降唐人的数量极少。在得知前面出事的原因后,平江知府更是下令将府衙与军营中所有唐人降将降官尽数拿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唐军强攻不下,只得暂时顿兵。
“当下之计,援助池州则过远,强渡太湖则不当,望平江而兴叹,太平州倒是就在边上,但辗转腾挪间,恐怕当涂都要丢了!”
溧阳城内,简易搭建起来的军帐当中,柴迁端坐上首,随行众将以及溧阳本地守将按照位次坐好,面容肃然,没有半点玩笑之色。
“诸位有何见解,大可直说,莫要藏着掖着。”柴迁嘴巴有些干裂,显然很久没喝水了,“咱们运气好,遇到这一部不会打仗的,其他四路倒是会得很,都快将边镇打穿了……”
众人听出了其人话语中对边军守卫力量薄弱的无奈和鄙夷,碍于身份也不容他们在这帐内大放厥词,便都沉默不语。
盏茶功夫后,被方清远评价为战术最差的佟悬叶率先开口:“禀将军,以佟某见,如今大军在溧阳驻扎,而唐人湖州水师已然入太湖当中,岸上守备不足,可往东南行进,直取长兴(今浙江长兴),进逼湖州城。若是湖州水师返,则解东面太湖之围,若水师不返,则我军大可强攻或智取湖州城,断其水粮后路,或可将湖州收入囊中。”
柴迁不置可否,目光瞥向了其余人。
杨钊四下扫了两眼,见没人再说话,便壮着胆子走出队列来,行了个军礼后道:“禀将军,前些时日咱们灭了广德军遣来的一部兵马,此时彼处必然人心惶惶,不若干脆南下,顺势进攻广德。若从溧阳往南,则一路殊无阻拦,更无太多兵马驻扎,广德重镇轻易可得。”
有了两人站出来,众将也便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建议,都是分属两派。
“听你们所言,无非就是南下广德或是南下湖州,行那围魏救赵之举。”听完众人发言,柴迁微微颔首,“本将军也是这么想的……单取广德,功劳只在我军一侧;进逼湖州,则可解太湖之围,军功有之,人情亦有之。若使平江不至困顿于水上,则嘉兴之唐军未必能有多大响动,一发而动三路……当取湖州!”
佟悬叶满心欢喜,杨钊则有些沮丧,不过其人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作为一名领军者,柴迁已经逐渐从一名一揽子包圆的决策者向倾听麾下将校意见的领导者转变。到这个层次,手下数万士兵,军将更是不少,不可能事事靠着自己,而必须要发掘出手下人的潜力。善谋划人心者可用于离间反计,善布局大略者可用于路线规划,善勇力拼杀者可用于冲锋陷阵,善精打细算者可用于后勤运输……
佟悬叶虽然算不上一个优秀的战术指挥家,但对于战略的把握是要超出同时间受训的其他三人不止一点的。他一开口,柴迁几乎就要敲定方案,只是为了让其他人也提供一些灵感,让所有将官都能体会到自己被聆听的感觉,这才没有直接拍板。
话不多说,在溧阳短暂休息了一日后,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的周军开始急行军。
八月二十五,周军穿过常州西南角,遣斥候清扫了边境部分哨卡,轻松进入了湖州地界。
长兴方面显然消息有些滞后,周军距离他们只有四十里的时候,才有人惊悚地发现好像有敌袭。一通混乱过后,不知道是哪位人才失手打翻了蜡烛,竟将县衙公文点着了。火光冲天,偏偏又有大风,空中乌云密布,就是没有半滴雨水,持续了半日多的大火最终将县衙烧成了一片黑炭,还将本地县令与县尉都烧死在了里头,只能由押司与马军都头暂领职务。
这两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预估到周军次日便到,县衙又烧没了,就算是投降也绝对不可能得到周军的宽恕,当即狠下心来,勒令全城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子尽数来到城墙处修葺增补,身强力壮者就地募兵,力求将周军挡在城外。
要不说不是所有的押司都是宋公明,也不是所有的都头都是朱仝雷横呢,这一勒令直接引发了民怨。本来县衙烧了就够离谱的,紧接着又听说外头来了周军,百姓们对朝廷出兵的不解在勒令之后瞬间转变为愤怒。
两人等来了青壮,却没想到这些青壮手中都自带木棒、菜刀、镰刀、石块之类的东西,让两人心下不停感慨,果然还是大唐的百姓好哇,居然不给军队增添负担。这不,连武器都自己带来了不是?
八月二十六,魏恪肆与杨钊打头阵,率部来到长兴城下,却见城头高高挂着两颗人头,旁边还附带一面白旗,城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群身着朴素的百姓。魏杨两人面面相觑,唯恐是空城计,遣人上前仔细询问后才知道原来城中已经发生了民变,不禁啧啧称奇。
拿下长兴后,在周军面前的除了那座毫无作用的卞山(今浙江湖州西北弁山)外,湖州城就像个刚生下来的婴儿般,一丝不挂地摆在了周军的面前。
八月二十七,周军启程前往湖州,为求水源,在卞山附近驻扎下来。
“据传,秦末项王起兵时,这卞山乃是驻兵之处。及其殁于乌江后,后人为纪念其人英勇,便在此间修建了这座项王庙,还封了个什么卞山王,单听这名头,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落草山匪呢……”
柴迁与一众将官在卞山项王庙中拜谒,点了几炷香,又供奉了两盘水果后,正打算离去,被方清远叫住:“将军,诸位同袍,听闻这卞山之顶,景色极为优美,放眼可见太湖盛况,既来之,不如上去瞧一瞧?”
方清远这话听着有些僭越,但柴迁并不打算做多计较,摆了摆手让方清远带路,一行数十人便往山顶走去。
待众人登上顶峰,微微站定,朝太湖的方向望去,登时都有些瞠目失神。
只见三万六千顷湖面,雄浑苍茫,长风浩荡,风帆远山,如在膝前;东西七十二港,迤逦远去,隐约可见。众人身在其上,浩瀚磅礴之气顿时压至面门,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甚至佟悬叶还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有些吃惊不住。
“好景,确实是好景!”柴迁缓过神来,抚掌笑道,“此地素有‘吴兴富山水,弁为众峰尊’说,前唐陆龟蒙更是作诗曰‘更感弁峰颜色好,晓云才散已当门’,已故大家叶梦得尚有诗传‘山势如冠弁,相看四面同’……这卞山如此,其实与这太湖遥相呼应,若无太湖之磅礴与之映衬,它再是高耸于云,也不过是堆起来的一些石头罢了!”
众将心思各异,眼神交汇间,颇有些震撼之感。
“百年前苏子瞻所作那首诗,唤作何名,可有人记得?”未几,柴迁负手而立,朝身后众将问道。
众人都没怎么读过书,杨钊出身将门,看得稍微多点,但此时也不敢随便说话。原因无他,这位苏轼苏子瞻先生百年前曾因诗案受人弹劾,名声大损,而那诗案所发之地,也正是在其人上任湖州之际,副指挥使大人此时提出这个,是有什么用意呢?
柴迁见众人不答,也一下子反应过来,霎时间颇为无奈,他真的只是记不起来那位苏大家说过什么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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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区吞灭三州界,浩浩荡荡纳千派。
今朝偶上法华巅,纵观如觉人寰隘。——《又次前韵赠贾耘老》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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