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送神》

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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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好脾气的觉会也不买账,当即诚恳地阴阳怪气起来:“凡事有大有小,皇家恩怨比不得黎民苍生。时掌门不过八尺长,害不了几个人,曲施主还是先把那妖树之事说清为好。”  到底是泥潭深陷,寸步难行。  既然灭不得口,不如杀几个算几个。  曲断云大笑一声,前进两步,面容有些扭曲:“甚好,我这就说清!”  众人只见贯乌剑光芒万丈、戾气与怒意滔天而来,不见此人半点束手就擒之意。曲断云趁众人松懈,身子一旋,气势陡然炸起。先前他似是特地挑了位置,这会儿剑风直取施仲雨。后者来不及躲避,只好以剑强行迎上。  两者气势相撞,施仲雨被气势搡得后退十余步,脚跟积起一大片草皮。  “混账!”她横眉竖目,“你连正道的颜面都不要了?”  曲断云答也不答,瞄着她一阵狂风骤雨似的进攻。闫清和觉会同时出手,却各自被士兵的法器拦住,一时无法上前。太衡众人在“反贼”和“杀掌门之仇”间挣扎须臾,亦是咬着牙出了手。  对面这群士兵武功不及太衡,却个个是见过血的狠人。曲断云穷途末路,这群人也仿佛闻到血的疯狗,下手个顶个的狠戾。两群人缠斗在一起,透出点不分上下的意思。  可惜狗终究斗不过狼。  趁士兵们被太衡牵制,尹辞眼睛眨也不眨,吊影剑一挑,当即截下曲断云的招式。时敬之也完全不顾及什么江湖道义,药到病除旗一挥,冲曲断云后心抽去。两个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配合得亲密无间,招式完全没留力。  曲断云硬生生收了招式,精气即刻冲了五脏六腑,呕出一大口鲜血。他想要前进,前头被尹辞封了个密不透风,他触不到任何人。想要后退,后面堵着个时敬之,那人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杀气,一下比一下狠。  饶是曲断云有真仙之力护体,还是斗不过两个妖怪似的人。眼见时敬之全无手下留情之意,那祸害歪过头,旗杆燃起金火,又向曲断云心口戳去——  觉会和尚目光一凝,花护法动作一顿。战场如若凝固,就等着血花四溅的那一刻。  “时掌门。”  就在这紧要关头,闫清平静开口。  “你还顶着反贼的罪名,最好不要出手。太衡之事,太衡解决。此人请留给我与施前辈。”  这么一打断,曲断云立刻得了喘息之机。他一个后跃,瞬时从时敬之手下逃开。时敬之五官一挤,显然极不情愿。尹辞把手搭上来,他才悻悻收了旗子,活像嘴边的肥肉被人抢了。  “什么太衡之事太衡解决,你们八成要留他一条……”  “他要死,也得在戚寻道墓前道过歉再死。”闫清跃下马,利落地打断时敬之。“要他这样怀着愤恨死了,岂不是要去枉死城打搅戚掌门?”  曲断云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只剩不屑与愤恨。他捏了捏袖子,站在剩下的一众残兵败将前,表情晦暗不明。  智斗不过,比武不成。一路的判断,也是被对面牵着鼻子走。他生长十余年的太衡,如今正站在他的跟前,要将他犯人似的捉回去。  输得难看至极,不过……  “也好,也好。”  曲断云脸上一半怅然,一半疯狂,仿佛一只垂死的野兽。他眼圈微微发红,语调之中多了些血腥味儿。  “就算欲子被祸根惑了去……输给欲子,许是天命。这是天之运势,我等凡人果真无法抵抗。”  “这些人的命,徒儿一人着实留不住。师父,还请助徒儿一臂之力。”  一片字衣自他袖口落下,淡淡的术法气息尚有留存。  风中飘出一声长叹,字衣落地之处,一个男人的身形渐渐显现。正如二十四年前,聚异谷的枫叶林。  “晓得及时服软认输,也是好事。”  江友岳微微一笑。  国师身周,一双巨手缓缓显形,蝙蝠翅膀似的拢在他的身侧。顷刻间天地无光,威势铺天盖地而来。众人凝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做事便要做绝,这还是尹大将军教给我们的。不过闹剧一场,是时候打扫打扫了。”第150章 投降  天地无光,烟起尘飞。  江友岳出手果断,术法直朝一行人倾泻而去。他立在原地,脚下生出些影影绰绰的根须之影,手上术法犹如仙人降世,着实不似凡人。他身边那两只畸形巨手缓缓动作,根须之影如同被它牵着的皮影,颤颤悠悠铺展开来。  国师仿佛立在一朵半透明的黑秋菊之中,诡异的境况教人汗毛倒竖,粘稠的敌意让人难以呼吸。  觉会和尚、花惊春都是有些岁数的高手,只消一眼,便晓得抵挡不过。两人一左一右拖着那阅水阁弟子,飞似的向后撤。此番他们只是来做人证,要是落了个死无对证的结局,那乐子可就大了。  尹辞与时敬之明显也晓得这个道理,两人谨慎后退,将另三人牢牢护着。  江友岳看着时敬之,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赞叹。可那赞叹不像是对着人的,国师似乎在看一颗生得尤其好的果实。  “能抵濒死之怖,能持不定之疑。死到临头,还能保持警惕,着实是块好材料。尹将军,能将此人磨炼到这副模样,你可是帮了我等一个大忙。”  说罢,碧绿的光丝如同绵绵春雨,与时敬之的金火纠缠在一处。金火活像真的被雨水浇过,登时弱了三分。尹辞持剑冲近,一套剑式卷起长龙似的飓风。然而江友岳只是竖起一只手,便有无数软根纠集成球、停住剑气。  “不过尹将军不像是有勇无谋之人……这一回,是想要挑衅断云将我引来,当着我们的面毁去那时敬之么?”  剑气与金火的漩涡之中,江友岳的语气悠然自得,其中甚至带着笑意。  ……听着还挺有道理。  时敬之一颗心安稳,躯体却本能地渗出一层冷汗,连带着手里的金火都颤了三颤。要是他真与尹辞交集不深,这会儿绝对会被说动,转头投向引仙会。不过戏总要做足,时掌门袖子一揩嘴唇,嗷地又吐了一大口血。  尹辞站在时敬之的前方,整个人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看着像是在按住回头的冲动。继而他深吸一口气,吊影剑又一提:“先毁了你再说!”  然而这一回,“天命”似乎没有站在枯山派这一边。  若说对付曲断云,他们还算在对付“人”。眼下他们面前的却是借了悬木之力的江友岳——作为悬木的意志,真仙不需出现,只是借出几分力,师徒两人便无计可施了。  江友岳长袖飘飘,身边根影重重,一派沉静悠闲之意。师徒俩好似老奶奶磕核桃,找不到半点可乘之机。论术法经验,时敬之不敌他。论精气充沛,尹辞不敌他。就连武功这块短板,都有悬木之根帮他护好。  尹辞没有气馁,剑式越来越快。时敬之立于他身后,金火随剑风飞舞。那些半透明的根须影子断了又长,一遍又一遍恢复。只要一个小小的失误,便会有数道细根结成兵戈,瞬时洞穿他的躯体。要是反应再慢一点,它们便会朝上猛挑,试着把尹辞撕成两半。  四周术法横飞,时敬之不敢有半点大意。江友岳攻势愈发强悍,他不得不转攻为守,以金火为罩,堪堪罩在两人身前。见此守势,围绕江友岳的“根系巨手”登时抽搐似的动弹。细小根须在地上快速蔓延,空气愈发冰冷粘稠。不多时,众人脚底升起几分脱力之感。  荒地逐渐被细根淹没,如同积了层半透明的污水。它们悄悄没过众人手足,将此地变成一片死亡泥沼。  精气在不断流失,这一手没有请神阵那样残酷,却足以搅乱战局。  饶是有枯山派庇护,觉会、花惊春防不住悬木的影响。两人没来得及跑远,便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缠上,再度拖入刀光剑影。  远处太衡、官兵交战之声刺耳,近处金火、灰烬被剑风卷起,荒草尽被染成血色。  螳臂当车、蜉蝣撼树。境况越发狼狈,师徒两人依旧没能伤到国师分毫。  不比曲断云,江友岳是个麻烦的对手。他并未刻意戏耍他们,也没有无谓地拖延时间。见时敬之还存了反抗之心,他霎时便决定快刀斩乱麻,没有半点怜悯之意。  哪怕对面是他们精心培育的欲子。  根系的吸收越来越强,时敬之被悬木影响,双手哆嗦了一下。这下可好,一个没防住,右肩豁了个深深的血口。他身上的廉价门服瞬间破了大块,露出其下伤痕累累的皮肤。  就像是什么人在他肩膀前胸剜下几块皮似的。  时敬之痛喘几声,慌忙拉上衣衫,将那些大片的伤痕遮住。尹辞终于转过头,给了时敬之一个格外锋利的眼神。剑风中的锐意又明显了几分,明显多了些迁怒的味道。  江友岳但笑不语,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这两人关系显然不那么好。只要人心有缝隙,乘虚而入很简单。横竖时敬之的“质量”无需再验,此回只要把他绑回去喂以视肉,百年大业亦成。  只差临门一脚。  曲断云正与闫清、施仲雨缠斗在一处。国师借悬木之力发威,闫、施两人也被影响得不轻,身上俱是多了不少伤口。远处境况也不乐观——太衡门人全是些遵纪守法的正派人,压根不敢对官兵下重手。乱战之中,枯山与太衡已然露出溃败之相。  不得已,施仲雨只好去拦截试图偷袭的官兵,闫清则继续与曲断云争斗,场面一时胶着。  “你们全被枯山派的人耍了。”  曲断云贯乌剑一横,剑风险些划开闫清的咽喉。周围笼着根系的淡影,那双绯红的鬼眼显得格外刺目。  “尹子逐是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时敬之要是死于刀剑,也有真仙能救他性命……只有你们,待会儿必然要丧命于此。凡人之力,怎可能敌得过真仙?”  这些人总是这样,双眼瞧不见大局。  曾几何时,曲断云也怀着那般天真的想法。可他的父母不想让他只识金镶玉,不知夏五谷,便将他送去偏远之地,教他瞧瞧这凡尘众生相。  可惜他并未学得怜悯,只养出了满腹冰冷的怒火——大允风调雨顺,随便往地里撒点种子,秋日都能长出庄稼。随便将牲畜养在后山,过些时日都能收获崽子。然而一个月又一个月,那群人仍只会做最低贱简单的活计,半点长进都没有。  非但如此,遇见咬牙拼出头的。也总会有人跳出来传流言毒牲畜,变着法儿将人拉回泥沼。  ……不过是些牲口似的人罢了,只会浪费好地方。  “敌不过真仙就敌不过。”闫清好容易匀了气,温温和和火上浇油。“敌不过是一回事,坐以待毙就是另一回事了。”  “坐以待毙?”  挫败之感尚在,曲断云的剑式狠戾非常。他一门心思追打闫清,声音冷得像冰窖镇过。  “人就是有三六九等。对于大允来说,青壮向上之人、衰老懒惰之人,孰轻孰重还不明显么?你既不是后者,谈何坐以待毙?”  “凡人总会老去。”  “那又如何?孙怀瑾之流攒够银钱,仍是能靠药物活到百岁之久。”曲断云一字一顿道,“少壮不思进取,老时无钱续命,不过是世间常理!”  闫清不语,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曲断云。  闫清很少面露怒色,如今亦是面无表情,只有慈悲剑渐渐发出沉重的嗡鸣。他吸了口气,周身伤口绷出些血滴来。  “曲少侠,你当真比我想的还要无用。”  “无用?”  “一边家财万贯,步步都是回头路。一边手停口停,一眼看穿这一生……做同样的活计,可不叫做‘同样的事’。”  闫清嗓音发寒,周身气势重如顽石,连乱晃的根须都老实了些。他以剑为盾,挡下贯乌剑暴雨似的进攻,声音颤都不颤。  “你上不忧父母,下不忧出路,自然敢于冒险拼命……恕我直言,你只是走马观花,谈不上切身处地,更没有指摘的资格。”  曲断云冷笑,剑式里隐隐现出孤注一掷之势:“说得冠冕堂皇,你不正是极好的例子?哪怕得了最糟的境况,也能自己挣出泥潭——”  他话没说完,闫清反而笑了。并非怒极反笑,他笑得分外苦涩。  “我正是极好的例子。”  他身边气势聚集,悬木细根雾气似的被推开。以闫清为圆心,荒地空出一个清晰的圆形来。  “要不我爹恰巧死了,我现在一准还在息庄挣扎,日日做活照料他。等他去了,我也年近不惑,身无分文……照你的说法,我老无所依,被那悬木吃净,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你输给了我。”  闫清的声音越发平静。  “曲少侠,你这标准,怕是一半要压在运气上。”  曲断云眼白染了血丝:“运气?我自幼便自力更生——”  “无妨。”闫清叹道,看了眼黯淡无光的日头。“等引仙会被我等连根拔起,曲家因你声名狼藉,你自会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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