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栗是不耐烦这些事的,她对新皇说:“你们讨论不下来,我就先去寻爹爹啦。”
新皇不再耽搁,把不愿意北归的人撇在临安,率着其余人启程北上。
从临安到燕京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一路上却没有人喊苦喊累,每个人都想去看看燕京长什么样。
他们只听家中的长辈念叨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当真能亲自去燕云看一看。
现在,他们要定都燕京了!
到时候新皇亲自坐镇燕京,何愁灭不了金国余党?
每个人都摩拳擦掌,一直只想要快一些抵达燕京。
到快渡江的时候,有人给新皇引荐了一位年近六旬的女子,说她拉着一车《金石录》,希望能跟着御驾一起北归。
听闻这位奇女子年轻时便是有名的才女,新皇派人与宝栗说了一声,两人亲自去见了对方。
宝栗一路上已经读过底下人献上的《声声慢》《如梦令》《一剪梅》等等词作,只觉每一首都文气外溢,好得不得了。只不过到了这位奇女子面前,宝栗张口便问:“你便是那写出‘生当为人杰,死当为鬼雄’的易安居士吗?”
易安居士谦道:“闲时所作,不值一提。”
易安居士虽已年过半百,得知可以北归之后心情却明快得很,笑容也回到了她的脸上。
渡江之后,易安居士便与宝栗说起自己故乡在东山那一带,就是孔子说“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那个东山。不过她很早就去汴京了,与父兄他们在汴京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宝栗拍掌笑道:“我知道,就是‘却把青梅嗅’和‘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时候吗?”
易安居士听宝栗说起当年的词作,摇着头说道:“都是早年之作,如今看来都粗浅得很,不想殿下竟都记得。”
宝栗道:“不必喊我殿下,叫我宝儿就好啦,大家都这么喊我的。”
一行人抵达济南府的时候,宝栗见一处宅邸隐隐有文气升腾,便微服去那户人家做客。
那户人家正好给孩子办抓周礼,宝栗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家人姓辛,要抓周的孩子名弃疾,一听就知道父母希望他一生平安、无病无恙。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宝栗还没见过人抓周,想要添点彩头,身上却没有趁手的东西,只好睁圆了眼睛看看这辛家小子会抓什么。
结果这小孩把笔抓了,又把木剑也抓了。
有人喝彩道:“文武双全,文武双全!”
宝栗也觉得有趣,跟着向主人家说起了吉祥话,并给主人家进了笔喜钱才离去。
人间的习俗可真是有趣,以后她要是有孩子的话,也要给孩子办个抓周宴!
宝栗记下了此事,溜达回去与大队伍会合。
他们离燕京越来越近了。
他们离燕京还差一小段路的时候,已有百姓夹到相迎。
等他们真正到了燕京城门前,岳将军正披甲立于城门外恭迎圣驾。
新皇先下了车,接着才侧身让宝栗下来。
宝栗并不觉得坐皇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与新皇并肩走向岳将军。
众将领瞧清与新皇走在一起的少女是谁之后,看向岳将军的目光都有些微妙:岳将军表现得对新皇并不了解,结果竟是要做新皇岳丈了吗?
等得知宝栗竟成了异姓公主,众将领又是一惊:居然不是岳丈,而是要封异姓王吗?大宋立朝这么多年,也没出过几个异姓王啊!
君臣头一回见面,哪怕心中有满腹狐疑,众人也没好直接发问,只能先把御驾迎入燕京再说。
岳将军压下满心震惊与疑惑,恭敬地询问新皇:“太上皇不曾北上?”
新皇道:“太上皇不愿北上。”
岳将军没再多说。
他准备等走完君臣相会的程序,再和自己女儿细谈。
新皇知晓他们父女许久未见,肯定有许多话要说,论功行赏之后便放他们归家好好说话。
宝栗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爹。
岳将军听后一阵沉默。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是不可能做出来的,换了旁人也绝无可能做成功。偏他这个女儿就是与旁人不一样,她不仅敢想敢做,而且竟给她做成了!
“那支新师,便是你的‘宝家军’吗?”
“对啊。”宝栗坦然承认。
岳将军终于明白自己调遣那支精锐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女儿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可不就该觉得熟悉吗?
朝廷迁都燕京之后,北地百废待兴。
金人缓过劲后又不断骚扰燕京。
燕京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都城选择,不过正因为新皇这破釜沉舟的决定,举国上下都决定誓死捍卫燕京。
本来鲜少人愿意到苦寒的北地定居,如今不少自觉挽得动弓的人都拖家带口奔赴燕京,发誓绝不叫金人有机会再夺走燕云。
渐渐地,朝中有不少人盯上了宝栗。
新皇明显对宝栗十分爱重,偏又不是男女之情,眼看宝栗不会从公主变皇后,他们心思就活跃起来。要是能娶到这位公主,他们岂不是能平步青云?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宝栗就骑着马儿到外面游历去了。
宝栗察觉大宋的文化活动繁荣得很,过去许多书籍都被刊印天下,各地藏书多如牛毛。她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到处借别人的藏书看,史书她爱读,诗词她爱读,游记传奇她也爱读。
通过这些浩如烟海的记载,宝栗陆续发现不少她过去知晓的人物和诗文在这个幻境中都能找到。区别在于这里的记载更详细、更具体,更像是真实存在过的!
只是《石头记》之类的话本子,她却是没找着,只找到《莺莺传》之类的短小传奇而已。
宝栗隐隐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很接近了。
宝栗想了想,转道去了一趟长安。
长安一直存在。
可惜已经没有诗文中的辉煌。
宝栗站在城门之下,想到当初所见的文鸟破胸而出的情景。
她胸口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扑腾。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宝栗很想立刻知道答案,却没有任何人能为她解答。
岳将军攻破上京之后,宝栗回了燕京一趟。她与岳将军他们道别:“我该走啦。”
岳将军听了,心里有些难过,却也知晓自己女儿并非凡胎俗体,缘分尽了便该散了。
只得叹息。
李氏却拉着宝栗的手哭着道:“不能不走吗?”
宝栗抱了抱李氏,认真说道:“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李氏无法,只得忍泪为宝栗送别。
宝栗骑着她黑溜溜的马儿出了城,走着走着人便不见了。
新皇站在城楼上,久久地望着宝栗消失的方向。
他听说她回了燕京,也听说了她要走。
只是她没想着要与他道别,他便也没去打扰。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没忍住远远地目送她离开。
他知道她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她留给他的社稷与百姓。
宝栗骑着马儿走出幻境,黑马化为了黑猫儿。
黑猫儿忽然变回原来的大小,很有些不适应,甩了甩脑袋,扒拉着宝栗的裙摆想要她抱着走。
宝栗这些年骑着马儿到处走,这会儿自然不介意抱抱它。
黑猫儿把脑袋枕在宝栗臂上,忍不住问道:“你不会舍不得吗?”
那些人,那些事,亲自经历过后当真能割舍吗?
宝栗说道:“是会舍不得。”
但是她有必须去做的事。
宝栗又陆续与黑猫经历了不少幻境,有些与大宋一脉相承,有些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幻境内的时间与外面的时间不大一样,宝栗于幻境之中林林总总过了数百年的时光,外面却只过去了三年,她瞧着也不过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
走出最后一个幻境的时候,宝栗终于见到了蛮荒大巫。
蛮荒大巫好奇地打量着宝栗。
宝栗也好奇地打量着蛮荒大巫。
最终还是蛮荒大巫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而来?”
宝栗本想说“贺兰印”,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每一次离开幻境时那坚定不移的念头。
“为了真相。”
宝栗仰起头说道。
蛮荒大巫坐在高高的座位上,看着立在底下的宝栗。
他们蛮荒远离纷争,本来不应插手任何事,只不过当初见到那个身上带着因果的修士之后他就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有些事越是想遮掩就越是遮掩不住。
“你想知道什么真相?”莽荒大巫的声音仿佛自虚空中传来一般,渺远又空茫。
“所有的真相。”宝栗给莽荒大巫数了一遍,关于她父母的事,关于文鸟的事,关于神仙哥哥的事,每一桩每一件她都想知道。
蛮荒大巫缓缓说道:“你想知道的,其实都是同一件事。”
宝栗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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