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璟不为己甚,见俞纲退让,立即笑道:“那便有劳笠翁与诸位同僚了。”
“哼,”老爷子有些傲娇的一甩袖子,“老夫告辞。”
“晚辈送笠翁。”张璟笑嘻嘻的拱拱手,把老爷子给气的一个踉跄,目的达成了,这又成了晚辈了,怎么不本兵了?
不过,对于锐意进取的小伙子,俞纲不至于小心眼到记恨,大家都是为了公事而已,更不至于与许多文官一样,鄙薄张璟的武臣出身。
俞纲可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而被选拔入阁的人,只不过被他推辞了而已,他对于兵事还真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在文官中,他算是难得的知兵之人了。
所以,对于张璟,他十分忌惮,哪怕张璟表现的温文谦和,不似武臣,但张璟能够接连大捷,大胜北虏,更别说此人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是个好好先生?
老爷子只是不想管事,而不是不懂事,南直隶上上下下那些弯弯绕绕的,他洞若观火,却只做不知,为何?牵连太深,朝廷都无法处置,他又何必做个恶人。
别到时候对方没事,自己反而身败名裂,这可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十有八九的事儿,这里面牵扯了朝廷上上下下多少人啊,这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就连朱祁镇这个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俞纲只希望张璟这个年轻人在发现问题后,能够审时度势,而不是逞一时之气,贸然掀开这个盖子于事无补,反而会赔上自己。
如何平衡其中的各种关系,把事情办好,而又不把自己陷进去,俞纲摇摇头,够这小伙子好好琢磨的了。
张璟也愁,这么多事儿,他又缺乏政务经验,所以也只能压榨一下部里的这些老人家了,要不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了吧。
如果他无法从部里的庶务中脱身,就无法实地考察各处卫所,就无法对南直隶的兵力有个大致的了解,这对于可能会发生的荆襄流民动乱,可不是个利好消息。
哪怕不需要他出兵平乱,起码也要保持南直隶的稳定吧?这便需要他对南直隶的总体兵力部署有个具体的了解,否则根本无法做出妥当的安排。
想要了解本地卫所情况,光听下面说有什么用处?下面想糊弄你,保证你抓不到半点把柄,所以,还是得亲自下去看看。伟人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可见实地调查的重要性。
张璟深切的希望,南直隶的卫所不要太糜烂,否则,他一时半会还真无法处置,怎么处置?各地的卫所都一样糜烂,上哪儿去佥补士兵?
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不止要负责南直隶的防务,还需要负责江防和海防、备倭等事务,当然,还得屯田,就算是按照平均五成屯田,五成备御的话,也就五万士卒,说实话,真不多。
他此时完全想不到,南直隶卫所士卒几乎都是满员的,但却成了盐商的私人武装。(前文有误,我查了一下资料,自从成祖迁都后,南直隶四十九个卫所,共有士兵十万多一点,不到十一万。)
不了解情况的人很难能够想象的出这种情况,上下勾结,官商勾结,结成一张大网,不得不说,利益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能把各不相关的人变成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
所谓利益共同体,就是多方进行利益捆绑,站在同一阵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因为私盐的利益,这些人勾结起来,只要私盐还有生存空间,这个利益共同体就不会分崩离析。
酉时,张璟故意留堂,看看部里的那些老家伙们是不是还跟昨天一样,不到点就开始翘班,结果很是令张璟满意,在张璟未曾离开之前,都没有先走的。
对此张璟很满意,说明他对俞纲的敲打还是有用的,虽然有些对不起老爷子,但张璟耶没办法,他威望不足,压制不住本部的官员,俞纲出面则不同,这位老先生可是有资格任阁臣的,威望如何自然就不必说了。
虽然矛头无论如何都是直指张璟,但俞纲出面何张璟出面的效果可完全不同,张璟出面,部里的那些混子只会认为张璟是在针对他们,张璟一个武夫,有什么资格对他们这些圣人门生指手画脚?
而俞纲出头,虽然这些人肯定知道是张璟的主意,但俞纲的身份、威望摆在哪里,这些人再不满,也得听俞纲的话。
至于对于张璟的怨恨、埋怨之类的,张璟可不在乎,他只需要这些人好好干活,把分内事儿给做好,其余的无所谓。
反正张璟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将会是他再官场上最大的阻碍。文官不会接受他这个武臣出身的人,而武臣也会逐渐把他当成异类。
他未来的仕途,注定充满坎坷与险阻。
待张璟离开后,众人才纷纷钻出值房,一个个怨声载道,金亮更是一脸苦笑的看着俞纲,抱怨道:“笠翁,是可忍熟不可忍乎?”
俞纲转头看了金亮一眼,“我等既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当思报国。”
你让俞纲怎么说?他也想给大家留点面子,至少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吧?但这些人都闲散惯了,一下子让他们绷紧弦,还真是难为这些人了。
金亮被噎了一句,半晌没说出话来,让他说什么?
如果是张璟在他面前,他肯定是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老子不伺候你了,辞官而已,但换了俞纲,他却不敢太过火,只能生闷气。
你让他真辞官,他还舍不得呢。
一行人垂头丧气的,跟斗败的公鸡似的,互相告辞后,便各自回家。
没人舍得辞官的,若是张璟直接给他们黑脸,说不定会有几个脾气急的摔袖就走,闹个大的,但当黑脸的这个人是俞纲时,他们就没有发作的理由了,既然发作不了,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听着,然后老老实实的干活了。
“郎君,周礼周公公正在前面等候,请郎君叙话。”由于张璟刚置办的宅子离宫城不远,所以张璟安步当车,步行上下班,同时也可以体察民情,了解一番南京城的风物,算是一举两得。
想了解一个城市,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在街上转一圈,看看此处的人文风俗,便会有个八九不离十。
“周礼?”张璟一愣,作为两个内守备之一,周礼时正统十三年被派来南京城,转眼间都快十年了,作为朱祁镇的人,他不找张璟的麻烦就不错了,会上赶着先来拜访张璟?
这其中必定是有缘故的,张璟心里不由多了个心眼,不过,鉴于他对南直隶的了解程度甚至连个皮毛都没有,所以根本琢磨不透周礼的来意。
“走,过去看看。”张璟自然不会怠慢了这位内守备,说白了,南直隶的事儿是由内外守备以及他这个参赞机务同时做主的,所以,他与内外守备的关系该如何处理,对他而言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
这么说吧,三者之间,拥有相同的职权,但所管的事务却又分工明确,在一些关乎南直隶根本的大事上,随着文官权势的上升,外守备的意见可以忽略不计,而内守备又缺乏必要的决断权,参赞机务文臣在很多事情上可以专断。
可是内守备的监督权又不是摆设,参赞机务文臣尽管又专断之权,可以把自己的意见单独呈报京师,但却不能不防着内守备随时随地的拖后腿行为。
内守备的确无法影响参赞机务文臣的决定,但他们可以向京师提出自己的意见。
到时候京师那边一看,哟,这是咋回事?这一内一外俩人的结果怎么南辕北辙,那到底该听谁的?
所以,有限度的搞好彼此间的关系,还是有必要的。
“咱家见过大司马。”
“见过老师傅。”
在路边的一间茶楼里,张璟与周礼互相见礼,算是认识了。
周礼四十多岁的样子,胖墩墩的,脸色总是带着笑容,倒是显得十分喜庆。当然,张璟要是真觉得这人是个喜庆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张璟自然是没这么天真的。
周礼也在暗暗打量张璟,对于张璟的名头,他也算是如雷贯耳了。朱祁镇复辟的第一天,这位就敢在朝堂上指着石亨、徐有贞的鼻子痛骂他们是国贼,这的确是骂的石、徐二人,但同时又不仅仅是骂的这俩人,何尝不是连朱祁镇都给骂了。
让人不得不佩服张璟的胆量。
之后,此人自知无法立足于朝堂之上,便自请外任,于延绥镇修筑边墙,整顿防务,大胜毛里孩,已尽显名将之姿!
可惜,刚刚取得了一点成绩,就被召回京师,然后就被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任命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以此时文武之间的态势来看,张璟以武转文,倒是好事。但南京是什么地方?当了这么多年留都,被赶到南京的官员,有几个能够回到京师,那个权力中枢的?
周礼感叹,张璟小小年纪,便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可惜却被发配到了南京,这辈子怕是得在南京终老了。
当然,张璟前途如何,他才懒得关心,只不过是切身体会,有感而发罢了。
他当年在司礼监干的好好的,不也稀里糊涂的就被发配到南京来了么,这都十年了,万岁爷怕是早就忘了还有他周礼这一号人了。
“大司马雄姿英发,果然是英雄年少!”二人落座后,周礼笑呵呵的称赞了张璟一句,算是打开话题。
“老师傅谬赞了,”张璟拱拱手,“乘势而为罢了,不敢称英雄。”
“哈哈,大司马过谦了,”周礼笑道,“咱家可是听闻,大司马镇守延绥时,接连大捷,让北虏闻风丧胆,若如此都称不得英雄,这满朝上下,还有谁有资格?”
面对周礼红果果的捧杀,张璟哪里会上当,自然是连道不敢,老师傅夸奖。
二人说了半天的车轱辘话,终究还是周礼先绷不住了,张璟来南京任参赞机务兵部尚书的主要任务,他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所以周礼心里才有些不踏实。观张璟此人,绝对是雷厉风行、认准了便绝不回头的性子,这种一根筋的人其实是最难对付的。
这种人意志力十分坚定,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弦易辙,自己的奉承话非但不会拉近彼此间的关系,有时候反而会适得其反,周礼心中心思电转,张璟这样的人别看年轻,可不好糊弄,更别说张璟是从边镇出来的边帅,军中那点事儿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不知大司马何日有暇,”周礼跟张璟寒暄几句后,对张璟做出邀约,“这京城上下的官员、商人多有仰慕大司马者,不知大司马肯赏光否?”
张璟心中一动,若是没事的话,这阉人肯定不会巴巴的来巴结自己,那么,什么事儿能让这阉人如此?
“老师傅言重了,老师傅相邀,某岂有推脱之理?”张璟笑道,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此甚好,甚好,”周礼哈哈一笑,“三日后正巧是上巳节,咱家午时在秦淮河畔的兰园宴请大司马。”
“如此某准时前往。”张璟笑呵呵的应了。
二人告辞后,张璟继续安步当车,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的街道,行人如织,甚至比京师都要繁华几分。
周礼见张璟的身影隐在人群中后,却并不急着离开,眉头微皱,脸色颇有些沉重,不大功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包厢中,径直坐下后,对周礼说道:“老师傅可是担心此人?”
周礼点点头,“胡掌柜,此人年纪轻轻,便战功卓着,绝不能小觑啊。”
“扬州之事可有安置?”周礼接着问道。
此人姓胡,名同亨,乃是逐渐崛起的徽商之领袖,山陕商人此时在扬州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他们最先凭借地理优势,在开中制中占得先机,成为盐商这一群体的主要构成。但随着徽商的崛起,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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