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年多情自知此身必将赴黄泉，在生死之间将自己的元神和整个檀南丘融为一体，用最后的力量自爆肉|身，与入侵者同归于尽。
而他自己永远散在檀南丘的雪地，此生此世不消不灭。
“他亲眼看着我|被带走。”怀玉拍了拍无情的肩膀，“但你还活着。”
他看着无情那双干涩了五万年，而终于情绪失控泪眼婆娑的眼：“你是檀南丘唯一的希望。”
一对比翼鸟，这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的。
多情从小生了一张淡漠的脸，却只在无情面前纵着自己的七情六欲。
多情总为无情恼。
无情将那片树叶捂在心口：“我|根本没有察觉。竟让他自己在这里，一个人，呆了五万年。”
怀玉侧头看向时静，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将时静抛下了整整五万年。
神仙的面容是经年不改的，可他却忽的从时静的脸上看出了岁月留下的波纹。
在怀玉最后的记忆里，他一刀捅下去，溅了自己满身满脸的血。
他抱着时静跪下来，看着他明明已经无力挣扎，却还努力地不想闭上那双眼睛。怀玉记不住自己当时的感觉，也许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失去感知的能力了。他只记得自己几乎是被迫地在呼吸，胸腔里的钝痛让他不得不大口吸气。最开始还是小口吸气小口呼气，却逐渐觉得窒息，而不得已变得大口吸气，却又几乎根本呼不出来。
怀玉不断的吸气，似乎这样才能活下来。
时静吻了他。
而他只尝到了血腥。
怀玉亦不记得自己是否有掉过眼泪。
也许是有的，也许没有。
直到恢复了记忆，午夜梦回时最经常见到的，也还是时静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的眼睛，和那只惨白无力，从他手臂上滑落下去的手。
时静知他梦魇，却从未问过。
他们用力的拥抱，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锁住漫长岁月后的失而复得。
幸好，怀玉想，幸好他们都还活着。
檀南丘的藏书室许多年没人进来过了，早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无情屏着呼吸，嗡嗡地道：“抱歉，我一直没收拾这里。”
怀玉摆摆手，凑在时静耳边道：“我说，云停君啊，你们天族，有没有什么打个响指就能整理房间的法术？”
云停君睨他一眼，分外郑重地摇了摇头。
怀玉大气不敢出，恨恨地跟云停君咬耳朵：“那为什么会有打个响指衣服就都没了的法术？”
时静转过头来看他，怀玉才不怕他，昂首挺胸与他对视。
怎么，别敢做不敢当啊。
云停君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忽而露出个颇为纯良无辜的笑来。
以怀玉这么些年与时静相处的经验，若是他露出这么个表情，心里必然憋着什么坏。果不其然，云停君抖了抖袖子，露出了三指捏在一起的右手。
久未归家的圣使心中铃声大作，一把按住了自己的领口。
然而云停君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念头，上下瞟了瞟怀玉按的紧紧的衣领子。
啪。
一声响指来的猝不及防。
怀玉双目圆睁，大惊失色，不想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半点事儿都没有，外至大氅，内到中衣，没一件儿不是好好穿着的。
“云停君这招真厉害。”他听见无情在不远处的声音，“一下子都整理好了。”
怀玉疑惑不已，扭过头来，却见满室尘灰消失殆尽，连书架上倒下的书卷，都在一息之间恢复了原状。
好嘛！
又被耍了！
不等怀玉发作，始作俑者轻咳一声，旋身遁走，忙着找书去了。
“找到了！”怀玉坐在一堆书中间，喊道。
时静从书架的另一头走过来，坐在一边的无情也抬起头看他。
“找到了？两生咒的解法？”
“是。”怀玉点头，“只是，看起来有些麻烦。”
时静撩袍坐在他身边，问道：“如何麻烦？”
怀玉将书递给他，道：“你看此处，须得剔除灵骨，方可解咒。”
无情道：“那不还是无解，若要剔除灵骨，这跟要命又有何区别？”
怀玉摇摇头，道：“若是神仙，便是堕入凡间，重新做人。若是妖，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怎会是妖？”无情接过怀玉递给他的书册，头也不抬道，“必然是他们——”他顿了一下，似乎方意识到这还有个天族的神仙尚在，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时静慢条斯理地接道：“天族的神仙。”
怀玉笑了一声，支着下巴偏头看他：“你怀疑谁？”
时静反问：“你怀疑谁？”
怀玉略有迟疑：“不能吧？”
时静语气平和：“他这几万年确实灵力大涨，还飞升了神君。”
怀玉道：“那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时静摇头：“尚未可知。”
无情捧着本摊开的书册听得一头雾水，迫不得已伸手打断道：“怀玉，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你们说什么？”
怀玉叹了口气，见时静微微颔首，才道：“你还记得小哑巴吗？”
“自然记得，他不是早就失踪了吗？”无情道，“你们找到他了？”
“找是找到了。”怀玉看着无情的眼睛，“但我怀疑，他是当年插在檀南丘的细作。”
无情沉默地听着，直到怀玉将所有都说完也未曾张口，只是紧紧的攥着拳头，怀玉甚至都担心他将自己的掌心攥出血来。
过了许久，无情才艰涩地开口：“我们对他那么好。”
怀玉心下不忍，他想着，若真要论起来，无情才是这件事里最大的苦主。
不论如何，他与时静终究还能陪在对方身侧。
而无情，他曾独身一人守了红莲峰五万年，往后亦要在檀南丘独耗整个余生。
无情面上无甚激动，手指却用力的泛白颤抖。盘古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我要杀了他。”
“他该死。”怀玉道，“但不是现在。”
无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的沉默让他窒息。他缓过劲儿来，一字一句道：“把他留给我。”
时静承诺道：“本该如此。”
红莲峰巨变时怀玉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三个人当即赶往红莲峰，一刻也不敢多加耽搁。
宸桀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来，十根手指软如无骨，指节上泛着极为可怖的青紫色。
他几乎是将全身的灵力都用在解除封印上。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他着急了。
原本宸桀大可以等到灵力恢复至顶峰，无非不过是再等个几万年的功夫，何至于在此时冲破禁制，破塔而出。
怀玉莫名觉得疼。
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痛苦，像是所有力气透支的酸疼，伴着针扎似的的绵密细小却无孔不入的痛楚，让他几乎站不住。
时静一把捞住他：“小玉儿！小玉儿！”
红莲峰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其中有五万年前参与过红莲峰血战的神仙，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天族的战神站在人群最末的地方，怀里抱着一个白发红衣的妖。
五万年前的累累血债犹在，他们一时竟不知道到底是身前的宸桀更危险，还是身后的怀玉更可怕。
怀玉脑子嗡嗡作响，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这样的故地，这样熟悉的痛觉，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万年前。
“怀玉！”时静一双铁臂紧紧箍着他的身子，似乎这样才能让怀玉不会不住地往下滑，“你怎么了！小玉儿！你哪不舒服，你告诉我！”
什么？
怀玉勉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时静模糊的面庞。
他伸出手去，抚平时静眉间的褶皱，断断续续道：“我没事，放心。”
放心个屁！
时静简直想要骂人，怀玉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吸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灵气，将他一瞬间变成一具只附有皮囊的枯骨。
什么东西？
吸走了——
电光火石间，时静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穿过无数向他们拔刀相向的仙僚，远远望向人海尽头的，披头散发，满身铁链的魔君。
人影憧憧，刀刃映出许多人严阵以待的影子。
宸桀两臂已断，十指皆残，他无法抚摸身边异兽的长毛，只是站在拘灵镇的中央，看着一层一层的大阵上慢慢消散的红光。
拘灵阵红光逐渐消散殆尽，整个大阵只剩下了另一半灵力的印痕。
一众神仙顿时如堕沸水，急急往后退去，却又不敢退多么远，生怕身后的怀玉突然发狂，再次血洗整座山岗。
前有狼，后有虎。
武神将文神挡在中间，一群神仙聚在一起。
断断几息之间，红莲峰上已成三足鼎立之势。
锦书被护在正中，担忧道：“云停君被那疯子绊住了，这可怎么办？”
“那疯子看上去像是受了伤，云停君少年英勇，如今更是无所匹敌，应当不会有事。”
“所言极是，云停君若能替我等将那疯子就地正法，咱们就能安心对付宸桀那老匹夫了。”
众仙皆点头称是。
忽不知是谁叫道：“云停君！你还不赶快杀了那个疯子！小心他又做了魔君的刀！”
无情剑指人海：“你住口！”
时静紧紧地抱着怀里几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怀玉，他满面苍白，竟从眼角落下血泪来。
宸桀仰天大笑，片刻后才停下来。
他看也不看那群胆小如鼠的，才怀玉和自己中间紧紧聚成一团的所谓神仙，目光直直地向战神刺过去。
他咧开嘴，向时静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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